近日，湖南省桃江縣第四中學由於數十名學生感染肺結核一事，經學生曝光後，為公眾所知。
今日，湖南桃江縣委宣傳部發佈情況說明稱，經省衛計確認：截至 11 月 16 日，共發現 29 例肺結核確診病例和 5 例疑似病例，另有 38 名學生預防性服藥，共計 72 名學生接受治療和管理；縣紀委將調查是否存在瀆職行為。
多位學生與學生傢長告訴重案組 37 號，今年 1 月起，陸續有學生確診肺結核，直到 8 月，學校和縣疾控中心才開始對學生進行集中篩查，此後多名學生感染肺結核一事才被傢長和學生明確知曉。
針對學生及傢長質疑學校和疾控中心瞞報病情導致學生大范圍感染，以及對於過程中檢測、治療以及防護中存在的疑惑，重案組 37 號對話瞭桃江四中校長楊宇及縣疾控中心相關負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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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肺結核事件高三學生：我同學下樓打球，有人指著說“結核班的”。我們視頻
對話人物：曾聖達 桃江縣疾控中心主任助理
“有學生隱藏身份到疾控中心就診”
重案組 37 號：疾控中心是怎麼發現桃江四中的學生感染瞭肺結核？
曾聖達：有個同學 7 月 26 日到我們這來看病，剛好看到他兩個同學來復診，碰到後挺熱鬧的，他們有交談，聽他們談的那些不太對勁，全部是學校的事情。然後一問，他們首先否認，後來一名同學比較老實，所以我們才大概掌握這個學校有學生得瞭結核病。
重案組 37 號：發現後跟學校溝通瞭嗎？
曾聖達：剛開始沒有跟學校溝通，我們對這個事要核實下，結核病還有個專門的網報系統，我們還要去查下同年齡階段有沒有這些人，又查出兩個，也是他們學校的學生，一個是 2 月來的，一個是 4 月來的，這兩個學生當時也隱瞞瞭身份。
我給後來查到的兩個學生打電話，是傢長接的，說孩子在吃藥，不跟你聊。但我們還是通過鄉鎮衛生院，得到證實。
學生來我們這裡確診是肺結核，治療的話要登記信息，如果是學生，我們要開出休學證明，但他們可能也是考慮到很多原因，說自己是工人，還有兩個說我是農民，於是醫生就寫上瞭。我們有個結核病人登記本。那些信息是很清楚。
▲學生確診的證明。受訪者供圖
重案組 37 號：你們直接通知瞭學校嗎？
曾聖達：疾控中心不用告訴學校，隻要告訴教育局的兒少所，他們是專門負責學校。
重案組 37 號：學校為什麼沒有提前監測到？
曾聖達：如果學生在開始時沒有隱瞞身份，我們可能會采取更多措施。正因為他們隱瞞身份，我們當作社會上一般的人，就沒有去大規模去徹查。
再說，學校是個重點地方，他們應該也要報告。後來我們跟衛生監督執法局瞭解到，學生出來看病，跟老師請假都以“感冒”“胃痛”這些方面作為理由，所以老師也沒掌握到具體情況，就是這些原因導致瞭。
重案組 37 號：確定後，你們主要針對性地做瞭什麼的？
曾聖達：7 月 26 日知道桃江四中有結核病以後，我們花瞭一兩天時間確認，8 月 1 日我們跟衛計局匯報，同時跟教育局的分管領導打電話。8 月 2 日左右開瞭碰頭會，確定有結核病。
重案組 37 號：最早一例確診是什麼時候？
曾聖達：至少第一個就是，1 月 24 號確診那個，當時隱瞞瞭身份的。
重案組 37 號：他後來有被隔離起來嗎？
曾聖達：因為他隱瞞身份瞭，我們不知道他是學生，就沒有開休學證明。
▲湖南桃江縣第四中學，該校高三 364 班爆發大面積肺結核。圖片來自網絡
學生復學後監控：一天一電話，一周一上門
重案組 37 號：7 月 26 日為什麼沒有公佈疫情數據？
曾聖達：我們隻能是發現實例後報縣政府，縣政府宣佈把這個定為重大疫情，但具體數字，縣裡包括市裡都不能公佈。我是說的對外公佈，對內肯定是要說的，對外公佈一定要通過省政府同意，省疾控中心每個月有疫情通報，那就對外公開瞭。
重案組 37 號：疾控中心對於學校平時結核病防控工作主要做什麼工作呢？
曾聖達：最主要的是健康宣教。每年 3 月 24 日世界防結核病那天我們會去做。平時大眾媒體上還有這些宣傳。
重案組 37 號：通報說 11 月 10 日有些學生拿到復學證明，這個復學證明是哪兒開呢？
曾聖達：復學證明就是我們這開。現在開瞭五十個。
▲一名學生在接受治療。受訪者供圖
重案組 37 號：達到什麼程度可以開復學證明？
曾聖達：一般是兩個月的強化性治療，然後連續兩到三次查痰是陰性，還有復查胸片，病灶收縮很明顯。就可以復學。這個證明肯定是陸續開的，達到要求就可以讓他去學校。
重案組 37 號：復學以後你們會對這些學生做追蹤的監控嗎？
曾聖達：有。不是每天。跟蹤的頻率的話，鄉鎮一級有公共衛生服務，有公衛醫生，他們組織鄉村醫生去完成。記錄是這樣的，因為療程是六個月，我們委托他們全程觀察，鄉鎮在這期間至少要跟患者聯系五次，鄉村醫生至少要聯系 11 次。
現在疫情出來，根據國傢規定的工作指南，我們有改變，現在是一天一電話，一周一上門。所以跟蹤難度是相當大。
三個原因導致疫情爆發
重案組 37 號：為什麼這次會有那麼多的病例出現？
曾聖達：首先有個客觀原因，就是他們這個班的學生確實比較多，每個班人越多得病的肯定就越多。要是每個班四五十個人，最多也就四五十人，但是那個班人比較多。
還有就是，前面說到那些學生隱瞞瞭身份，仍然在學校裡面待瞭。再就是，他們一個教室裝瞭四臺空調，肯定不通風（不開窗）。
重案組 37 號：8 月就啟動瞭預案，為什麼到現在還有那麼多的病例出現？
曾聖達：我們在 8 月開始篩查工作，他們肯定在這之前（就得病瞭），他們是高三學生，在一起待瞭這麼長時間，這個結核桿菌，基本上有一個月時間就都能感染上。但感染瞭並不會馬上發病，它是在各種原因引起的免疫力降低時候，才會發病。
重案組 37 號：就是說疾控中心在啟動預案前，這些人是沒發病，但是都感染瞭？
曾聖達：我跟我們科室的人，接觸的結核病人是相當多，但是沒發病。哪一天我身體抵抗力下降，肯定也有發病的可能。做我們這行的也有發病的。
▲桃江四中校長楊宇。
對話人物：楊宇 桃江四中校長
“疾控中心最早發現疫情”
重案組 37 號：最早什麼時候知道有學生患病的？
楊宇：8 月 3 號。桃江縣疾控中心通知，懷疑去就診的學生是我們學校的。我們通過學籍號、身份證號查實後，從 8 月 10 號開始進行篩查。
重案組 37 號：篩查出多少？
楊宇：到現在 29 例確診，5 例疑似，38 例預防性服藥的。
重案組 37 號：篩查出這麼多疑似病例，當時為什麼沒停課？
楊宇：到 8 月 19 日才完成檢查，先做血檢，再做痰塗片、心片，再然後做 CT，再做 PPD，每一步檢查都要幾天才能出結果，全部都檢查完以後才放假。
▲學校的放假通知。受訪者供圖
重案組 37 號：學校采取瞭哪些措施？
楊宇：8 月 10 日到 19 日，對所有學生、教師、部分傢長進行結核抗體篩查，對 364 班全部師生進行痰塗片和心片檢查。8 月 27 日到 31 日，對全校師生進行 PPD 檢查，結果呈陽性的師生，再進一步進行 CT 和痰塗片檢查。11 月 7 日、8 日，又對 364 班學生進行 CT 篩查。
學校也加強瞭衛生工作。每天對學校學習、生活、上課的地方進行消毒、通風；再就是對各班學生進行晨檢和午檢，看有沒有什麼癥狀，有沒有咳嗽的、體溫高的。
重案組 37 號：晨檢和午檢以前有嗎？
楊宇：以前是單向的，就是班主任檢查，如果有特殊癥狀報告學校，然後送醫檢查。現在是雙向的，班主任檢查，學校還有專人到各班檢查。不隻我們學校，全縣學校都要進行。
楊宇：為什麼疫情擴散沒控制住？
重案組 37 號：到 8 月 31 日就已有 66 例瞭，這個病潛伏期這麼長，不是學校讓它擴散瞭。
有學生確診後仍在上課
重案組 37 號：8 月 3 日那一例是什麼時候在疾控中心檢查的？
楊宇：後來疾控中心告知，那個同學是 1 月 24 號做的檢查。8 月 3 日我知道時，他在學校上課。
▲ 9 月，桃江四中一名感染肺結核學生服用藥物過敏後，去醫院急診抽血化驗。受訪者供圖
重案組 37 號：此前學校一直沒有發現嗎？
楊宇：學校是負責教學的，不能鑒定學生有沒有結核病，是吧？班主任沒有報告，傢長也沒有反映過。主要因為確診肺結核的話必須休學，而且患病是個人隱私，他們也不會告訴別人。
後來我一再詢問班主任老師，問他學生有沒有提及是肺結核，也看瞭學生的請假說明，沒有一個說是自己得瞭肺結核請的假。
“老師您好，某某肚子一直疼得厲害，想下午請假帶她去醫院。”（請假記錄）因為帶學生去拿一次藥，有個半天就可以瞭。還有個更明顯，“某某請五天假，不上早晚自習。”（請假記錄）你說他會告訴學校嗎？
▲高三生群發肺結核故事：感染後，像殺人犯般被嫌棄。新京報動新聞出品
重案組 37 號：傢長表示，至少有 8 個 364 班確診的孩子中途轉到其他班，為什麼轉班而不是隔離？
楊宇： 高二分文理科，我們學校有多個文科班和理科班，文科優生班和普通班之間是雙向流動的，成績差的就下來瞭。364 班是個文科優生班，分科後流動到普通班，不是說這次檢查出來以後，就把他們安排到哪個班去。
重案組 37 號：傢長和學生質疑學校是為瞭升學率和下年的招生隱瞞疫情。
楊宇：桃江四中是個市級的示范學校，而不是省級的，我們今年高考在全市排第四位，你說我們需要這樣做嗎？不愁招生。
“沒說過不死人不放假”
重案組 37 號：多名學生擔心學習進度跟不上。
楊宇：有學生康復後，我們也根據個人意願，因為有些孩子想回原班，就回班級學習；有些不願意回說跟不上，學校也組成小班單獨開課，抽調原班老師把他們落下的課程補上來。
重案組 37 號：有傢長拿到名單，上面寫著“已復學”，但學生還在傢裡。
楊宇：這個是根據疾控中心的復學證明，開瞭證明就保持聯系，一天一個電話，孩子根據身體情況，能來學校，願到原班就到原班，願到小班就去小班。
沒來上學是因為個體差異。我們開通心理熱線，去走訪時也進行心理疏導。此外，我們全面落實縣委、縣政府的會議紀要。10 月 10 日，縣長到學校和學生傢長見面，答復瞭他們的一些訴求。比如醫藥費全額報銷，疾控中心醫保所親自在學校辦公，治療 6 個月的補助 3000 元、治療 9 個月的補助 5000 元。
▲湖南省衛計委官方通報。網絡截圖
重案組 37 號：補助金發給學生瞭嗎？
楊宇：還沒有明確學生該吃多長時間的藥，當時是不管怎樣先發 1000 元，但有些傢長沒要。現在是通過鄉鎮先發 3000 元，已經發下去瞭。
學校也對這部分學生全免學費，明年要是考不上大學，到學校復讀的話也免。在學校住宿的免住宿費，用餐的一個月補助 300 元營養費，並適當報銷患病期間的往返交通費。對於藝術生，學校已跟培訓機構取得聯系，基本解決瞭他們的問題。
重案組 37 號：網上有說法是，傢長要求放假學校不同意，校長說“不死人就不放假”？
楊宇： 我現在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這句話。有一個帖子上面，易老師也澄清瞭。我 1989 年參加教育工作，2000 年開始當校長，到這個學校 1 年多，作為一名共產黨員，校長能說這樣的話嗎？人民教師能說這樣的話嗎？我對得起良心，沒有說這個話。
桃江四中肺結核事件
1 月 24 日，1 名患者以工人身份在湖南桃江縣疾控中心結核門診確診為肺結核，接受治療後治愈出院。
2 月至 7 月，先後有 5 名患者分別以工人、農民身份確診為肺結核。
7 月 26 日，3 名患者在桃江縣疾控中心相遇，他們交談引起醫生註意，經瞭解，3 人均來自桃江四中。疾控中心隨即組織開展流行病學關聯調查，發現另 3 名患者也是桃江四中學生。
8 月 10 日至 19 日，桃江縣疾控中心對該校全體學生及部分教師、傢長共 2942 人進行結核抗體篩查，發現 91 個抗體檢測陽性。
8 月 19 日晚，桃江縣根據《學校結核病防控工作規范》，啟動縣級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預案，組建處置指揮部，同時將疫情上報市、省疾控中心。
8 月 20 日，省、市衛計委領導和疾控專傢、肺結核防治專傢到桃江現場指導，對抗體陽性者和高三師生進行痰塗片和胸部 X 線檢查。
8 月 27 日至 31 日，桃江縣疾控中心再次對該校師生進行 PPD 篩查，並對 PPD 復查呈陽性的師生開展 CT 和痰塗片檢查。
11 月 7 日至 8 日，桃江縣疾控中心對 48 名學生進行瞭再次復查，發現 1 例確診病例，5 例疑似病例，分別采取瞭住院隔離治療和居傢服藥治療措施。
至 11 月 16 日，經過 4 輪篩查，共發現 29 例肺結核確診病例和 5 例疑似病例，38 名學生預防性服藥，共計 72 名學生接受治療和管理，對其中疑似及預防性服藥學生的診斷待觀察、復查後再予以確認。
（據桃江縣委宣傳部發佈的情況說明）
新京報記者 高敏 曾金秋 實習生 周小琪 編輯 蘇小明 李驍晉校對 郭利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