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傢三毛,1990 年 9 月攝於 成都。圖 / 肖全
七十五年前的 3 月,三毛出生於重慶。現在已經是很多人娭毑年齡的她,即使逝去時已不年輕,但每每有人把文藝女青年炒成熱詞,很多人都會想到她。很多人眼裡,她和她的書中的她是典型的文藝女青年,更有人稱她為 " 現代文藝女青年的創刊號 "。
撰文 / 本報記者劉建勇
△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的《撒哈拉的故事》和《雨季不再來》。
三毛來湖南遊樂的事,終未發生
1989 年夏,三毛第一次給時任湖南文藝出版社社長兼總編輯的弘征先生的信,一式兩份,分別從臺北和香港寄出。收件人的地址,她寫的是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因為臺北有數百傢出版社,她以為長沙也有很多出版社,擔心弘征先生收不到她的信,但事實證明是她想多瞭,雖未寫湖南文藝出版社具體的地址,分別從臺北和香港寄出的信,弘征先生都收到瞭。
這也是三毛第一次有信寄到湖南。在此之前,湖南文藝出版社在未和她打招呼的情況下先後出版瞭她的《撒哈拉的故事》《雨季不再來》《稻草人手記》等書。1989 年初,弘征先生聽說三毛會來大陸之後,給三毛祖籍浙江舟山與三毛有信件往來的某中間人寫瞭封信,托其向三毛致意,並寄去瞭湖南文藝出版社出版的三毛作品的樣書。
三毛第一次給弘征的信,主要談瞭她出書的事及回大陸的感觸,要求弘征以後如果 " 有事相商 ",就直接和她聯絡,她 " 於公於私 ",都想與弘征先生做個好朋友 ……
弘征先生和三毛後來多次書信交流。三毛似乎特別喜歡寫信,有時候頭天剛寫好一封信發出,第二天又寫瞭封長信。那些信,有談她創作中的甘苦的,有說她的病情的,有說她的生活忙碌的,等等。這些信,讓弘征先生 " 產生一種如逢舊雨的心情 "。因為他們一直沒有會面,三毛還特意拍瞭兩張她傢客廳的照片寄給弘征先生,說是 " 請您精神上來我傢坐坐 "。弘征先生曾確信三毛會來湖南,三毛多次在信中說要來湖南,她在信中曾這麼寫道:" 這個夏天、秋天會很忙碌,湖南與你同遊之樂,隻能放在未來,這是我十分不舍的美事 ……"
這美事,終未發生。這封信發到湖南 5 個月後,弘征先生在新聞聯播中看到瞭三毛去世的消息。
和王洛賓的忘年戀,傢人認為是她源自對藝術創作的欣賞
為徹底擺脫疾病對自己的控制,三毛 1991 年 1 月 4 日在臺北榮總病房內用絲襪解決瞭自己。享年 48 歲。
她生命的最後兩年,差不多在她多次跟弘征先生寫信說要來湖南的同時,她和西部歌王王洛賓也頻頻鴻雁傳書。
三毛從小就愛唱《在那遙遠的地方》《大阪城的姑娘》。盡管三毛的姐姐陳田心說三毛隻是把王洛賓當作長輩," 或許人傢會以為是男女之愛,而她認為這種情感是源自對藝術創作的欣賞,也是一種長輩晚輩之間的情感傳遞,沒提過兩人會變成伴侶。三毛隻是希望能給他一些溫暖,讓他享受人與人之間的互動與情感 "。但世人卻多認為這是傳奇的忘年戀。
上海紀實頻道頗為嚴肅的口述欄目《往事》,在其 2010 年 4 月 29 日的節目中,也把他們的感情當作 " 忘年之戀 ",還評議說 " 愛情有時就像一張宣紙,雖然模糊,但隻需輕輕一點,愛情有時也像一堵冰墻,雖然晶瑩剔透,但墻內外的兩人隻能在自己的世界,永遠不能相見 "。
三毛和王洛賓是見瞭面的。1990 年 4 月 16 日,烏魯木齊,這天下午王洛賓正獨自在開著暖氣的傢裡打盹,從天而降的三毛輕輕叩響瞭他傢的門。《往事》節目中,和三毛也有過交流的王洛賓的兒子王海成說未見面之前三毛印象中的他父親 " 是英俊的一個年輕人 ",但門推開後,她看到瞭 " 一個白胡子老頭,禿頂 "。
王洛賓在日記中記載瞭這一次的突然會面——三毛問王洛賓 " 你一個人住這麼空蕩蕩的房間,有沒有寂寞感?" 王洛賓反問:" 你一個人到處走,不寂寞嗎?" 三毛笑著說:" 流浪本身就為瞭排除寂寞。"
一個 77 歲,一個 46 歲。他們的談話由寂寞發散出去。
第二天,王洛賓去賓館回訪三毛後回傢,三毛在他身後喊:" 給我寫信啊,回去就寫,這樣我回到臺北就可以收到你的信瞭!"
回到臺北,還沒等到王洛賓的信,三毛便給王洛賓寫瞭 " 萬裡迢迢,為瞭去認識你,不是偶然,是天命,沒法抗拒的 ",還寫瞭 " 你無法要求我不愛你,在這一點上,我是自由的 "。
王洛賓則回復說 " 我是一把蕭伯納用過的舊雨傘 "。王海成解讀他父親這句話是暗示三毛 " 我老瞭,我不適合瞭 "。三毛沒理會王洛賓的暗示,同年,她未等到她自己說的一定要再去看王洛賓的 9 月,而是在 8 月 23 日,再次飛臨瞭王洛賓居住的烏魯木齊。這一次,她甚至在王洛賓傢裡住瞭幾日。
父親給瞭文藝三毛最大限度的縱容或者說支持
和三毛差不多同時被大陸廣大讀者接受的臺灣女作傢,還有瓊瑤和席慕蓉。瓊瑤因為年齡的關系,先是被稱作阿姨,現在基本上是被稱作奶奶瞭。和三毛同齡的席慕蓉,她的 "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 /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 也常被文藝青年、尤其被文藝女青年所傳誦,但可能因為她太安靜、太佛系,也常被人忽略。三毛的脫穎而出、被追認為 " 現代文藝女青年的創刊號 ",是因為她的文字和行為都彰顯出來的她身體和靈魂的自由、她經歷過的蒼涼快樂的漂泊以及最最重要的深刻浪漫的愛。
三毛最初的自由或者說叛逆是她的父親給的。按三毛的話說,她的父親陳嗣慶最大的願望是成為一名運動員,但命運卻讓他和他的兄長一樣成為律師。或許是自身願望的未達成,陳嗣慶給瞭女兒陳懋平最大限度的縱容或者說支持。包括,小時候陳懋平覺得懋太難寫,便把它漏掉,改名為陳平;別的小孩都不敢反抗體罰,唯獨後來叫三毛的陳平敢;而且說不願去上學就真的不去。這些,做律師和做父親的陳嗣慶最終都由瞭她。
" 學校並沒有給我什麼樣的教育,而且,我一直希望離傢出走,見識更廣闊的世界。" 三毛曾這麼說,也曾這麼做瞭。
三毛文藝上的天賦足以支撐她一直自由下去。寫作能力自不必說,若她不寫作,憑畫畫也能讓她有底氣自由自在。三毛的姐姐陳田心回憶,三毛不上學後,先和邵幼軒學畫,隨手畫花、兔子都很生動。和顧福生學畫後,她的人生就改變瞭。陳田心感嘆說:" 如果三毛一直堅持從事學畫事業,應該是不錯的畫傢。" 陳田心印象中,妹妹以前沒想過要當作傢,寫文章純屬無意之舉。" 當然,她從小作文就很好,文字堆砌的能力極強,更重要的是有思想,她的感情流露在筆尖,從文章到傢信,都相當自然不造作。"
" 我的寫作,完全是遊於藝。是玩,就是玩,寫完瞭,我的事情也瞭結瞭。我從沒想到會有這麼多的讀者,也很少想到稿費,但是,文章登出來,看排版鉛字,是一種快樂。" 三毛曾對采訪她的記者文桂亞說。她的這種寫作態度,是現在很多文藝青年所艷羨的。三毛對文桂亞說那段話時,穿著白色麻紗綴花上衣,藍色牛仔褲,腕上套著一對凹凸雕刻的銀鐲。文桂亞感覺比起照片,三毛本人更顯得慧黠、靈秀。三毛的這副裝扮,差不多也是現在文藝女青年們普遍的裝扮,即使,現在離那時已經過瞭 30 餘年。
" 最是有血有肉之人,但卻自絕於傢庭 "
1989 年,也就是三毛和湖南聯系上的這一年,三毛回傢和父母住瞭三年後,準備再一次長時間的出走。她上一次離開父母,出走瞭 22 年。那 22 年,三毛做瞭很多事情,包括和荷西的結婚,包括一個人面對荷西的不幸。她的文章和書在臺北隨處可見,她父母也經常可以聽到人議論她,但就是沒能圍在一桌吃個飯。以至於她的突然回來後的這三年,她父母覺得是對他們的一種考驗。
在陳嗣慶認為的三毛沒有回頭路可言的最後一次離傢出走那天早上,他發現瞭三毛留給她母親的信,他自作主張藏起來未給妻子看,然後給三毛寫瞭封信,信中這麼寫道:" 平兒,你最是有血有肉之人,你自絕於傢庭,又不肯上班,也不想前途大事,為父的我,巴不得你凡心未泯。其實,為父的我,跟你在許多心態上十分接近,除瞭公務之外,十分渴望一個人孤獨地生活。我想,我之所以不能‘瞭’,並非因為那麼多的責任,我隻是怕疼。你的‘瞭’,也不是沒有責任,是你比我能忍痛而得到的。"
三毛的能忍痛,包括陳嗣慶看到的,在荷西的忌日,她 " 照常吃喝,並不提醒傢人一句 "。" 我經歷過一個全心全意相愛的人的死亡,他使我長大許多許多,從那時候起,我才知道生死可以把它看得那麼淡,當時當然很傷痛,但事後想起來,這個離別又有什麼瞭不起。甚至我不再期望將來有一個天國讓我們重聚,我覺得那不需要瞭。我的人生觀因為這人的死亡有瞭很大的改變,我在他的身上看穿瞭我一生中沒法看穿的問題。" 三毛曾這麼說。和她接觸過的人,或感受過她的熱烈,或感受過她的無情。很多人以為她不會愛瞭,但沒想到她生命的最後兩年還會從臺北飛到烏魯木齊示愛。
文藝青年三毛覺得做特殊的人是最羞恥的
好像沒人把三毛的年齡當一回事,她再一次燃起愛的火焰時,已經 47 歲,但她的粉絲們關註的焦點更是她愛得那麼肆無忌憚。這種肆無忌憚似乎隻屬於青年,似乎隻屬於文藝青年。她父親希望三毛的 " 凡心未泯 ",似乎也就是這種他從小就慣瞭她的那種不管不顧。
她的感情是真摯的,她的表達是沒有隱藏的。小時候對老師體罰的反抗沒有隱藏,到瞭可以愛的時候,她也沒有隱藏。她的生活中是這樣,她的作品中的人物也是這樣。很多時候,除瞭她自己,沒人知道她作品中的人物是現實中的她還是她自己理想中的她。
" 在生活上,我是一個賭徒,從小,冰淇淋我是不買的,我一定要打出一個天霸王來,而我發現的一點是,你做的事情,隻要盡力去做,就能做到。你要移山,山不過來,你說,過來!它就會過來。當然,這是一個很大的比喻,但是,我始終對自己有著信心。" 三毛這樣的言語很受沒她那麼不管不顧但又希望在已經感到受束縛的狀態中有所突破的粉絲們的熱愛,很多人從她這裡吸取力量。
她不願意廣大的讀者群渲染她," 做一個特殊的人,是最羞恥的 "。她取筆名三毛,或許就是源於羞於做特殊的那個。" 三毛是一個最簡單、通俗的名字,大毛、二毛,誰傢都可能有。我要自己很平凡,同時,我也連帶表明我的口袋隻有三毛錢。" 她說;她還說:" 我是一個像空氣一樣自由的人,妨礙我心靈自由的時候,絕不妥協。" 三毛知道普通人是最自由的,她曾想象很自由地和王洛賓生活在烏魯木齊,她可以像一個普通傢庭主婦那樣去菜市場,但,她失望瞭,她履行承諾再一次飛到烏魯木齊看王洛賓時,正碰上有人給王洛賓拍紀錄片。三毛的飛機才降落,得知消息的他們便圍瞭上去,這讓三毛很是生氣,並最終還是孤身回到瞭臺北。
陳嗣慶曾說女兒雖然在旁人看來,也許太孤單瞭,但這恰恰是三毛所要的。陳嗣慶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懂三毛、也最懂文藝女青年的。除瞭希望女兒健康快樂,他沒給過她什麼建議。他總是由著女兒。現在的文藝女青年應該很羨慕有這樣的父親,但,這樣的父親不常有,三毛這樣的文藝女青年更不常有。所以,1943 年 3 月生的三毛,如果還活著,現在已經 75 周歲,但我們說起文藝女青年時,頭腦裡仍會出現她在沙漠或者她在唱 " 在那遙遠的地方 " 的身影。
撰文 / 本報記者劉建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