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話題 · 騰訊新聞出品 | 第 4194 期
作者 / 丁陽 洋洋得義
老板和工人們陷入瞭互相算計的囚徒困境——年輕的工人非高薪就不去幹活，就算幹活也給你磨洋工；而老板的策略就是計件工資，幹多少給多少，認為《勞動合同法》過於偏幫勞動者，那就用 " 高薪 " 騙你進來，利用《勞動法》執行不嚴強迫員工加班。
工廠裡發生的事情，在 " 高大上 " 的 IT 行業也在上演。兩者非常類似，相互比較，有助於讓都市白領和工人群體深入理解對方。
解決問題的方式，隻能是促進整個社會產生共識，加強勞資協商機制，讓企業的員工都能成為 " 體面人 "。何謂體面？不用太苦太累，能夠每周放兩天假，有不錯的收入，還有足夠的社會保障，即便是 " 廠弟 "、" 廠妹 "，也會感覺到體面。
近幾日，一篇題為《活久見！月薪 2 萬！廣州老板當街大排長龍任人選！90 後卻不願幹》的文章引發熱議。說的是廣州開春 " 招工難 "，招工者多，應征者少，甚至有制衣廠老板開出月薪 2 萬的報酬，居然還談不攏。" 月薪 2 萬招不到工人 "，這是怎麼回事？" 用工荒 " 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 月薪 2 萬 " 是老板的畫餅術，但這種畫餅不是沒有理由
" 月薪 2 萬，90 後卻不願幹 "，這個標題實在太紮眼，畢竟，月薪 2 萬對於一線城市的白領階層來說，也不能說算少，何況是工廠的工人。於是，讀者們紛紛去看文章中的 " 月薪 2 萬 " 到底是怎麼回事。果然一看很多人就覺得有問題，原文說的是，" ‘四線工做一件短袖 T 恤可以拿到 1 元，以前是 0.8 元，還是不滿意’，一名揾工者仔細看過姚女士手中的衣服後，價錢沒談攏，默默走開瞭。老板娘透露，一名熟練的四線工一個月工資能輕松破萬，‘廠裡雇用的一個靚仔，一天可以做 700 多件衣服，一個月可拿到 2 萬元’。"
元宵節過後，廣州海珠區的招工者們
顯然，這 2 萬元不是固定工資，而是計件工資，就算是熟手，一天 700 多件，顯然也會累得夠嗆，而且通過簡單的算術就可以知道，" 一個月可拿到 2 萬元 " 的前提是幾乎整月無休。難怪一條高贊的網友評論是這麼說的，" 要麼是計件，要麼是提成，招人時所謂的高薪都是畫的餅。無責任底薪 2 萬招工人試試？"
還有網友在留言中展示瞭對老板們更為激烈的態度—— " 還上萬？現在招人的時候特別是工廠，說得天花亂墜，什麼五六千的工資，你知道他怎麼算的嗎？按照一個熟練工，老員工兩班倒，再加上你扣除的五險，和它給你繳的五險等等，全部算下來有這麼多，這是你累死累活換來的，到手也就 4000 出頭，知道為什麼工廠不好招人嗎？那是因為工廠不把操作工當人！知道為什麼工廠不把人當人嗎？那是因為管理層認為中國什麼都缺，就不缺人，20 歲的招不到我找 30 的，30 的招不到招 40 的，大學的招不到招高中的，高中的招不到招初中的，沒有底線。"
站在工人一方的網友們的看法，顯然與老板們的視角不一樣。在老板們看來，" 招工難 " 的原因，是因為現在的年輕人不愛吃苦，嫌累，不像他們的父輩，尤其是第一代進城農民工那麼吃苦耐勞。而且認為現在的年輕人也不願意磨練技術，技校的教育水平差，進廠瞭也隻是為瞭見見世面，甚至談戀愛，沒有一直在工廠待下去的決心。
近期一篇流傳廣泛的解讀文章，尤其戳中瞭老板的內心—— "90 後的農村員工，絕大多數是喝可樂、吃麥當勞長大的，剛剛出來工作的時候，就遇到新《勞動合同法》的強力保護，根本不關心企業的難處。90 後員工隻會和老板兒子比生活待遇，然後產生怨恨心態。" 言下之意，老板們搞一堆逼你加班還克扣工資的門門道道，也是被逼的，有理由的。非此治不瞭這些 90 後員工。
新一代的農民工，不像老一輩那麼愛吃苦，他們有自己的生活，圖片來自東方網
然而說老實話，誰願意吃苦受累瞭？挑輕松的活幹，這是人之常情，而像第一代農民工那麼愛吃苦，反而是特殊年代的特殊狀態，" 他們上有老下有小，不敢歇，也不敢鬧，他們拼命幹活的動力是子女絕不再進廠當工人，能夠改變傢族命運。" 指望 90 後農民工繼續那麼吃苦耐勞，既不現實，也不公平。而且，隻要工人這個職業依然難以發固定薪資，發五險一金，依然稱不上體面，各種職校、技校就依然處於鄙視鏈的底端，生源、教育水平就上不來，因此陷入惡性循環。指望像德國那樣 70% 的年輕人上技校？不好意思，別人讀完技校出來後都是高級技工，是拿高薪的體面人。
所以，老板和工人們就陷入瞭互相算計的囚徒困境——年輕的工人非高薪就不去幹活，就算幹活也給你磨洋工；而老板的策略就是計件工資，幹多少給多少，認為《勞動合同法》過於偏幫勞動者，那就用 " 高薪 " 騙你進來，利用《勞動法》執行不嚴強迫員工加班。互相怨恨，從而陷入死循環。" 用工荒 " 很大程度上就是這麼來的。
IT 界的 "996" 工作制，與 " 用工荒 " 產生的原因很類似
工廠裡發生的事情，在 " 高大上 " 的 IT 行業也在上演。兩者非常類似，相互比較，有助於讓都市白領和工人群體深入理解對方。
一線、二線城市的許多知名 IT 企業，發生的事情叫做 "996"。即 " 早上 9 點上班，晚 9 點下班，一周上 6 天班 "，刨去每天的 2 小時午飯休息時間，相當於每周工作 60 小時，比勞動法規定的 40 小時要高出 50%。通常，公司在創業階段，或者陷入激烈同業競爭，強調 " 狼性 " 的時候就會執行 "996"。如此高強度的工作，讓很多程序員叫苦不迭，最讓人抱怨的是，"996" 讓人失去瞭自己的生活，全部身心都投入到瞭工作上。唯一的安慰，大概隻有那不菲的報酬，或許還有加班工資。
"996" 工作制讓很多 IT 從業人員感到痛苦
問題來瞭，為什麼以有錢、高薪著稱的 IT 行業，不把薪水調低些，多招些人，而非得以高薪強迫員工 "996" 呢？
有很多具體原因。比如若調低薪水，那麼根本招不來人才——在 " 成功狂熱 " 泛濫的當下，很多人就是寧可累成狗也不願意低薪，因為高薪有太多的意義，意味著行業的認可，意味未來的前景，在整個行業氛圍熏陶下，人們隻能被動接受 " 高付出才能有高薪 "；又比如行業傳染，別人的公司搞 996 效果不錯，那我也學學，於是 " 狼性 " 被很多創業企業老板掛在嘴邊，而 996 這種氛圍，一旦形成瞭，很少人有敢按時下班的勇氣，就是沒事也得熬到 9 點以後。
事實上，對於很多老板來說，之所以信奉 "996"，其實還是認為隻有讓員工瘋狂加班，才能對得起那份高薪，而如果讓員工 8 小時下班，那麼員工肯定會磨洋工不給你好好出力，多招一些人，隻會變成多招一些懶漢。所以，在員工看來是 " 一個人拿兩個人的錢幹三個人的事 "，而在一些老板眼裡成為理所當然，在他們看來，這是讓少部分精英充分投入幹活，效率更高。
對 " 狼性文化 " 的推崇在企業傢之間很流行
老板們的看法並不是毫無道理，之前就有一些國外的調查顯示，包括中國在內的東亞人工作時間雖長，但敬業程度，即工作的投入程度並不高。解決之道就是強迫員工加班，而很多員工的對應之道就是消極怠工。從而陷入惡性循環。
現狀不可持續，讓員工都能成為 " 體面人 " 才能讓企業長久地發展
老板員工們互相算計，陷入囚徒困境，這顯然是一種非常糟糕的局面。長此以往，" 用工荒 " 不僅會阻礙社會經濟發展，也會阻礙產業升級——熟練工人大量缺乏，職校技校培訓水平低，沒人看得上眼。年輕人嫌工作無尊嚴，收入不穩定，總之不體面，即便是農民工二代，也會質疑為啥要繼續做這一行，因此許多年輕人紛紛轉型做銷售、人事等崗位，至少比工人體面。
這對於 IT 行業也一樣，一旦 IT 業的發展紅利減弱，餅不能越做越大瞭，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質疑為何還要 "996" ——目前實行 "996" 工作制的企業，名聲已經很不好，但 IT 企業一旦放棄加班，其競爭力是否會被傳統行業跟上呢？不管怎麼說，畸形的加班制度隻會加劇人心的怨恨，這註定是不能持續的。
德國的產業工人。讓工人階層更加 " 體面 "，非常重要
解決問題的方式，隻能是促進整個社會產生共識，加強勞資協商機制，讓企業的員工都能成為 " 體面人 "。何謂體面？不用太苦太累，能夠每周放兩天假，有不錯的收入，還有足夠的社會保障，即便是 " 廠弟 "、" 廠妹 "，也會感覺到體面。
如何做到這一點？確實不容易實現。但一些路徑是存在的，比如在嚴格執行勞動法的基礎上，一定程度調整勞動合同法，讓資方和勞方的權益都更加受到保障。對此，一些相關的機構該采取切實行動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