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蒙古呼倫貝爾草原上萬馬奔騰。
人民視覺
這是一封發自陜北的賀電。發電時間:1947 年 5 月。發電人:毛澤東、朱德——
" 曾經飽受困難的內蒙同胞,在你們領導之下,正在開始創造自由光明的新歷史。我們相信:蒙古民族將與漢族和國內其他民族親密團結,為著掃除民族壓迫與封建壓迫,建設新蒙古與新中國而奮鬥。慶祝你們的勝利。"
在解放戰爭的隆隆炮火中,在興安盟王爺廟的一所禮堂裡,內蒙古人民代表會議,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 正在開始創造自由光明的新歷史 ":當年 5 月 1 日,選舉產生自治政府組成人員,宣告內蒙古自治政府成立——這是我國第一個省級民族自治區,比新中國成立早瞭兩年多。
革命戰爭年代,蒙漢等各族人民的血灑在一起;和平建設時期,各族人民的汗又流在一起。民族區域自治制度的施行,讓在我國版圖上形似一匹奔騰駿馬的內蒙古,在祖國北疆真正馳騁起來。
早在上世紀 50 年代,內蒙古就被周恩來譽為 " 模范自治區 "。如何讓這一金字招牌永放光彩?幾十年來,草原各族兒女念茲在茲,從未忘記走過的路,更沒有忘記為什麼出發。
紅色求索路
開國少將之子至今在放牧
盛夏時節,記者走進呼和浩特的一處住宅,94 歲高齡的雲曙碧坐在沙發上,銀發稀疏,身形瘦削,精神矍鑠,她是第一任內蒙古自治區黨委書記、政府主席烏蘭夫的長女。
《與愛同行——我的人生之路》一書擺放在茶幾上,這是雲曙碧前幾年出版的回憶錄。17 歲就奔赴延安的雲曙碧,上大青山打過遊擊,下土默川鬧過革命,解放後更是與新生的內蒙古自治區風雨同舟。
" 回頭看,在那踏下足跡裡,有歡笑,也有淚水;有喜悅,也有憂傷。但畢竟歡樂多於淚水,喜悅多於憂傷。" 一本書,容納不瞭老人一生經歷的風風雨雨,更多的內容,被寫進史書,寫在草原,銘刻在老人的心底——
在進行民族地區民主改革和社會主義改造時,有人主張搞快一點,自治區黨委深入研究民族地區的情況,認為不能急於求成,必須結合實際,穩妥進行。黨中央根據內蒙古的經驗,對其他民族地區的民主改革和社會主義改造,制定瞭 " 慎重穩進 " 的政策,順利地引導我國各少數民族逐步走上社會主義道路。
" 當今世界,由於民族問題困擾,一些國傢不得安寧。我們中國早在 70 年前,在黨的領導下,通過民族區域自治解決瞭這個問題。" 雲曙碧撫今追昔,感喟內蒙古的今天來之不易。
民族區域自治,沒有先例可循。70 年來,作為第一個省級民族自治區,內蒙古義無反顧地肩負起探路者的重任,上至自治區黨委政府,下至村兩委,幹在實處,走在前列。
" 啥事都得做在最前頭。" 當記者從呼和浩特出發,到訪千裡之外的錫林郭勒盟阿巴嘎旗薩如拉圖亞嘎查(村)時,62 歲的廷 · 巴特爾意味深長地告訴記者,似乎在總結當瞭 40 多年村幹部的 " 從政 " 心得。
在外人眼中,作為幹部子弟,巴特爾原本可以從政,可以經商,至少可以回城找份工作。他父親廷懋是 1955 年授銜的少將," 文革 " 後擔任過內蒙古自治區黨委第二書記、人大常委會主任。
1974 年,巴特爾高中畢業,成為一名知青,要去薩如拉圖亞嘎查插隊。" 別去那個地方,我在那裡打過土匪,那是進得去出不來的地方。" 姨父對他說。
" 那正好,我去瞭,就不回來瞭。" 巴特爾順口一說,結果 " 一語成讖 "。
在軍區大院長大的巴特爾,小時候生活優渥,傢裡有保姆,樓上樓下、電燈電話。
" 現在說來你們可能都不相信,那時嘎查的蒙古包可不是白的,都是黑的。為什麼?點煤油燈、煮飯燒火長年累月熏黑的。" 剛到牧區,巴特爾無所適從,燒的是牛糞蛋,坐的是勒勒車,白天領著牛羊跑,晚上圍著油燈轉。
不過,巴特爾很快就喜歡上瞭牧區生活,如魚遊鷹翔,不但學會瞭騎馬、放牧、打草、做飯," 還能夠馴服烈馬,那會兒我性子野,愣頭青。"
1975 年,巴特爾擔任生產隊副隊長,兩年後,當隊長。表現突出,工作出色,很多人都猜測巴特爾會第一個返城,結果他成為 60 多位知青中唯一一位紮根牧區的。1981 年底,他和 " 村裡的小芳 " ——嘎查姑娘額爾登其木格結婚,有瞭自己的蒙古包。
傢庭聯產承包的春風吹到瞭草原。上世紀 80 年代初,嘎查分自留畜時,隊長巴特爾定瞭條規矩:知青不能養自留畜。" 當時知青隻剩我一個,這條規矩實際就管我自己。"
巴特爾和妻子隻生瞭一個女孩,就做瞭節育手術。" 按政策當然可以再生,生瞭,怎麼理直氣壯地去要求別人,尤其是漢族村民計劃生育?當時那可是‘天下第一難’!"
後來,推行草畜雙承包,巴特爾最後一個領牲畜,剩下的非老即弱,分到的草場也最差," 除瞭堿就是白沙,風一吹,草場就白沙彌漫。"
看到巴特爾 " 以身作則 " 分到的牲畜和草場,妻子抱著孩子哭瞭。" 哭什麼,事在人為。" 巴特爾在嘎查裡第一個搞起瞭草場圍欄,劃區輪牧,他的牧場得以休養生息,水草豐美起來。
接下來,巴特爾又第一個 " 減羊增牛 ",嘗到甜頭後,他動員嘎查牧民 " 隻養牛不養羊 ",見人有顧慮,他承諾:" 賺瞭是自己的,虧瞭我來賠。" 如今,嘎查牧民都成為巴特爾的 " 粉絲 "。
"10 年後傢傢住上磚瓦房,20 年後戶戶開上小汽車。" 這是巴特爾 1993 年當選嘎查黨支部書記時的諾言。" 現在看,我沒有食言,都還提前實現瞭目標。" 他黝黑透亮的臉上寫著滿足。
" 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 "。巴特爾是這樣," 生命一分鐘,敬業六十秒 " 的牛玉儒是這樣,提前三年從正廳級崗位退休、已在戈壁灘上栽下 3500 畝梭梭林的蘇和也是這樣…… 70 年來,一代又一代的執政骨幹,始終和草原各族人民,心在一起、苦在一起、幹在一起。
黑色變奏曲
被改變的命運,被改變的邊疆
當巴特爾和他的牧民兄弟們作別 " 靠天養畜,逐水草而居 " 時,內蒙古的工業早已揮別 " 輕工業皮毛匠,重工業釘馬掌 "。
" 組織上決定調你去支援建設包鋼。"1958 年,鞍鋼一聲令下。沒有絲毫思想準備,沒有任何討價還價,張國忠帶著妻子來到瞭包頭。
一甲子後,90 歲的張國忠面對記者,仍對當時走出包頭東河火車站時的情景記憶猶新:昏黃的天空,不時撲臉的黃沙,遠處低矮的平房,狹窄的馬路,以及寥寥無幾的行人," 與我生活過的沈陽、鞍山相比,簡直天壤之別,用‘一片荒涼’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國傢先後動員 7 萬多名專業技術人才落戶內蒙古,支援邊疆建設。張國忠正是其中之一。
國傢在 " 一五 " 期間建設 156 個重點項目,僅在包頭就佈局包鋼等 6 個項目。1954 年,來自五湖四海的 8 萬多名創業者,匯聚北疆戈壁,援建包鋼。1959 年 1 月,人民日報發表社論《保證重點 支援包鋼》。" 當時從鞍鋼來支援的人很多。" 張國忠說。
" 你真是雪中送炭,礦山建設正需要采礦工程師。" 一見面,包鋼領導就告訴張國忠。他科班出身,1949 年畢業於東北大學礦冶工程系,8 月到鞍鋼采礦部做技術員,3 年後成為工程師。
張國忠被派往白雲鄂博,為建設中的高爐籌備礦石。在白雲鄂博時的勞動場景,張國忠終生難忘:零下 30 多攝氏度,狂風暴雪刮得人睜不開眼,豆大沙粒抽打在臉上鉆心的疼,工人們穿著白茬皮襖,皮帽子上扣著柳條安全帽,呼天喊地的勞動號子響徹雲霄;夜晚,一起擠在帳篷裡,擠在幹打壘的土坯房裡;端起飯碗,上面一層是刮進的沙土,嚼在嘴裡嘎吱嘎吱地硌牙……
一個日子,張國忠刻骨銘心—— 1959 年 9 月 26 日,包鋼 1 號高爐首次出鐵,終結瞭內蒙古 " 手無寸鐵 " 的歷史。
包鋼在發展,張國忠在成長,先後擔任采礦科副科長、生產計劃科副科長、調度科長、設計處副處長、副總工程師等要職,既懂技術,又管生產,經過多崗位鍛煉。1981 年他走上包鋼領導崗位,翌年,被冶金部任命為包鋼經理。
乘著改革東風," 包鋼推行‘大承包’,我帶人逐個廠簽合同、立軍令狀,當時真是‘一包就靈’,煉鋼廠連續虧損十幾年,承包後的第二個月就扭虧為盈,連我都頗為不解地問煉鋼廠廠長:你們怎麼回事嘛!" 張國忠笑著回憶道。
1984 年,包鋼第一次上繳利潤過億元。"1979 年,包鋼產業規模 100 萬噸,1993 年達 300 萬噸,終於實現瞭當年的設計目標。"1991 年退居二線的張國忠說,此後包鋼規模節節攀升,高峰時達 1650 萬噸。
去年,包鋼拆除 2 號高爐——這是一座凝結著包鋼人光榮與夢想的 " 功勛爐 ",可壓減煉鐵產能 133 萬噸。如今的包鋼集團,確立瞭以稀土為重心的發展戰略轉型。這意味著,今後一個時期,包鋼將不再以鋼鐵產能論英雄,而是把主攻方向放在 " 稀土 +" 上。
從計劃經濟下的供給制,到工廠制,到公司制,再到集團化管控,張國忠見證著包鋼逐步建立現代企業制度。包鋼早已從單一國有控股,發展到擁有兩傢上市公司,集團混合所有制資產總額已占公司總資產的 66%。
包鋼的發展歷程,堪稱內蒙古經濟發展的一個縮影。
如今,內蒙古已形成六大優勢產業——能源、冶金建材、化工、裝備制造業、農畜產品加工和高新技術,其增加值占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比重達到 95% 以上。而且,結構在優化," 黑色 " 在淡化,與 2011 年相比,原煤開采洗選業、黑色金屬行業增加值,占全部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的比重分別下降 7.2 個、1.3 個百分點。
金色表情包
" 即便隻有一個觀眾,我們照樣演出 "
一個村可以有多大?
437.5 平方公裡!這是廷 · 巴特爾所在的薩如拉圖亞嘎查的面積。
內蒙古的少數民族,大多居住在牧區和半農半牧區。地廣人稀,交通不便,自治區成立之初,走幾十裡地才碰到一兩個蒙古包是常事,農牧民文化生活極度貧乏。
正是這樣的地域和人口特征,催生瞭烏蘭牧騎——給農牧民送來歡聲笑語的 " 文化輕騎兵 "。
" 穿著棉衣,趕著馬車,3 月份下鄉演出,回來已是 8 月份,那次演出時間最長,也最難以忘記。" 在蘇尼特右旗賽漢他拉鎮的一處平房小院裡,82 歲的伊蘭侃侃而談。
蘇尼特右旗面積 37 萬平方公裡,當時牧民近 9000 人,平均每 40 平方公裡才有一人,是錫林郭勒盟最遼闊分散的一個旗,境內沙地、沙漠延綿,交通極為不便。
就是這樣一個旗,最早舉起瞭烏蘭牧騎的旗幟。伊蘭是 1957 年建隊時的隊員、第二任隊長,她司職獨舞兼報幕員," 烏蘭牧騎要求演員一專多能、節目小型多樣,我們建隊時 9 個隊員,每個人都有幾把刷子,能拉能彈,能唱能跳。"
1 輛膠輪馬車,3 匹馬,2 塊幕佈,3 盞煤氣燈,5 件樂器,4 套服裝,這幾乎就是第一支烏蘭牧騎的全部傢當。
" 隊員分散住在牧民蒙古包裡,遇見什麼活就幹什麼活,割草、放牧、剪羊毛、接羊羔,這些活我都幹過。" 伊蘭說,我們還根據當時參加勞動的體會,排演瞭《接羔舞》《打草舞》等來自牧民生活的舞蹈," 不少牧民能歌善舞,有時也主動到舞臺上和我們同臺演出。"
" 烏蘭牧騎有句口號:不漏掉一個蒙古包。即便隻有一個觀眾,我們照樣演出。" 伊蘭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裡," 有時趕路幾個小時看不到一個人,好不容易看到個牧羊人,他向我們招手,我們就停下來,為他跳支舞,唱首歌。"
"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有一隻神奇的搖籃,那是一隻雕花的馬鞍…… " 以一曲《雕花的馬鞍》走紅的歌唱傢那順,14 歲就加入瞭烏蘭牧騎,現任內蒙古自治區直屬烏蘭牧騎隊長," 科爾沁草原給瞭我這麼好的嗓子,我一生為草原放歌。"
" 有一年我們到錫林郭勒盟,在離盟裡 30 公裡的地方,準備給兩個相距不遠的蒙古包演出。不巧的是,一個蒙古包裡的夫妻外出放牧,孩子住校,另一個蒙古包裡就一位年過古稀的老額吉,演還是不演?我們沒有絲毫猶豫,30 多位演員一絲不茍地演,從演出開始到結束,老額吉都激動得眼含淚花。" 那順說,自治區 75 支烏蘭牧騎,每支都能講一串類似的故事。
從趕著馬車、騎著駱駝," 藍天當幕地當臺,隨時隨地演起來 ",到坐著拖拉機、東風大卡車,再到乘坐豪華大巴、流動舞臺車,烏蘭牧騎的演出條件不斷升級提檔。不斷改善的道路狀況,也讓 90 後、00 後的隊員們有充裕的時間當天趕回縣城。
眼下,蘇尼特右旗烏蘭牧騎第十一任隊長蒙克,正在指揮排演蒙古劇《生命之樹》,向烏蘭牧騎建隊 60 周年致敬。" 時代在變,烏蘭牧騎的演出宗旨從未改變。"
烏蘭牧騎成立以來,《頂碗舞》《筷子舞》《鄂爾多斯婚禮》等藝術精品廣為流傳,牧蘭、拉蘇榮、金花、德德瑪等藝術傢群星閃耀。70 年來,烏蘭牧騎不僅是內蒙古文化建設的一個窗口,也成為弘揚優秀民族文化、促進各民族團結和諧的堅強陣地。
" 正是草原上衣食住行的歷史性變遷,日益增進的民生福祉,農牧民年復一年的金色收獲,提供瞭烏蘭牧騎長盛不衰的源頭活水。" 那順說,隻有源自生活的真情演出,才能擁有臺下觀眾豐富的 " 表情包 "。
從不錯過為一個觀眾演出,到不讓一個困難群眾在全面小康路上掉隊,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理念,在草原上深深紮根。
綠色交響樂
" 樹離開我活不瞭,隻好把孩子送到姥姥傢上學 "
恨瞭 18 年後,殷玉珍終於理解瞭父親。
" 父親那時在內蒙古給人放馬,經常在白萬祥傢歇歇腳,喝口水,看小夥子雖然窮,但憨厚老實,就答應給他介紹對象,介紹誰誰不來,‘承諾就是債務’,父親把我許配給瞭他。"1985 年正月,19 歲的殷玉珍從陜西靖邊縣,嫁到十幾公裡外的內蒙古烏審旗薩拉烏蘇村。
那是個什麼樣的傢啊?殷玉珍一看就傻眼瞭:其實就是個埋在毛烏素沙漠半截的 " 地窨子 ",兩個人在裡面都轉不開身。晚上風沙一起,第二天一早必須上房鏟沙,不然房子就被埋瞭。再放眼望去,方圓幾公裡之內,無一戶人傢,惟有漫漫黃沙。
這日子怎麼過?殷玉珍連續多天不吃不喝,幾次尋死,還用臉盆扣住過沙漠上的腳印," 幾十天見不到一個外人,沒人可以說話,我就和那腳印說:你是誰?你怎麼也到這裡來…… "
父親來瞭,看到的是幾個月前壯實的女兒瘦成瞭皮包骨。" 我那時責怪父親,你把我嫁到這兒,想死死不瞭,想活沒活路。" 殷玉珍說。
" 哪兒都是雞叫狗咬,哪兒的黃土都埋人。這也許就是命吧,但不能認命。" 父親勸慰她。
" 父親當時已有病在身,看到我的淒慘樣,自責不已,病情加重,兩個月後就走瞭。" 回憶至此,殷玉珍有些哽咽。
父親走後,還有母親和弟弟需要照顧。殷玉珍告訴白萬祥:" 再也不用擔心我尋死瞭。我想通瞭,這輩子隻幹一件事:種樹治沙!寧可種樹累死,也不能讓風沙欺負死!"
賣掉傢中僅有的一隻三條腿的羊,換來 600 棵樹苗;打發丈夫外出打工,不要工錢,隻要樹苗;把孩子拴在炕上,夫妻倆去種樹……
" 毛烏素沙漠那時的風沙,刮起來瘆人,從冬天直到來年 5 月黃沙還在肆虐,栽樹成活率連 10% 都不到。" 有一天狂風驟起,沙塵暴卷地而來。殷玉珍和丈夫撒腿就往傢跑,丈夫握著鐵鍬在前面走,她抓著鍬把緊跟在後,怕被風卷跑。" 走著走著,天昏地暗,找不到回傢的方向瞭,多虧聽見傢裡的狗叫聲才摸回瞭傢。風沙停後,到地裡一看,種下的樹大部分被連根拔掉。"
屢敗屢戰,殷玉珍摸索出瞭植樹治沙的辦法:先壓風障,再種灌木,擋風固沙,蓄水保墑。
從沒有一株樹到植樹 60 餘萬株,從浩瀚黃沙到 7 萬畝綠海:" 黃龍 " 鎖住瞭!但 30 多年來,殷玉珍吃瞭多少苦?除瞭她和她的樹,恐怕沒人能數得清。" 每當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走進林子深處,看到我種下的樹都朝我招手,煩惱就會一掃而光。"
" 別看樹不會要吃要喝,同樣需要照顧。孩子要上小學時,附近又沒學校,如果我帶著孩子走,就沒人照顧樹。樹離開我活不瞭,隻好把孩子送到姥姥傢上學。" 殷玉珍說,當大兒子 18 歲離開她去呼和浩特上大學時,才理解瞭父親當年的心情," 哪個父母不心疼自己的骨肉?"
" 內蒙古沙漠、沙地面積大,很多人生下來就面臨著和黃沙搏鬥的任務。" 內蒙古林業廳副廳長龔傢棟說,正是一代又一代的殷玉珍們不向命運低頭,內蒙古荒漠化和沙化土地面積繼續 " 雙減少 "。
踏著生態恢復的節拍,生物多樣性復現。" 現在光啄木鳥就有 5 種。" 殷玉珍喜歡拿著手機在林子裡拍照。
打開電腦,廷 · 巴特爾給記者展示他在自傢牧場拍的視頻:《沙地中的花》《小狐貍出窩瞭》《起飛的天鵝》……
" 現在草場上植物有 270 多種,野生動物上百種,這在以前不可想象。" 巴特爾現有草場 5926 畝," 按草畜平衡要求可以養 103 頭牛,我隻養瞭 55 頭,今年冬天準備再減 5 頭:給野生動物讓路!"
近些年,內蒙古草原增綠明顯,草原生態整體惡化的趨勢得到有效遏制,局部明顯恢復,2016 年草原植被平均蓋度達到 44%,較 2010 年提高瞭 7 個百分點,基本恢復到瞭上世紀 80 年代最好水平。
不僅農牧區在增綠,城市同樣在增綠。
城市黃金地段,竟然有片草木蔥蘢的 " 萬畝草原 " ——是不是有點奢侈?這個在包頭可以有,名叫 " 賽汗塔拉 ",蒙古語的意思是美麗的草原。
" 這塊占地 8479 畝的草原,在 1955 年版的包頭城市規劃中,就被定為綠地。"91 歲的王璲是包頭城市規劃設計的親歷者。
包頭城在長高長大,但從未蠶食這一綠地。不僅如此,今年 3 月,包頭市委決定,對草原西側的建築整體拆遷,增加綠地 2800 畝,賽汗塔拉將成為名副其實的 " 萬畝城中草原 "。
" 包頭的城市規劃一直執行得比較好,可謂一張好的藍圖一幹到底。" 清華大學建築系畢業的王璲,1954 年到包頭支邊,參加城市規劃建設,當瞭 22 年園林處處長,60 多年來堅持用相機記錄包頭的城市變遷,熟悉包頭的每一條道路、每一處公園的前世今生。
" 我剛到包頭時,全城隻有 43 盞路燈、63 株行道樹,當時市領導跟我說,煙囪比樹多,要全民植樹。" 王璲說。年年歲歲持續不斷地造林綠化,造出瞭 " 國傢園林城市 "" 國傢森林城市 " 等殊榮,公園綠地遍佈這座塞外之城。
藍色守望者
一個蒙古族未婚少女與 28 個南方孤兒
瞬間可以成就永恒,永恒源自一個個瞬間。
一個 18 歲的蒙古族未婚少女,獨自撫育 28 個嗷嗷待哺的南方孤兒——時間雖然隻有 9 個月,但在草原上留下瞭永遠的佳話。
" 那會兒是一個大孩子,撫養著 28 個不時啼哭的小孩子。"75 歲的都貴瑪包著橘黃色頭巾,皺紋爬滿臉上,像木雕一般,這是在草原上風吹日曬留下的印跡。老人現在和女兒一傢住在烏蘭察佈市四子王旗溫馨小區。
那是 1960 年,都貴瑪剛初中畢業,屬於 " 有文化,傢裡又不太忙 " 的女牧民,就被挑中去接孤兒。後來,她才知道:他們接的是 " 國傢的孩子 "。
三年自然災害期間,當得知上海、浙江、江蘇等地有許多孤兒因缺乏食品,面臨疾病和死亡的威脅時,內蒙古自治區黨委政府毫不遲疑地決定調撥奶粉救急,並向中央表示:由內蒙古安排牧民收養這些孤兒," 接一個,活一個,壯一個 "。內蒙古先後收養的 3000 多名孤兒被稱為 " 國傢的孩子 "。
" 我們去呼和浩特接孤兒時,給每個人都換上瞭新衣裳,這意味著他們成瞭草原的孩子。" 都貴瑪說,接回後,先住在四子王旗裡的一個幼兒園," 讓這些南方來的孩子先適應草原的環境和飲食,生病也方便就醫,5 個月後我就帶著 28 個孩子回到瞭公社。剛開始,照顧他們吃喝拉撒睡、換尿佈等我都不會,隻能一步一步地學。"
當時 28 個孩子中,最大的 5 歲,最小的不到 1 歲。" 我們住在公社提供的一個大蒙古包裡,晚上我睡中間,旁邊都是孩子,很多個晚上都睡不好覺,隻能坐著看孩子。" 喂奶、喂飯、起居,都貴瑪不分晝夜地照料他們。所幸,在那個缺醫少藥的年月,28 個孩子沒有一個因病致殘,更無一人夭折,創造瞭那個年代的一個奇跡。
冬季來瞭,28 個孩子一個個被牧民登記領養走,都貴瑪和孩子們難舍難分,經歷瞭 28 次依依惜別。孩子們長大後,成為草原新一代的建設者,他們經常來到都貴瑪膝前,給額吉說說知心話。
端上奶茶,遞上奶食,孟根其其格的待客禮儀,和其他蒙古族別無二致。她居住在離都貴瑪不遠的另一個小區,從長相到傢居佈置,如果沒人介紹,你不會想到這位小學教師是曾經的上海孤兒," 我名字的意思是‘銀花’,我現在就是蒙古族,蒙古話比漢話流利得多,丈夫也是蒙古族,沒有我的蒙古族父母,哪有我這條命?"
廷 · 巴特爾到薩如拉圖亞嘎查插隊後,目睹瞭牧民含辛茹苦地撫養南方孤兒," 當時,不少領養孤兒的牧民,有自己的親生兒女,可他們卻把好吃的、好穿的,都先給瞭孤兒。他們屎一把、尿一把地把孩子們都拉扯大瞭。"
" 國傢的孩子 " 的傳奇在草原激蕩,蘇尼特右旗 " 漢奶奶 " 的故事又在耳邊回響。
身著蒙古族服飾的 81 歲漢族老人王愛蓮,和兩位蒙古族同胞結下瞭終生緣分:先是收留瞭從通遼前來打工的蒙古族女孩吳曙光,認作幹女兒,不但給她介紹對象,還將她從自己傢中嫁瞭出去;
另一位是小蒙,小蒙父母生活在賽罕烏力吉蘇木(鄉)腦幹塔拉嘎查(村),那是一個沙窩子,6 歲的小蒙要到縣城上學,父母又得回嘎查放牧,王愛蓮就把小蒙領到瞭傢裡生活至今,現在錫林郭勒盟蒙古中學讀高一。
小蒙父親沙拉說:" 小蒙在額吉傢裡生活瞭十來年,除瞭寒暑假回傢看看,其餘時間都是和奶奶在一起,奶奶教他做人,讓他好好學習。在城裡,我們沒有親人,額吉就是我最親的人,我們是一傢人。"
" 沒有民族團結,哪有國傢的興旺發達?各民族隻有團結奮鬥,才能共同繁榮發展。" 在采訪過程中,無論記者從哪個角度提出問題,雲曙碧老人都要回到民族團結上,而且她的語氣是那樣堅定有力,神情是那樣凝重嚴肅。
風過草原,飄舞起藍色的哈達,飄來一曲《我從草原來》:" 我從草原來,草原那邊花正開。我從草原來,草原那邊花如海…… "
《 人民日報 》( 2017 年 07 月 13 日 12 版)
( 責編:秦潔、張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