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國門是個豁口,豁口外護城河上有座木橋。橋樁是用臉盆粗的松木橫豎搭起來的,木樁表面塗著瀝青,呈黑色。橋面是水泥路面,二邊有木頭護欄,是 1941 年日本人修建的。1971 年利用護城河修建二環路地鐵時,木橋被拆掉。
我小的時候,膽大的孩子敢從木橋下面橫豎橋樁子上走著 " 過河玩 ",一不小心,就可能掉到護城河裡,沒準要瞭小命。
建國門木橋路面不寬,將將可容二輛解放牌卡車錯身而過。解放後,建國門外地區建設大工廠,建國門木橋上運輸繁忙,車來人往。9 路公共汽車也從木橋上經過,開往大北窯,設建國門站和建國門外車站,建國門站在海軍司令部大門外,建國門外車站在祁傢園菜地。
1957 年春天,建國門木橋上出瞭一場車禍,我傢鄰居大哥大友被運輸卡車壓死瞭。大友是東觀音寺小學三年級學生,下學後到建國門外月牙寺門前空場踢足球。回傢時過建國門橋,大友趟著足球走。這時,身後來瞭一輛運輸卡車,司機一按 " 滴滴 " 喇叭,大友一慌神,把足球趟到路中央。足球是借同學的,他怕壓破足球,伸手到車前撈足球,結果足球掉進護城河裡,大友被卡車壓死瞭。
老北京人都知道,建國門外有座月牙寺,其實沒有建國門的時候,就有月牙寺,位於護城河東側。始建於清代,是座佛教寺院,供奉的是大肚彌勒佛。早先北京東城居民到東便門蟠桃宮上香逛三月三廟會,都出朝陽門,沿著護城河走到東便門外蟠桃宮,香客經過月牙寺也要上香,月牙寺香火興旺。月牙寺占地面積很大,寺廟外是成片的柏樹,可能是大戶人傢在墓地裡蓋的寺廟。
民國末年,月牙寺主持和尚是位大學畢業生,在月牙寺裡辦月牙寺小學,是建國門外地區唯一的小學校,老和尚當校長。解放後的 1951 年,東郊區在月牙寺裡辦掃除文盲識字班夜校。1952 年月牙寺小學改為公辦小學,當時是前院小學生念書,後院和尚們念經。1955 年建國門外道路闊建,月河寺廟被拆,月河寺小學搬到東邊的磚廠胡同建的新校,改稱三道街小學。
上面建國門外木橋的照片拍攝於 1955 年之前,可看到建國門環城鐵路和路口的木欄桿。1941 年日本人在東郊外建工業區,在啟明門外修建到大北窯雙井的馬路,把月牙寺分為二半,位於大路的南北二側,月牙寺小學在南側。月牙寺的位置是現在的建國門外的外交公寓和長富宮飯店。
" 滑滑梯 " 與 " 摘酸棗 "
1941 年日本人扒開城墻開辟啟明門,形成一條寬 7.9 米的倒八字形豁口,名 " 啟明 ",寓意 " 旭日啟明 " 之意,但人們仍然叫此豁口為 " 豁子 ",以示不滿。民國三十四年(1945 年)11 月抗戰勝利後,北平市政府改啟明門為建國門,但仍沒有建正規城門,還是 " 豁子 "。
建國門 " 豁子 " 兩邊是 60 多度的斜坡,為防止人們從斜坡登城墻,立面抹上光滑的水泥面。當時,附近的孩子把斜坡當做 " 大滑梯 ",赤腳從斜坡上爬上去,然後高興地從上面滑下來。坡底下是一米多高直上直下磚立面,滑得太快,一下子能沖到建國門馬路上,所以 " 滑滑梯的 " 總是要別的孩子在斜坡底下 " 接著 "。我小時候膽小,不敢在斜坡上 " 滑滑梯 ",屬於在下面 " 接著 " 的孩子。
別說讓我 " 滑滑梯 " 瞭,我連爬城墻都不敢。那時候,廢棄的城墻上長滿野酸棗樹棵子。到瞭秋季,膽大的孩子都敢登上城墻摘酸棗,看著高高城墻磚縫裡紅彤彤的酸棗,實在令人流口水。
1956 年初秋,建國門東邊古觀象臺高壓線短路,造成水磨胡同變壓器爆炸,砸塌東面的房子,幸虧沒傷人。可是造成建國門地區幾千戶居民停電三天。那次事故我也在現場。鄰居 " 皮三 "(東觀音寺小學四年級學生,滿族,姓皮,行三)在建國門豁口城墻上摘酸棗,我們幾個五、六歲的小孩站在城墻下邊齊聲高喊," 皮三哥,扔幾個。"" 皮三 " 一高興,把一顆酸棗數棵子扔瞭下來,正好卡在二根高壓線中間,電線一擺動,造成短路,水磨胡同變壓器爆炸瞭。當晚," 皮三 " 被帶到喜鵲胡同建國門派出所,第二天上午才放回來。記得那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被父親 " 打屁股 "。
" 推管子 " 與 " 捉蟋蟀 "
暑假天氣炎熱,孩子們的最大樂趣是在護城河邊乘涼。夏天下雨發大水,建國門護城河水槽裡的水都滿瞭,水面上漂來居民在護城河河兩岸種的老倭瓜,還有從北邊飄來的桌椅板凳。
建國門城墻與建國門護城河之間是北京環城鐵路。始建於 1915 年,1971 年修建二環路地鐵時才廢除。下面是朝陽門環城地鐵站的照片。1999 年擴寬崇文門外大街至南二環蒲黃榆立交橋馬路前,路口還殘留一段環城地鐵鐵路線。
北京環城鐵路是為方便北京市民生活和城市建設的主要交通運輸線。從門頭溝和山西運來的煤炭,在各城門口卸貨,商傢在城門外設煤炭客棧,供應北京市場,自然還有別的建築材料。我記得小時候最怕刮風天,建國門外環城鐵路貨場堆積的白灰,刮成漫天白雲,走路都得捂鼻子。
建國門外貨場成年堆積著煤炭,夏秋天煤堆裡有蟋蟀,晚上孩子們拿著手電筒到那裡 " 翻煤堆 " 捉蟋蟀。
那時候建國門外地區搞建設,環城鐵路建國門站有幾十個閑置好幾年的市政公司大水泥管,直徑一米五,扔在護城河邊上。幾個男孩子低頭站在水泥管子裡朝一個方向使勁,手推腳蹬,企圖轉動 " 下水道管子 "。成功瞭," 水泥管子 " 滾動起來,撞向旁邊的另一個 " 水泥管子 "。後來傢長不讓我們到 " 水泥管子 " 那兒玩,說晚上那裡是小流氓們 " 刷夜 " 的地方。
" 種蓖麻 " 與 " 打雞血 "
記得我們象鼻子中坑小學還在建國門至雅寶路之間護城河邊上有很長一段蓖麻地,學校經常組織我們去鋤草和收蓖麻籽,那是困難時期國傢號召人民種蓖麻的 " 政治任務 "。
蓖麻是一種經濟價值很高的油料作物,是發展工業生產的重要原料之一。蓖麻是一年生或多年生草本蒴果植物,種子叫蓖麻子,榨的油叫蓖麻油,醫藥上作瀉藥,工業上作潤滑油,也是不可替代的航空用油。其掌狀分裂的大葉可養蓖麻蠶,蓖麻蠶一年內可以繁育好幾代,蓖麻蠶絲是貴重的絲紡原料。
為瞭支援國傢建設,上世紀的六十年代困難時期,曾在全國掀起一陣全民動員種植的熱潮,到瞭七、八十年代,種植蓖麻卻所剩無幾瞭。
下面是國傢主席劉少奇在六十年代困難時期在中南海西樓前面開出一塊地種蓖麻的照片。
三年困難時期,人們吃不飽肚子,社會上出現一種 " 浮腫病 ",就是手指按皮膚,一按一個坑,過好長時間皮膚才恢復彈性。據說是人體少蛋白質和維生素造成的,後來發明一種療法,就是多吃黃豆。為此中央還發瞭一個文件,為領導幹部和高級知識分子每月供應 2 斤黃豆。那時候到醫院開出 " 浮腫病 " 的醫療證明,病人可以有三天病假條,還可買 2 斤黃豆,醫院成瞭糧店。
就在這個時候,民間傳出一種 " 雞血療法 ",就是從強壯公雞身上抽血,註射到體虛人的肌肉內,據說,可以強身壯體。
當時我傢住的二進四合院,有六戶人傢。東屋隨大哥 1959 年從北京無線電學校畢業,分配到酒仙橋七級部一傢科研所工作,是一度穿軍裝的保密單位,他是搞聲吶的,經常隨遠洋測量船到海上出差,一走就是一個多月。隨哥是獨子,與沒工作的母親相伴。隨哥是位大孝子,母親身體不好,他就養瞭一隻大公雞,給他媽 " 打雞血 ",別人說不管用,他也不聽。
" 打雞血針 " 或稱為 " 雞血療法 ",最早出現於 1959 年 " 大躍進時代 ",一直到 1967 年 " 文化大革命 " 初期,據說是從文明城市上海傳開的,迅速傳遍全國。
所謂 " 雞血療法 " 是用煮蒸消毒過的針筒,從雞肶下把雞血抽出來,每次幾十到一百毫升,註射到人體的肌肉裡,每周一次。據說,由此 " 液體蛋白的免疫反應就可以進入人體,對中風、半身不遂、婦科病、不孕癥乃至痔瘡、牛皮癬、腳氣都有療效。
" 雞血療法 " 是從哪裡來的?目前查到有兩種說法。一種說法是:建國初期某國民黨中將軍醫被我公安機關抓獲判瞭死刑,行刑前獻出這個 " 秘方 " 以求自保,稱其療效可以強身健體,延年益壽,治愈百病;又說 " 在臺灣的蔣介石就靠打雞血活著 "。不但當地軍政首長深信不疑,還有一幫下屬效仿。文革中這 " 走資派 " 被批鬥,在逼問下坦白瞭打雞血的事情。於是被當作 " 延年益壽 " 的秘方,印成傳單廣為流傳,造成瞭 " 打雞血 " 的大流行。還有一種說法是:1950 年代初,中國各地學習、推行蘇聯的 " 組織療法 ",把人體的某些組織,如皮膚、肝、腦、胎盤等作為註射液,或將埋入病人皮下以治病。上海某廠(一說永安棉紡三廠、一說上海無線電三廠)有個醫生俞昌時(1903 年生於安徽南陵),試驗從一隻公雞的身上抽瞭 1.5cc 血,註射進左臂三角肌,結果 " 一點也沒有感覺——不痛,不癢,不脹 "。其後一兩天內,他覺得精神亢奮、食欲增加,三四天後 " 發現奇跡 ",腳癬和皮屑病等痼疾同時痊愈瞭。1959 年 6 月,他開始在職工中試驗," 一個月多的時間內,打瞭三百多病例,都隻打瞭一二針,最多的五六針,就發生瞭許多的奇效和顯著療效 "。上海衛生局後來的調查報告稱,俞昌時讓病人到他傢中治療。打著 " 技術革命 " 的旗號,俞昌時聽不進任何勸阻,他說:" 陳中偉斷手再植接血管算不瞭什麼,我也會做,雞血療法才是真正超國際水平的!" 俞昌時向全國各地印發大量宣傳 " 雞血療法 " 的資料。據統計,有二十七個省、市(縣)的醫療單位或個人收到瞭 " 雞血療法 " 資料,一是標榜 " 雞血療法國際領先 ",所以中央指示要 " 秘密研究 ";二是宣揚有很多 " 老幹部 " 私下使用," 能治六十幾種痼疾的神藥 "。 在他印制於 1964 年 8 月的《雞血療法》一書中,輯錄瞭一百多個病例,宣傳方式與現今充斥電視和報刊的各類神奇 " 秘方 " 如出一轍。在信息閉塞的年代," 中央指示 " 和 " 老幹部 " 私下享用的 " 秘密 " 之說具有很強的蠱惑性。上海衛生局後來的調查報告說:" 在全國各地流傳很廣,影響很大,有的群眾抱著雞求醫。
養雞,是用來給自己打雞血的,據說可以健壯身體,可以治病。幾乎每天都有不少的年老體弱者,抱著自傢的大公雞,直奔醫院,讓大夫把雞血抽出來,註射在自己胳膊上。後來,各地發生瞭 " 打雞血 " 致死的案例,人們開始感到恐懼,才停止瞭把雞血打進身體的做法。如今,恐怕沒有人再輕信這種不科學的 " 雞血療法 " 瞭。隻留下一句俗語 " 像打瞭雞血一樣 " 流傳瞭下來,形容一種特別亢奮的反常狀態。豈不知這裡面包含瞭多少愚昧、迷信、荒誕造成的悲劇,付出瞭多少生命的慘痛代價。
" 粘季鳥 " 與 " 捎螞鸝 "
蜻蜓和季鳥(學名蟬蟲、知瞭)是孩子們喜歡的小昆蟲,市場上沒有賣的,要自己去粘。小時候粘蜻蜓、粘季鳥,先要自制 " 老膘 "。就是找瞭塊自行車內胎,剪成黃豆大小的碎塊,之後找瞭個廢棄的鐵皮蓋,然後把剪碎得的內胎放入盒蓋內,放到火爐子上熬,幾分鐘後,內胎化瞭,稀稀的。涼瞭後非常的粘,孩子們叫它 " 老膘 "。然後找兩根三米左右的竹竿,把兩根竹竿用鐵絲綁在一起,把 " 老膘 " 抹在枝頭,去粘季鳥粘蜻蜓。
五十年代初,建國門外護城河東面是成片的玉米地,過瞭玉米地是 1954 年美化環境中種的樹,往東到祁傢園,往北到日壇南門。由於是剛栽的成排成行的楊樹苗,樹葉翠綠翠綠的,孩子們叫它 " 小樹林 ",北京站建國門地區的孩子都知道。那片小樹林從 1957 年起建設日壇使館區和祁傢園外交公寓時開始砍伐,1968 年年底我上山下鄉時還有西半部,1972 年全部砍光建起友誼商店和國際俱樂部。
在小樹林裡粘季鳥,把熬好的 " 老膘 " 塗抹在竹竿頂部,發現樹幹上的季鳥後,小心翼翼的舉到季鳥落著的地方。粘到季鳥,季鳥在竹竿的頂部不停的撲騰和鳴叫,一種成功的喜悅立馬湧上心頭。季鳥在小籠子裡活不瞭幾天,都喂貓喂雞瞭。
到瞭夏季傍晚,特別是下雨前,建國門護城河上成群的蜻蜓低飛,孩子們拿竹竿粘 " 老籽兒 "" 老幹兒 ",是一種顏色漂亮的大蜻蜓。" 老籽兒 " 是母的," 老幹兒 " 是公的。用一米長的小線拴在一個小棍上,能玩好幾天。
那時候大部分孩子會做 " 螞鸝網 "。找跟一米多長的竹枝(從掃街大竹掃帚上拔),二頭彎在一起,成網球拍子狀,用小線編成網子,到護城河邊去 " 捎螞鸝 "。" 螞鸝 " 是北京小孩對小蜻蜓的俗稱,至今我也不知道是哪兩個字,屬於北京土話,嘰裡旮旯兒之類。捎到 " 螞鸝 ",把翅膀合起來夾在手指縫裡,一隻手能夾十幾隻 " 螞鸝 "。據說 " 螞鸝 " 吃蚊子,回傢放到室內,至今不知道管用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