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瑋甯:美人兒為皮

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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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的時候是個陰天,樹和草都綠得有點低沉,山上的巨石白得反光。許瑋甯上一次跋山涉水去大自然裡拍照可以追溯到 19 歲那年。現在,她躺在石頭上,幾乎立刻和自然融為一體——她的纖長是一種弧度柔和的曲線,她的白嫩勻稱得動人。她用手臂、脖頸和大腿給畫面調色,靠在石頭上,在陰天裡也發出柔軟的光。

許瑋甯深色的頭發、深邃的眉眼和蜜桃一樣粉白的臉龐不斷提醒著鏡頭對面的人,美是一件多麼有力量的事。但要等到你和這個美人交談,才會發現她還在美麗的皮囊之下藏著更要緊的東西:她經歷的那些失敗和她的美一樣珍貴。在每一個美貌不再發光的時刻,她心裡的堅定都在閃耀。

兒童時期,許瑋甯常被媽媽帶著去看舞臺劇、看電影。在她印象特別深刻的一場舞臺劇裡,女演員在臺上一直發瘋,抱著假娃娃哭鬧。那時候還看不懂戲是什麼,但臺上的奔放和自由深深震住瞭她。

另一個關於童年的印象是陪外公看京劇,每天下午都看。她常常自己就在一旁扮起相來:拿毛巾鉤在耳後弄個水袖,穿上溜冰鞋滑來滑去。長大之後回想起來,這些和戲劇有關的環境讓她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喜歡這件事情瞭。即使後來想做的事情一直變來變去,演員還是那個唯一不變的夢想。

總體來說,小時候的許瑋甯是個很皮的小孩。她把社區裡的樹都爬遍瞭,皮到外公拿著樹枝抽小腿要她下來,有點像個猴子。那時的小小困擾來自阿姨的捉弄。在傢裡睡覺,傢人晚上會敲她的床板,問:" 聽到什麼聲音瞭嗎?是不是在你那裡?" 或者是:" 墻壁那邊為什麼有一個人影?" 這是她的童年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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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小學時期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漂亮,那個時候混血兒不多,外國人也少。因為長相不同,她常被小朋友欺負,自己都覺得自己長得奇怪。那時頭發是紅色的,她經常哭著回傢跟媽媽說想把頭發染黑。第一次發現自己可能是漂亮的,是初中被學長追的時候。第一次收到情書,學長把情書插進公寓樓下的門把手裡。外公起得早,買早餐回來拿信給她。流行編手環的時候她也收到一條,但從來都不敢戴。後來情書持續瞭蠻長一段時間,她一直不知道對方是誰,可也慢慢建立瞭一點自信。

16 歲那年她突然想去當 VJ。模特公司跟 MTV 合辦瞭活動,她去參加,獲得瞭一次去 MTV 臺和 VJ 報榜的機會。英文榜單需要在很短的時間裡報出名次、介紹歌曲和主唱。錄影廳裡,她嚇住瞭,坐在那裡發愣。在鏡頭對著自己的時候臉開始漲紅,看主持人幫她把話全部講完。她失去瞭這個機會,反而被模特公司看中。

那時媽媽管她很嚴,不讓她和同學們一樣去麥當勞打工。吵架也沒用。當模特的事她考慮瞭一年,決定跟媽媽講和,當模特打工賺錢。

真到瞭鏡頭對準她的時候,又因為不會擺姿勢常被攝影師罵;因為不愛講話,也會被發型師罵。被罵的理由特別簡單:" 每個人都聊天開心,不知道講什麼你就想。" 過瞭大概五分鐘,許瑋甯講話瞭,她問發型師:" 你的吹風機在哪裡買的?" 那一次之後,每次工作的前一晚她都睡不好覺,努力想第二天聊的話題。

好在後來模特做得挺順利。這個身份裡,她開始找到自信。作為模特,許瑋甯幾乎不用試鏡,偶爾一次試鏡也會馬上接到錄用電話。但她從起初就知道模特身份是暫時的,演戲才是她想做的事。可真要去實踐的時候才發現,剛剛嘗到甜頭的混血的外形跟模特的身份又成瞭自己最大的困擾。

演員夢是在考上大學的那年決定放棄的。等瞭又等,機會從沒到來,許瑋甯於是打算專心念完大學。

這時突然又有戲找上門來,先是《傢有菲菲》,再是《惡作劇之吻》。她的個性倔強,已經決定放棄的事就想徹底推掉。是《傢有菲菲》的制作人誠懇邀約,她才決定試試看。然後就有瞭自己的第一部戲——《傢有菲菲》。拍攝地點就在大學旁邊,下瞭課就直接走到片場開拍。

那時候許瑋甯覺得自己很容易進入角色。其實現在回過頭看,19 歲的時候要演內心戲,社會經驗不夠,朋友也不多,這種自以為是的投入是不可信的。但這樣的狀況持續瞭好幾年。後來所有來找她的角色都很容易也都很像——那類搶人男友的千金小姐,隻要演得夠討厭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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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瞭幾年時間,許瑋甯把自己演成瞭千金小姐刻板印象的代表。

自我意識的覺醒是在《下一站幸福》。那部戲她終於有一點開竅,意識到可以加一些東西進去讓千金小姐也能有不同的詮釋。那之後的每一個千金小姐她都試著以不同的方式用心詮釋。

其實那時候她已經不想再演這樣的角色瞭,但找來的角色全部一樣。許瑋甯陷入瞭無法突破的困境當中。沒有辦法突破,事業低潮期開始瞭。那時她還不知道千金小姐這個死循環會重復七年之久。

" 你隻能等待,等待過程中你也不能生氣,不能停滯。所以到最後你就隻能讓自己變得好一點。" 許瑋甯想從這個死結中突圍。但可控范圍內,她唯一能實現的隻是 " 把千金小姐演出口碑來 "。

她當然也會毛遂自薦。那幾年經紀人和她一起拜訪瞭很多片方,軟釘子、硬釘子碰瞭無數,隻為求一個不一樣的角色。

有時好不容易闖到最後一關瞭,對方告訴她被踢掉的原因是 " 長得太像外國人 "。莫名其妙的事情發生過很多: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喜歡的角色,為試戲做足瞭功課,突然收到一通信息說選瞭別人,連試戲的機會都被否決;經紀人接到的電話大多是客串明星或者名模,想爭取一個可以說臺詞的角色,也被回絕。化瞭淡妝,別人說太艷;素顏去,又說衣服穿得太貴氣;穿得破破爛爛就是時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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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她們去制作公司開會,又是千金小姐的女二角色。許瑋甯想要試試另外的角色," 隻要不是千金小姐就行 " 的那種。制作人、編劇和資方坐在很大的會議室的另一頭,她們坐在這一頭。資方和導演當著所有人的面告訴她,她就是適合演千金小姐的臉:" 這麼多人坐在這個桌子上,就你一個人最貴氣。全身上下都是名牌。" 那時候她的錢都在媽媽那裡,穿的 T 恤都是地攤貨。

那段時間她怎麼做都不對,別人的主觀印象永遠扭轉不瞭。

許瑋甯不知道還能怎麼辦," 將來 " 成為一個讓她迷茫又恐懼的詞。她在公園裡嚎啕大哭,打電話給媽媽:" 我現在再不沖破大傢對我的刻板印象,以後就隻能演人傢媽媽、演人傢奶奶瞭。" 她覺得自己永遠隻能這樣下去瞭。但她也就哭瞭那一次。之後又逐漸寬慰自己,沒有辦法控制別人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出去旅遊、去體驗生活。

但是無論何時何地,許瑋甯從來沒有放棄要當演員的執著。

打破局面的機會總是在她絕望之後來得莫名其妙。

導演林清振籌拍偶像劇《我租瞭一個情人》時給瞭許瑋甯一個機會,找她來演不婚主義的女主角。" 那個時候好像有個浮木在面前一樣,我就把它接下來瞭。" 許瑋甯開心到在會議室裡一直跟導演、制作人道謝,她本來以為自己是來應征女二的。

這是她的另一個突破點。她決定把模特的工作停掉,全心全意地把這件自己喜歡的事情做好。

那段時期,經紀人總說她演戲像一杯溫水,許瑋甯為此生過氣," 明明心裡面很多感受,你感覺不出來嗎?我很難過,你感覺不出來嗎?" 在這部戲裡她嘗試瞭很多種對角色的理解和表達,試著讓自己心裡的火山爆發出來。從《我租瞭一個情人》開始的每一部戲,她都用瞭全力在角色裡面。

再後來,是《相愛的七種設計》。一場跟男主互毆的戲裡要她瘋掉一樣在辦公室裡面叫囂。那是第一次 " 臺詞一出來絕望、委屈、難過全部吼出來瞭 "。事後她去看導演的回放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有這一面——那個場景有點像小時候看的那場舞臺劇裡,在臺上自由發瘋的女演員。許瑋甯終於知道怎樣把所謂的火山釋放出來。2014 年,她憑借這部片得到瞭人生第一個金馬獎提名。

2015 年,許瑋甯在出道第 10 年拿到瞭自己的第一個獎。電視劇《16 個夏天》是她聽制作人口頭講瞭角色之後劇本都沒看就接下的一部劇。這個喜歡女生的角色 " 鄭瑞瑞 " 為她摘下瞭金鐘獎的最佳女配角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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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許瑋甯沒少幹這樣的事,有時候她也覺得自己 " 講話太快瞭 "。在沒看劇本就接下的戲裡還有一部程偉豪導演的《紅衣小女孩》。這個她從小最害怕的故事,在還沒看到劇本的時候就全身起瞭雞皮疙瘩。接下來沒多久經紀人把劇本拿給她看,翻瞭幾頁,她問:" 能反悔嗎?"

後來還是沒有反悔。第一次拍恐怖片,許瑋甯的感受是:" 一輩子都不想再有一次瞭。"

《紅衣小女孩》拍瞭 45 天,最艱難的戲份在墾丁的森林裡拍完。每天日落進山拍到天亮出來。在樹木盤根錯節的森林裡奔跑,她不停地絆倒,全身都是瘀血。但對許瑋甯這不是最難的地方,黑暗的環境、兒時的恐怖傳說和劇本裡不敢一次看完的驚悚故事共同編織成一張網,把她和自己的童年陰影關在瞭一起,這才是最大的挑戰。

因為這部戲,她拿到瞭一個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的提名,但最終錯過獎項。

沒有太多遺憾,許瑋甯把一些事想得挺明白:" 現在得獎不是我最最想要的。多少很厲害的演員做瞭十幾年才終於得到一個獎,我還有好多年可以做這個工作。到瞭那個時間,演技成熟瞭,人也成熟瞭,那個狀態是你的就該是你的。不急。"

現在,表演中她最想追求的東西是 " 進入一個角色 "、" 體驗想做的事情 " 和 " 經歷不同的人生 "。這些才是這個行業裡最吸引她的東西。

後來,許瑋甯還是演瞭不少恐怖片。

在程偉豪的新作《目擊者》裡,她貢獻瞭自己最大尺度的一次表演:拍攝那天和劇情設置一樣,大傢都喝瞭一點酒,然後順利完成瞭那場她背部全裸的激烈戲份;由她主演的《紅衣小女孩 2》也即將於 8 月份在臺北上映;這次發生在 5 月初的拍攝,則是趕在她參演的懸疑片《記憶大師》的宣傳期裡。

兩年時間,從《紅衣小女孩》、《目擊者》,再到《記憶大師》,許瑋甯偶爾覺得自己的生活也像戲劇——很多從沒想過的東西都發生瞭。

從臺北來到北京,許瑋甯覺得自己在這裡算個新人,到一個新的環境裡拍戲,作為演員的視野跟格局變大瞭。看到更多劇本、學習不同的表演方法,或者見到很多專業團隊的操作方式都讓她感受到沖擊。站在 2017 年的夏季末尾,許瑋甯身上的標簽早已不再是 " 千金小姐 "。" 如果五年前你問我,會不會哪一天跟黃渤老師或段奕宏老師演戲,我真覺得怎麼可能,瞎講。可是我竟然做到瞭,光在片場看他們兩個靜靜坐在那邊,對我來講真的就很開心。" 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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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歷過那段無法突圍的時光,失敗和挫折好像並沒在她身上留下痕跡。隻是在一切都在逐漸變好的時候,她更懂得珍惜——其實過去那兩年也是在一部接一部的黑暗角色中度過的,她幾乎沒有休息。角色對演員的影響很大,整整兩年,她的情緒也都很灰暗,憂鬱到晚上都睡不好覺。

許瑋甯說自己接下來一定要接部喜劇," 因為過去兩年太辛苦瞭,接的角色被揍、被嚇。不開心到抽離角色要花很長一段時間。" 現在她想要離開這些負面情緒。喜劇跟之前的節奏完全不同,是全新的挑戰,也是最吸引她的東西。

最近一周,許瑋甯因為《記憶大師》的路演跑瞭五個城市;近兩個月,是她的另一部新戲《目擊者》在臺北的宣傳期;接下來不久,這部戲也會在大陸上映。可以預見,她上半年要在不斷的奔波中度過。她已經想好瞭這次拍攝結束之後,要去王府井吃頓小吃。現在,好好吃頓飯對她特別重要。來北京,她吃瞭烤鴨也吃瞭火鍋。許瑋甯說自己挺喜歡這裡,就像她喜歡現在的自己和眼下這些工作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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