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名氣夠大瞭，不需要出名瞭。" 這句話最近常掛在周德榮嘴邊，緊接著另外一句話就是 " 我的門診有正規的手續。" 說後面這話時，他略顯激動的語氣裡夾雜著些許不滿。
周德榮是成名於上世紀 90 年代初的一名氣功師，他的另一身份是牙醫。二者結合，他搖身一變成瞭 " 神醫 "，而拔牙也成瞭 " 氣功拔牙神功 "。最近，一段拍攝於 1993 年的紀錄片將他重新拉回公眾視野。影片中，他用氣功為葛優拔牙，這引來大量網友質疑。
但在他平谷和成都的診所裡，氣功拔牙的絕活和為領導治病的傳說，使患者對其醫術深信不疑。通過口耳相傳，很多人慕名前來，有來自外省的病人，也有王菲、趙本山這樣的娛樂大腕兒，同樣不乏各地官員。
" 就是通過穴位、意念和咒語拔牙，根據情況千變萬化。" 面對質疑，63 歲的周德榮如是說，他認為攻訐多來自同行。而除拔牙外，他還宣稱能治療晚期腫瘤、白癜風、風濕痛等疾病，並能用辰砂畫符祛病退邪。
（紀錄片中周德榮為葛優拔牙）
" 身上拍一巴掌，壞牙就會吐出來 "
在博客裡，周德榮用 " 萬箭穿心 " 來形容自己目前的感受，實際上現實中的他，要比在網上憤怒得多。
他稱網友的指責都是 " 瞎說八道 "，並認為詆毀自己的人 99% 都是牙科醫生，因為越好的東西越容易受人排斥，自己價格低於同行，所以才引起妒忌。
所謂的詆毀，起源於一段葛優拔牙的視頻。
視頻中周德榮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並做劍指，在葛優的臉前轉瞭幾圈，緊接著又換左手重復該動作，末瞭頗顯神秘地對著葛優的臉吹瞭口氣。隨後，他的手指以很快的速度伸到葛優嘴內，伴著一聲咳嗽，牙根竟然自動脫落瞭。之後，這段視頻引起大量網友質疑，認為此為騙術，並稱周德榮是騙子。
追根溯源，這段時長約 5 分鐘的短視頻，實際上截取自一部拍攝於 1993 年的紀錄片，該片由柯雲路導演，周德榮是其中的主角。
" 不打麻藥，不用器械，在你身上拍一巴掌，你的壞牙就會吐出來。" 這是《生命科學探索——氣功特異拔牙》紀錄片開篇中的旁白。影片中，周德榮除瞭為葛優拔牙，還為電視臺節目主持人餘聲等人拔牙，所有牙齒隻要一拍背，一咳嗽，就會自動脫落。而他的妻子和當時年僅 4 歲的兒子小渠渠，也具有特異功能。小渠渠甚至能通過意念遠程為人拔牙，在其發功後，崔健的父親崔雄濟隻需跺腳，牙就自動脫落瞭。
當時，這部紀錄片對初到北京的周德榮來說，確實帶來一些名氣，而現在，他有些後悔，覺得自己當初不應該去參加拍攝。" 名氣夠大瞭，不需要出名瞭。" 當媒體聯系他想要采訪時，多被以此回絕。他認為現在不適合做氣功方面的宣傳，更多的時候是在強調 " 有正規的手續 "。
（德榮口腔診所）
一巴掌牙冠掉瞭牙根還在
周德榮所強調的 " 正規手續 "，是指他的診所。
診所位於北京市平谷區平谷南街上，以他的名字命名，叫做北京德榮診所，其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上所寫的經營項目為：內科 / 口腔科 / 中醫科。而實際上，門診是以牙科為主，所掛牌子也是德榮口腔診所。
（醫療機構執業許可證）
關於拔牙，周德榮的招牌從未改變，" 氣功拔牙，保證不痛 " 這是對大部分拔牙患者通用的一句話。然而人們偶爾會詢問拔牙痛不痛，但似乎從沒人問過，氣功拔牙究竟是什麼原理。
" 附近都說他是個神醫，氣功無痛拔牙，好多人都是奔著這個去的，想想就很神奇的。" 平谷樂園西小區旁的一名店鋪老板說。
7 月 26 日，有雨，患者不多，診所內三個牙科椅均空閑著。偶有一兩名老人和小孩過來拔牙，一般情況下是由周德榮的徒弟上手，使用鑷子和錐子拔牙，但這也被稱作 " 氣功拔牙 "。如果周德榮親自操作，他也不再用劍指比劃，而是直接讓對方咳嗽，吐出牙齒。
北京時間記者有一顆槽牙破損，便以一名牙病患者的身份，體驗瞭一下氣功拔牙。
起初，在和周德榮交談過程中，對方表示是氣功拔牙，保證不痛。
操作過程很簡單，先是往口腔內噴灑註射腎上腺素，漱口後躺在手術臺上約三分鐘，周德榮出馬，他用力捏住記者兩隻手的虎口，之後的動作與為葛優拔牙時的方式類似，手指輕碰齲齒，隨後讓記者咳嗽，" 啪 " 的一聲，巴掌拍在記者臉上，牙齒就自動脫落瞭。
在拔牙的過程中，記者確實沒有太大的疼痛感，但是牙齒部位出瞭不少血。治療過後，記者的一顆壞牙一共脫落瞭兩部分，但被拔掉的僅僅是表面的壞牙冠，牙根根本沒被拔掉，100 元的拔牙費白花瞭。
無獨有偶，記者在門診探訪時發現，一位阿姨也出現同樣的問題，她在當天下午又趕回來，最後通過工具將牙根拔掉。而所謂的無痛不出血，大部分人表示會有疼痛感，隻是有些人痛感較輕，拔完牙都會出血。
記者註意到，在拔牙前，患者要使用腎上腺素，周德榮解釋是怕血壓高出血。然而，這款名為必蘭阿提卡因腎上腺素註射液，牙科醫生表示這是一款麻藥。
一般來說，在德榮口腔診所拔牙是不收費的，但拔完牙需要交 100 元，在之後鑲牙時，這 100 元會自動頂進鑲牙的費用中。但鑲牙的價格就差距就很大，周德榮介紹，根據材質不同，價格從一顆 200 元到 20000 元不等，當然還有更貴的。
當天，一名患者因拔牙需要輸液，共一百多元的點滴和藥品，因這名患者傢庭有些貧困，周德榮隻收瞭她 50 元。
周德榮透露，診所一天的純利潤從 2000 到 8000 元不等。
（記者拔掉的牙以及起麻醉效果的腎上腺素）
" 如果沒有畫八卦圖，藥水不會生效 "
" 就是通過穴位、意念和咒語拔牙，根據情況千變萬化。" 對於氣功拔牙究竟是什麼，周德榮如是說。
而記者提出並未見其拔牙時念咒，他稱拔牙時不需要動作去發功，在心裡默念咒語就可以。
此前，有報道稱，一些江湖牙醫采用 " 脫骨散 " 為患者拔牙。脫骨散又名離骨散，是中醫用來治療骨膜感染的一種藥物。有江湖牙醫把它塗抹在牙齒周圍，通過滲透使牙齒和牙周膜分離，從而使牙齒一吐即掉。對此，就有網友質疑，周德榮就是用的 " 脫骨散 "。
但提及脫骨散時，周德榮顯得很平靜，他稱聽過這個秘方，就是將砒霜裝進鯽魚肚子裡，然後生成結晶用於拔牙。
" 根本做不出來，你賣給我？一萬塊錢一兩。" 他說，曾經有老板出 2000 萬想買這個藥方，但做不出來，所以自己也沒有使用，拔牙全靠氣功。
交談期間，周德榮突然來瞭興致，要給記者展示一下氣功，詢問身體是否有痛處。
所謂氣功的展示，是他用手指在記者右手心畫瞭一張八卦圖，然後從小玻璃瓶中倒出些藥水，讓記者把手按到脖子疼痛處。
手按上後，後脖頸隨即產生一種如被火燒般，火辣辣的疼痛。周德榮稱這就是氣功的作用，證明心火大肝火旺，多按一會兒便能治風濕瀉火。不過他指出，如果沒有畫八卦圖，藥水便不會生效，這就是氣功。
然而，之後記者換瞭左手，塗上藥水後，放在身體上，效果與之前一模一樣。
關於這瓶藥水，之後他又使用瞭一次，為一位來自天津的卵巢癌患者發氣功治病。流程類似，先在患者女兒手上畫一個八卦圖，塗上藥水，再將手貼到患者前後腰。反應也大同小異，患者覺得滾燙，此時周德榮再未多說話，但從患者的表情和言談來看，她們開始對周大師的氣功和醫術深信不疑。
這瓶用於發功的藥水，事後被記者滴在紙巾上帶出來瞭些，經過辨識，同紅花油的味道很像，紅花油就有發熱的功效。
（周德榮和趙本山等明星合影）
" 同明星合影能襯托自己的影響 "
在德容口腔診所裡，最顯眼的是一座用被拔掉的牙壘起的小山，裡面很多牙齒已經泛黃甚至變成棕色，從遠處看有種珊瑚的即視感，而走近一瞧，一顆顆齲齒被堆積在一起，著實有些嚇人。
" 在北京行醫二十五年，留下的牙有三十萬顆。我用膠水把有的牙粘起來，壘起來，好似牙塔，在燈光的照耀下，何等絢爛。" 周德榮在博客中如此描述這個牙塔。牙塔的兩側是紀念墻，掛著他同明星和官員拔牙時的合影，裡面不乏趙本山、葛優等大明星。
" 給葛優拔牙沒有收費。" 坐在合影下方，周德榮講述起往事，他說葛優是由紀錄片拍攝者聯系的，自己並不認識他，當時的情況和紀錄片的內容一樣，現場拔牙後再鑲牙，之後自己和他再無聯系。
除瞭葛優，照片墻上還有一張他與趙本山的合影。這張照片拍攝於 1997 年，據其回憶，當時趙本山幾顆大牙壞瞭，主動找到他拔牙鑲牙。因為同樣是朋友介紹，所以為趙本山拔牙也未收費。
" 就連唱歌的王菲也來修過牙。" 周德榮說。" 你確定是那個王菲？" 記者提出質疑。" 沒錯就是那個王菲，當時那英也來瞭。" 周德榮說，王菲是大牙補縫，雖然當時也拍瞭合影，但沖洗不出來，很遺憾。
" 給明星拔牙掙不到一分錢，他們都舍不得花錢。" 周德榮說，名人都是朋友介紹，事後朋友會提些煙酒，或者皮鞋衣服等送給他，也就不好意思再收錢，不過他坦言，同明星合影能襯托自己的影響。
除明星外，照片中還有不少官員。他稱，通過朋友介紹，先後為內蒙古、遼寧、吉林等省份的政協主席拔過牙。
聊得興起，周德榮講起一段與官員有關的故事。前段時間西北某市市委書記來找他拔牙，一共拔掉幾顆他不記得瞭，每當拔出一顆牙時，周德榮就說 " 這個兩公裡 "、" 這個五公裡 "、" 這個二十公裡 "。
具體是啥？他賣瞭個關子，繼續說這位市委書記是一個做工程的朋友介紹來的，而他所說的 " 公裡 " 是指高速公路，拔完牙後這位官員還真將一段高速公路承包給他這位朋友。" 但這朋友也確實是有資質，即使沒我他也能拿到這個工程。" 周德榮的話總是不說太滿，就像他喜歡用 99%，也喜歡說看心態。
（診所內牙壘起的一座小山）
" 治好瞭癌癥送我一輛奔馳 "
" 剛才卵巢癌的患者，氣功有很大用處，能殺死兩萬個癌細胞。" 繞過明星和官員的話題，聊天內容又回到治病上，隻是周德榮不再提氣功拔牙，而上升到晚期惡性腫瘤。
他說，相比用氣功一天能為 30 到 40 人拔牙，治療癌癥則更加消耗能量，一天隻能用一次。
在周德榮的自述中，除瞭會用氣功拔牙，他還能治療晚期腫瘤、白癜風、風濕痛等疾病。對於腫瘤，也就是癌癥，他顯得信心滿滿，稱治好過腎癌，腦癌，晚期肝癌。" 通過氣功加藏藥，像剛才那個卵巢癌患者，基本上七八個月就能治愈。" 周德榮說。
為讓記者信服，他舉瞭一個例子。去年 3 月 8 日在成都，一個拔牙患者無意間聊到自己是晚期腎癌。這名患者當時對周德榮說，如果能治好錢無所謂。
周德榮說，這人口氣夠大，肯定經濟實力雄厚，於是就說，如果治好送我一輛奔馳車。通過氣功和中藥，" 氣功作用占 70%" 他強調，大概 9 個月過後，這名患者去醫院檢查，癌癥真的被治愈瞭，並在之後兌現瞭諾言，送給周德榮一輛奔馳車。
" 這就是那輛奔馳車，在成都，我花瞭 7、8 萬才把手續都辦下來。" 為證實所言非虛，周德榮從微信中調出一段短視頻，視頻中是一輛掛有牌照的奔馳車。此外，他稱在北京曾治愈過一名晚期口腔癌患者，" 通過粉藥也就是藏藥，加氣功給治好的。"
除瞭氣功，周德榮還有一招就是畫符。
" 辰砂是畫符用的。" 周德榮說，畫出的符咒用處很多，可以看病，比如晚期肝癌、腎癌、口腔癌，鼻咽癌，所有癌癥，拿到符之後，加意念想著它好得快，再念些咒，點火燒成灰，用礦泉水喝下去，這病不吃藥就好瞭。
他說一張符有時收費 200 或 500 元，其中大概有 55% 有效果。
而除瞭看病，符咒還能治療夫妻感情不和，甚至能祛除邪魅。" 我小時候就會，你研究不出來它其中的奧妙。" 關於符咒，周德榮如此解釋。
（周德榮為患者把脈）
神醫 or 騙子？
周德榮稱，這門學科其實是有名字的，叫祝由十三科。而他也親眼見過一些更加難以置信的情景。
比如，一名縣防疫站站長，能把老鼠叫出來，然後他手一指老鼠就站在那裡不動瞭；還有掌握鳥語的，四周的麻雀聽到聲音都跑過來；以及在貴州見過一次穿墻。
在周德榮的回憶裡，那次穿墻簡直玄而又玄，他似乎堅信那並非變魔術，因為根本沒有準備道具，那個人就站在他身旁，然後穿墻到瞭另一邊。" 很多解釋不瞭，有人瞎猜，根本猜不著。" 周德榮說。
在與周德榮交談過程中，對於他的氣功師從何處，得到的回答總是含糊不清。一方面他說自己有師傅教，而且有 20 多個師兄弟；另一方面他又說是天生祖傳，自己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其中一個小妹妹在老傢做牙醫。
現在，他的妻子在成都經營一傢牙科診所，他每半個月回成都一次。紀錄片中，他的妻子也會氣功，周德榮說是自己教的，而當時 4 歲的兒子的氣功也是他教的。
現在周德榮也收口腔醫科專業的徒弟，每年兩到五人，收取學費，且徒弟也會氣功，" 有時候幾句話就教會瞭。" 他說。
周德榮是四川南充人，在博客中他的人生經歷是這樣的，在 88 年因超生，而被醫院開除，後來在南充下河街租瞭一間房子為人拔牙鑲牙。很快，他趕上瞭氣功熱，先加入瞭市氣功協會，又進入省氣功協會，於 93 年來到北京，行醫至今。他說準備工作到 70 歲就退休，這還有 7 年。
對於這種氣功拔牙方式，石傢莊市第二醫院口腔科主治醫師牛傢慧表示，自己從未聽說過。她表示正規拔牙需要在無菌手術室內進行，且要套無菌手套，以防傷口感染。視頻中，該醫生直接用手，存在一些風險。
此外，她指出拔牙前都要先拍牙片，查看牙齒具體的情況，而且還要查血壓、血糖，以及有無心臟病等疾病。她認為，拔牙也是手術的一種，為保證安全，不可能那麼簡單。
關於周德榮，湖北衛視曾在 2013 年一檔名為《大揭密 撕下你的面皮來》（第三集）中提到這位氣功拔牙的 " 神醫 "，指出柯雲路在自編自導的《生命科學探索》電視系列片中塑造出瞭一位大師周德榮。
在這檔電視節目中，對於氣功拔牙，有人認為，這不是意念拔牙，因為將手伸進去時，對著牙齒一個一個晃動，發現一些比較晃的牙齒，摸上去一點止痛藥，當時牙齒就已經下來瞭。雖讓周德榮告訴患者不能動，但實際上牙已經掉瞭。其實他不需要一巴掌，但當他打患者一巴掌的時候，患者隻記住瞭那一巴掌。
然而，面對這些質疑，周德榮認為這是同行嫉妒。
屋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快要停歇，病人少，徒弟們也有些困乏。其中一位來自山東菏澤的小夥子玩著王者榮耀打發時間，白銀段位的他，後羿熟練度明顯不夠，殺人四次，自己卻已死亡九次。
" 這不能用氣功和咒語打掉手機對面的對手？" 面對突如其來的疑問，半天他才回過神兒，笑瞭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