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本以為是上市公司敲門磚的 Offer,將 23 歲的求職少年李文星送向瞭死亡。
今年 5 月,畢業生李文星通過互聯網招聘平臺 BOSS 直聘獲得瞭一傢 " 李鬼 " 公司提供的職位。這是一次死亡之旅,他疑似進入瞭一個名為 " 蝶貝蕾 " 的傳銷組織。
之後,他的屍體在天津靜安區的一個水坑裡被發現。
通過 BOSS 直聘進入 " 蝶貝蕾 " 的青年不在少數。8 月 4 日,AI 財經社獨傢采訪瞭兩位親歷者,講述瞭他們逃亡傳銷之旅。
受害者 1:
因為曾經和發小立下的暗號脫身
我看瞭你們昨天發的那篇文章(編者註:《李文星被困室友詳述:不把自己的腿打斷,我就是下一個他》),我沒有他慘,我算是逃出來比較容易的瞭。當時我在的那個傢也有個瘸腿的,不知道是不是你們寫的這個人。
我能出來多虧我的發小。因為之前大傢都知道傳銷,但身邊從來沒人進去過。有時候隨便聊天的時候就跟發小說,如果我們誰進去瞭,肯定是打電話出來借錢的,那借錢的時候就說普通話,然後一起聊女朋友(我倆都是光棍),如果用普通話聊女朋友就說明肯定遇到危險的事情瞭。這是我們之前開玩笑說好的暗號。
我怎麼進去的,大概跟李文星差不多,也是通過 BOSS 直聘被騙到天津靜海區,所以我就不多說瞭,我具體說一下我怎麼出來的。
洗腦
我們剛進去的時候會有三到五天的考核,其實就是洗腦。然後我被考核瞭七天,人傢拿我沒招 ,因為我死活不學那套東西,每次考核都是零分。第七天,他們讓我交兩千九,說是讓我出去。我一聽挺高興,就交瞭,然後他們就說,恭喜您成為新百萬的老板,我就從帥哥級別晉升到老板級別瞭。
我在裡面一共呆瞭二十幾天,基本上天天看不見太陽,就在小屋子裡窩著,我都不知道時間長短瞭,一共就見過兩次太陽。
裡面會打人,當時我剛進去的時候反抗,被打得好慘,脖子上有三條很深的血槽,現在都還有疤痕。真的,沒進到裡面去的時候,我真的不敢相信洗腦這個詞是真的。你會看到那麼大一群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小姑娘,都在像瘋子一樣背那些很玄的東西,一臉的狂熱,我現在想起來都可怕。
我裝過病,撒過瘋,搗過亂,都以失敗告終。每次被識破之後就會挨打,之後我就學乖瞭,然後我就幫他們洗衣服,打掃衛生,臟活累活搶著幹,但是你教給我那些五級三節制啊,那些洗腦的東西,我就一直不學也不背。
容不容易被洗腦跟意志力有關系,但不是全部跟意志力有關,跟傢庭教育、你對錢的渴望、你人性的貪婪,關系是更大的。我舉個例子:一個單人床那麼大的床板,上面鋪上三層人民幣,全是一百塊的,你想想,一米八乘一米五的床,鋪滿三層人民幣,紅紅的,然後他們告訴你,你一個月就能掙這麼多錢,你心不心動?我當時就見過。
再舉個例子。我當時每天早上都吃疙瘩湯,大概就是兩口湯,裡面放上兩個面疙瘩,就沒瞭。下午是面條,也是兩口湯,六根面條,我數得清清楚楚。你想想我一米八五的大高個兒,一天吃上這麼兩頓飯,每天餓得頭暈眼花的。然後他們把我單獨叫到一個屋裡,看著他們吃香噴噴的泡面,說:你覺得我們這生活怎麼樣?羨慕嗎?隻要你願意學習我們這些東西,天天掙大錢,天天吃泡面,吃好的。老實說,我之前吃泡面都吃吐瞭,但那段時間,哇,看見泡面比看見電視上的鮑魚魚翅還香。
營救
到第八天還是第九天,我記不清瞭,那天我剛好在外面洗衣服,我的發小就給我打電話來瞭。他打過來的時候,隻有一個人在那兒監控我,感覺他們那時對我已經比較放心瞭,沒等我發小說話,我就直接開口,用普通話,沒有用傢鄉話跟他聊。然後就跟他聊女朋友的事。我發小也感覺到不對勁,就配合我一起說普通話,聊瞭半天女朋友,又說瞭一些壓根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他就確認我出事瞭。掛瞭電話就回傢找我爸,給我朋友們也說瞭。
我能出來一共有三步。前兩步都是跟我發小配合得好,最後關鍵一步是我老爸幹得特別漂亮。
第一步就是通知我發小我進傳銷瞭,救我。
第二步,當時他們不知道我到底進瞭哪個地方的傳銷窩,一直在問我在哪兒,但我確實沒辦法告訴他們,因為裡面那幫人讓我忽悠傢人說我在青島,把他們忽悠到青島去。
我發小到瞭青島,站在青島機場給我打電話,說 " 你不是在青島嗎,過來接我啊 "。我靈機一動,就罵他,我說你是不是傻,你幹嘛要找我,你朋友那麼多,你青島不是還有一個朋友嗎,叫張睿的,你去找他去,幹嘛找我,我工作一直挺忙的。但我說的這位張睿,他並沒有在青島,他是在天津上大學,是我和發小共同的中學同學。我這哥們兒也瞬間明白我的意思瞭,就直接就往天津趕。
他們先去的北京,因為我是從北京消失的,我爸就去北京一傢派出所報案,對方說,我不算失聯人員無法立案。我爸當時真的是急瘋瞭,實在沒辦法瞭,頭天晚上就給我發瞭一條微信,說,我如果明天還見不到你的話,明天我就死在北京公安局門口,你們就等著看新聞吧!
第二天,我爸又跑到那傢派出所尋求幫助,對方態度很不好。我爸一個四十多歲的人,在派出所門口哭瞭,聽我叔叔說,跪下求人傢所長,讓所長幫幫忙。所長就給我手機上打瞭三個電話,用的是警務專線。
當時我手機顯示的就是北京市成壽寺派出所,前兩個電話把傳銷裡那幾個小頭目給嚇著瞭,他們沒讓我接。配合前一天晚上我爸給我發的那條微信,他們是真覺得我爸去鬧事瞭,擔心事情鬧大。然後第三個電話,他們就讓我接住瞭,讓我說:今天請假也要回去看你,一定讓你見到我,讓我給我爸說。
後來,我四處借錢,湊齊三百六十塊給瞭他們。當天晚上十一點多,他們包瞭個車而把我送到天津南站。
我很幸運,也真的很感謝我的傢人和朋友。當時我就想,即使我出不去我也不可能拉朋友進這種鬼地方。
這件事當面我都講不出口,給我最大的影響就是,我對新環境很難融入進去,陌生人的友好,我第一感覺是恐懼。一年瞭,我還在努力去克服。
受害者 2:
結盟策劃逃跑失敗,裝傻引來警察脫身
從 2016 年 12 月 9 號進入天津靜海區傳銷到 2016 年 12 月 19 日中午逃出來,我在傳銷組織裡待瞭 11 天,相比李文星,我沒死真的是萬幸。
應聘
我叫張棟(化名),去年 12 月,我在遼東學院讀大四,學的是信息管理與信息系統專業,想從事 java 後臺相關的工作。
偶然的機會,我接觸到 BOSS 直聘,開始在上面投簡歷。
我自己專業基礎一般,給 3k 左右的工資就幹。我在 BOSS 直聘上看中的 " 百應科技有限公司 " 是一傢創業公司,java 相關崗位工資是 4k-6k。
12 月 7 日晚投完簡歷,不到一天的時間,我就收到瞭該公司 Java 軟件開發人員回復的消息。對方詢問瞭畢業學校、專業,還問瞭 Java 方面的專業知識。
當時,我沒有任何懷疑。
隨後通過兩輪電話面試,我在 12 月 9 日前往天津報道。出發前,我特意用實景地圖核實瞭對方給的地址。但到瞭火車站後,原本要來接我的人給出瞭另一條路線。就這樣,我從喧嚷的火車站一路走到人煙稀少的荒地,最後被騙入靜海區的一個傳銷組織。
進入傳銷後,經歷的事情都差不多:沒收手機等物品、聽講、買產品。
結盟策劃逃跑
到瞭 12 月 18 日,我們轉移到瞭一個鐵皮房裡,我和被朋友騙進來的小夥面對面,我就賭瞭一把,在他腿上寫字 " 走 "。然後我們就結盟瞭,策劃晚上動手,因為他們來的比較早,我就問他們有沒有刀,他們說沒有,最後約定用磚頭晚上在老窩動手。結果有幾個人睡在外邊瞭,大傢就準備睡覺養足精神。
第二天我們沒去野地,起床就開始玩遊戲。我示意其中一個好幾次,他們都不動手。我以為他們慫瞭。玩遊戲的時候,我說我要上廁所,穿好鞋,上完廁所之後,我就從炕下邊拿瞭一塊多半塊磚,往那個小領導頭上一拍,磚都碎瞭,他居然沒有暈。他們見我動手瞭,其他三個人也趕快動手,就打那一個。結果外邊的人也進來瞭,炕上其他人也壓制我們,最後我們敗瞭。
一會兒,各個窩點的好幾個 " 領導 " 都過來瞭,過來各種審問誰先動的手,誰策劃的,挨打肯定是少不瞭的。我說是我動的手,是我策劃的。他們不信,就各種打。
這些打不是很重,最後那個被我拍的人過來問我," 信不信我弄死你?" 我說我不信,然後他就用充電線過來勒我的脖子,又用手掐住我的脖子,後邊的 " 領導 " 讓他住手,他就停瞭下來,往我臉上打瞭三五拳,用腳往我頭上踹瞭兩腳,就被弄出去瞭。
最後各種 " 領導 " 各種打,問我什麼,我也不怎麼說話,我就說我想回傢,有一個老板叫孫義,他給他主子說 " 哎,這個被打傻瞭 ",我一聽,就靈機一動,就開始裝傻瞭,就說一句話 " 我想回傢 ",不斷重復,讓我做什麼我也不做,他們拽我幹什麼我才去,反正就是不自己主動弄什麼,想著我要是裝傻的話,時間長瞭,他們可能就把我扔瞭。
過瞭一會,這些人變得緊張起來,說是警察來瞭。估計是我們鬧騰的聲響太大瞭,附近的居民報警瞭。結果過瞭一會警察來瞭,這時候,我並不相信警察。因為之前被傳銷人員 " 洗腦 " 說這些警察一般是土狗(就是本地混混做協警,敲詐你錢財,毆打你身體,之後又把你送回傳銷窩),我繼續裝傻,警察各種安撫。後來我跟著警察走,出來瞭。
從傳銷點出來,十幾天沒過洗澡沒洗過臉沒刷過牙,我們想去找賓館洗個澡,結果沒有身份證不給我們開房,如果沒身份證要讓我們洗,價格挺高。我們後來就買瞭一瓶礦泉水把頭給洗瞭,坐火車回來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