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理科生對文科生的優越感中 讀出時代的不安

03-09

到底理科好還是文科好,其實是一個偽命題,一個人不管選擇什麼專業,關鍵是要修煉自己的不可替代性,用不斷提升的專業能力來充當職業的 " 護城河 "。

冰川思想庫特約撰稿 | 李躍

正在召開的全國 " 兩會 " 上," 著力解決中小學生課外負擔重問題 ",是備受關註的熱點話題之一。

而在此前,隨著頂級奧數賽事 " 華杯賽 " 以及形形色色的 " 杯賽 " 被緊急暫停,對陷入瘋狂的課外培訓的圍剿乃至釜底抽薪的態勢已然形成。

▲課外培訓

這使我油然想到,對大多數學生而言,他們在補習班上學到的各種解題套路,那些定律與公式,那些讓他們氣喘籲籲的各種競賽試卷,全部意義往往就維系於某一次升學考試,很多人也許終生在現實生活中都派不上用場。

而一個人在精神發育時期偶然與某一本書、某一篇文章乃至與某一段文字相遇並被其打動,可能一輩子都難以忘懷,這正是靈魂成長的奧秘。

我的一位朋友,從孩子去年升入高中起,就糾結於孩子將來究竟是該讀文科還是理科。

最近一次小聚,他似乎是下決心說,盡管孩子更喜歡文科,但從升學及將來的就業前景考慮,還是打算讓孩子在分班時選報理科。

作為一個文科生,我當然理解他的選擇。通常來說,文科生的可選專業及職業錢景均不如理科生,這是事實。

我當年讀的是被稱為職業萬金油的中文系,至今還記得,有一次,我和學校文學社同仁延請《湖南文學》雜志社主編王以平先生來校講座,面對臺下黑壓壓一片的聽眾,王以平先生說瞭一句," 我不是向你們潑冷水,學文的尤其是搞文學的往往要面對一條比較艱難的路,你們要對此做好充分準備,反正我的子女中沒有從文的 "。

▲文科生面臨的就業壓力比理科生大

王其時已屆退休年齡,現在想來,這是一個飽經世事更替的長者的滄桑之嘆,也是對青春年少的我們的一種善意提醒,盡管當時為文學而瘋狂的我們根本就聽不進去。

其實,錢鍾書先生在小說《圍城》裡就以調侃的口吻提到過一條著名的高校學科鄙視鏈。

他說,在大學裡,理科生瞧不起文科生,外國語文學系瞧不起中國文學系,中國文學系瞧不起哲學系,哲學系瞧不起社會學系,社會學系瞧不起教育系,教育系的學生沒有誰可以給他們瞧不起瞭,隻能瞧不起本系的先生。

而今,在這樣一個科技越來越深刻而全面地改變人們生存景況的時代,文科生更是受到瞭理科生的全面碾壓。

不久前,一位據稱是通訊專業的大學教師在微博上開涮文科生,引起熱議。其大致觀點是,高中階段很多人之所以選擇文科,並不是因為興趣,而是因為理科整不明白,所以高中文理分科就完成瞭一次智力篩選;文科生大學畢業即失業,理科生再差也可以找個拉線佈網之類的活幹;文科完全可以自學,但理科不可能 ……

一種身為理科生的優越感與自得感,幾乎從每一個字眼裡漫溢出來。

據我的瞭解,他的這種理科沙文主義論調,也是生活中許多人的觀感,乃至是這個時代的集體無意識。這非常令人不安。

雖然不得不承認,他說的也是部分現實,比如文科可以無師自通,我的一個大學朋友就讀數學系,他的詩比許多出身中文系的寫得更好;而中文系的要弄懂裝在他腦袋裡那些復雜的數學定律與公式,恐怕難如登天——但,這又能證明什麼呢?如果一些人的傲慢與偏見建立在這樣的認知上,恰恰說明瞭這個社會人文教育的失敗。

按照一些人膚淺的識見,將文科置於學科鄙視鏈的末端,一個重要的衡量標準就是經濟收入,認為理科在這一領域全面壓倒文科。但我要說,這也未必就是全部真相。

最近,復旦大學胡安寧教授和香港科技大學吳曉剛教授合作完成的一項研究指出,有錢人傢的孩子更可能學文科,窮人傢的孩子更可能學理工科。

胡安寧和吳曉剛兩人通過分析由中國人民大學主持的 " 首都大學生成長調查 " 數據發現,傢庭出身好的學生的文化資本更高,使得他們更傾向於在大學選文科專業。

這一研究成果已經發表在 2017 年 12 月出版的《英國社會學雜志》上。

也有專業調查顯示,盡管理科生畢業起薪比文科生要高,但若將時間拉長,文科生的收入增長更有後勁。

這並不奇怪,理科重在創新,而文科重在積累。

按照理科生的嚴謹做派,在這裡還有必要引入單位時間收入比的計算方式。

比如,相對文科生而言,以程序員為代表的理科男收入確實風光,但這一行業的勞動強度也是眾所周知,他們的實際收入其實被各種加班加點給攤薄瞭。

更重要的是,科技發展往往以加速度運行,知識新陳代謝的速度非常快,一個人如果不具備知識持續更新能力,很容易被淘汰。而一些文科專業可能恰恰相反。

去年底,一位 42 歲的中興工程師因被公司內部調整時通知下崗離職而跳樓,引起瞭朋友圈的巨大震動。有報道稱,40 歲以上的工程師技術男,都非常擔心失業下崗,因為公司往往願意錄用更年輕、學習能力更強的大學畢業生,他們失業後很難找到薪水相當的崗位,很多技術男不得不轉行做銷售。

▲中興工程師因被下崗離職而跳樓,震動朋友圈

我想起瞭女兒的鋼琴老師。

其叔祖父是魯迅的啟蒙老師壽鏡吾先生,其母為我國第一代鋼琴傢,退休前,她是一所大學的音樂系教授。如今 70 多歲瞭,她仍然能夠根據自己喜好有選擇地收取幾個學生,輕松地賺取遠高於退休金的授課費用,生活過得優雅而充實。

我舉這個例子沒有半點向理科生示威的意思,隻是想說明,到底理科好還是文科好,其實是一個偽命題,一個人不管選擇什麼專業,關鍵是要修煉自己的不可替代性,用不斷提升的專業能力來充當職業的 " 護城河 "。

多年前,我做過一段時間文化記者,曾經電話越洋采訪過旅美學者薛湧。他說,當一個大學生過於急迫地追逐實利時,就喪失瞭大學教育中最寶貴的東西:理想性。

▲ HIRE ME(雇用我)

" 我經常對我的美國學生講,你如果隻為你的下一張工資單而操心,那麼你可能一輩子都會為你的下一張工資單而操心。在風華正茂的時刻,一個人應該學會繞開自己生計方面的瑣碎細節,關懷國傢和人類的命運。" 薛湧說。

這其實是在更高的視角下來看待文科教育的價值。

誠然,目力所及,是科技在改變我們生活的一切,從移動互聯網到馬斯克的太空探索,無不見證瞭人類科技的偉大。但是,人類畢竟是一種有血有肉的高級物種,永遠也不可能進化成一堆機器元器件,那些飽滿的情感、深邃而復雜的思想,同樣是人類文明的重要載體。

那位對文科生冷嘲熱諷的大學通訊專業老師說詩詞歌賦不具備生產力,我想問,如果沒有詩詞歌賦,沒有人文精神的浸潤,我們面對的將是一個怎樣荒蕪的世界?

事實上,科技與人文本身就是相輔相成、水乳交融,而不是彼此割裂的。

比如,你說寫出《夢溪筆談》的沈括,到底是一個理科生還是文科生?那些與科學包括數學相關的名著,如歐幾裡得的《幾何原本》、伽利略的《星際信使》和笛卡爾的《談談方法》等,大都是從人文精神、人文閱讀的角度去切入的,你說它們是科技著作還是人文著作?

▲伽利略

這涉及到一個關於加強通識教育的問題。

金庸小說裡,一個人如果能打通任督二脈,便會成為絕世高手。在文理分科的現實背景下,一個人要獲得正常心智,也需要打通文科與理科的 " 任督二脈 ",即在專業教育之外,突破學科間的各自為戰和人為藩籬,認識不同學科特有的理念與價值,關註人類與社會歷久彌新的價值、意義、理念、文化傳統與共性話題,而不是停留在文科與理科的智力比較層面。

馬雲似乎曾經說過,不去嘗試琴棋書畫,保證三十年後找不到工作。這話也許有點武斷,但背後的邏輯是值得考量的,那就是,人工智能時代,機器將在越來越多領域與人類展開競爭,人類剩下的核心競爭力,也許就是人文思想,有沒有思想,將是人類與機器人的最大差別——吊詭的是,智能機器展示的正是科技的力量,而這種科技力量正以這樣的方式,向人文精神表達敬意。

但是,我知道,包括本文開頭我那位朋友在內,很多人尚且看不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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