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寨溝遇難者的寨下葬禮:孩子未滿 1 歲

08-14

11 個月大的龍芯蕊

9 號下午,龍芯瑤永遠沉睡在九寨溝公墓。差 20 天,她滿一歲,小小的身體隻有 78 厘米,她還不會走,隻能爬,會短促地叫—— " 爸、爸 "。

震後第二天起,逝去的人陸續安葬。昔日風景優美的九寨溝成瞭分別淚水最多的地方,丈夫告別妻子,父母告別兒女。

畢倍倍的母親在殯儀館,所有人都離去瞭,她還不願走;薑君的母親在葬禮上暈瞭過去;周倩的父親不願讓女兒就此埋葬;而龍芯瑤的父親,一遍遍在朋友圈裡發女兒的照片,卻再也沒法喚醒愛笑的瑤瑤。

生命戛然而止,傷痛伴隨著災難在土地上刻下的印記,留在瞭那一秒那一地。

截至 13 日,九寨溝 7.0 級地震造成 25 人死亡,其中最大的 57 歲,最小的 11 個月。

夜與黑

這個暑假,重慶旅遊職業學院統一安排大二學生到九寨溝實習,周倩隻在傢裡呆瞭一個星期

如果不是地震,此時此刻,周倩應該還在九寨溝 " 千古情 " 演藝館實習,而在九寨溝玩瞭一白天的小寶寶龍芯瑤,則該跟父母到達瞭松潘的外婆傢裡。

第一次實習,周倩有點興奮,當導遊是她的夢想,這個大二的姑娘放暑假隻在傢裡呆瞭一個禮拜,就匆匆動身來到九寨溝。這個暑假,重慶旅遊職業學院統一安排大二學生在九寨溝實習,周倩的同學劉暢(化名)告訴深一度記者,她最近其實對未來挺迷茫的,實習或許能讓她找到自己的方向。

地震發生時,她正在九寨溝千古情演藝中心 1 號景區,負責遊客接待。" 要是她當時和我們負責同一個區,就不會出事瞭。" 劉暢告訴記者,周倩人緣好,會照顧人,她最後一次跟劉暢聊天,是在表演第二場結束休息時,她告訴劉暢給她留瞭糍粑。劉暢回復瞭一句 " 很好吃 "。沒想到這成瞭她們最後的對話。

同在漳紮鎮,龍芯瑤的父親正開著車,穿梭在 301 省道上,向松潘駛去。瑤瑤的母親是四川本地人,但平日裡夫妻倆都在深圳上班,好不容易帶孩子出來一趟,想在九寨溝度個假。

這條路他走瞭不止一回。隻是每次都是帶著女兒去南平看外婆,這一次,他們全傢白天要在九寨溝裡玩,晚上 6 點出溝,吃完晚飯回松潘去。90 公裡,按照平時的速度,兩個小時就能開回去。

災難將兩個毫無關系的傢庭推入同一深淵,兩傢的女兒永遠留在瞭這裡。

實習生周倩

生與死

龍占偉心裡一緊,他摸到瑤瑤的頭,雖不見血跡,但有一面凹下去瞭

猝不及防,劇場地面搖晃瞭起來,這時,千古情的表演正好演到 5 · 12 汶川大地震部分。燈啪嗒閃瞭一下,滅瞭,尖叫四起,遊客和演員慌作一團,尋找者逃離的出口。

官方數據,這次 7.0 級大地震,最大烈度為九度,六度區及以上總面積為 18295 平方公裡。

漳紮鎮就在九度區,往外圍一些,八度區的面積約為 778 平方公裡,涉及漳紮鎮、大錄鄉、黑河鄉、陵江鄉、馬傢鄉。

周倩父親告訴深一度記者,千古情演藝中心的負責人向他描述瞭當時的情況:3000 多人在大廳裡還沒出來,周倩和幾個同學在 1 號通道的外圍區負責接待遊客,在從 1 號通道跑向 3 號通道(主通道)時,墻體倒塌瞭。

那一瞬,不僅僅是演藝中心停電,九寨溝的酒店在搖晃中也斷瞭電。在時光酒店餐廳的翁清瑋趕忙搶出門去,女兒翁鈺晗已經被壓倒在坍塌的圍墻之下。

室外的省道上也不安全,每一秒車輛都有被落石砸中的可能。" 車身一震,一回頭我就看到車頂上掉下來一塊石頭,直接砸下來,差不多有三分之一旅遊大巴的車頂那麼大。" 團裡旅遊車上的朱先生說。

遇難者謝中舜和畢倍倍都在這輛車上。導遊掄起應急錘砸破玻璃,緊著把遊客都轉移出去,但有乘客被巨石壓住,動彈不得。朱先生告訴記者,導遊是最後一個下車的,叫幾個男的幫他去搬石頭。" 謝中舜是頭部被砸到瞭,當時我們搬石頭,他和我們說,他不行瞭,叫我們去搬那個女孩子,就是畢倍倍。"

同車旅客告訴記者,當時畢倍倍是靠人在兩邊抬著,坐著鏟石頭的鏟車的 " 鬥 " 轉移到 122 林場的。" 我們當時問她哪裡疼,她說肚子疼。" 朱先生說。

林場沒有醫療設施,也沒有電。畢倍倍一直堅持到她媽媽也轉移過來,最終還是沒挺住," 她媽媽來瞭沒多久,她就去世瞭。"

同在省道上的龍傢也遇到瞭危險,當時,他們在九寨溝神仙池酒店東南方向的 301 省道上,巨石傾瀉而下。

石頭從山上砸下來,坐在司機位置的龍占偉剛跑到門邊就被擠壓住瞭,出不來。車子搖晃劇烈,人幾乎被搖暈過去。同車的朋友們都從車裡掙瞭出來,喊他快跑,但他跑不動,妻子緊緊抱著小瑤瑤,一傢三口都沒出去。

等他跑出來想要拽妻子,妻子卡在瞭座位裡,拖不動。他隻能先把女兒從妻子身上抱出來——孩子一到手,他心裡一緊,他摸到瑤瑤的頭,雖不見血跡,但有一面凹下去瞭。

瑤瑤還有意識,沒哭。" 她應該哭的但是她沒哭,她哭不出來。" 龍占偉一直喊著女兒的名字,抱著她,他記得附近有個寨子,憑著記憶,他抱著孩子拼命向寨子跑去,一路跑一路喊救命。

△遇難者畢倍倍

父與女

周倩身體變形,滿臉血跡,讓父親最終確認身份的,是女兒身上的工作牌

龍占偉覺得腳下的路從來沒有那麼長那麼黑。大概跑瞭半個小時,迎面遇上導遊張立,他拉起龍占偉繼續往前跑,隻跑瞭七八米,龍占偉就跑不動,沒力氣,哭著喊," 幫幫我,我不行瞭。"

倒下來的樹木阻礙瞭道路,他們攔住瞭一位藏族大哥的摩托車,拉到瞭最近的就醫點。

" 等我跑到救濟站到時候,她就已經不行瞭。" 龍占偉說。兩位女醫生幫他頭上縫瞭針,還對瑤瑤進行急救。鎮上的醫院停電,手機沒信號,樓也搖搖欲墜," 他們都不敢進醫院。然後他們把被子全部給我們鋪到路邊,就在那裡急救。"

瑤瑤沒熬過去,搶救到凌晨一兩點,她還是去瞭。

而在溝外,時間對於周倩父親來講,是難捱的漫長。

九寨溝地震的消息很快傳出來,21 時 39 分,周倩的父親發瞭一條微信:" 地震瞭 ",但女兒卻一直沒回復。他慌瞭,不停地打電話,一直沒人接。

凌晨三點,重慶職業旅遊學校得知瞭周倩遇難的信息。第二天上午 8 點,周倩的姐姐告訴瞭他最不想聽到的結果。

早上他還照常出瞭工,聽到這個消息,腿都軟瞭。愣瞭 10 多分鐘才反應過來。趕緊坐車就往九寨溝趕,而周倩的母親則在南非一傢對外公司,隔著時差,當天下午六七點才知道女兒出事的消息。

在殯儀館裡,學校領隊老師和演藝中心的人都找不到周倩的遺體。周倩父親拉不住,就算把殯儀館所有箱子都翻一遍,他也要找到女兒。

打開三個箱子之後,他在一個箱子的下層找到瞭周倩的遺體。周倩四肢骨折,身體變形,滿臉血跡。最後讓他確認身份的,是女兒身上的工作牌。"

周父癱倒在女兒身邊,站不起來。

左一為遇難者薑君

痛與念

龍芯瑤差 20 天滿一歲,小小的身體隻有 78 厘米,她還不會走,隻能爬

9 號下午,龍芯瑤永遠沉睡在九寨溝公墓。差 20 天,她滿一歲。小小的身體隻有 78 厘米,她還不會走,隻能爬,會短促地叫—— " 爸、爸 "。

瑤瑤的母親還在醫院裡,龍占偉不敢告訴她孩子已經離去,隻跟她說,孩子讓朋友帶著。夫妻倆的手機留在瞭震中的車上,龍占偉幾次想回去取手機。瑤瑤的照片和視頻都在手機上,他舍不得連這份念想一同留在這裡。

每個遇難者的傢屬都希望親人體面地離開,畢倍倍的丈夫陸健給她從裡到外買瞭好幾套衣服。從裡面穿的,到外面的羽絨被,都是她喜歡的款式。姐妹送的項鏈耳環都戴著,最外面,他按照浙江當地的風俗,給妻子穿上一件風衣。

本來,陸健想把畢倍倍的遺體帶回傢去安葬,可是從四川到嘉興,一千九百多公裡,他舍不得她再勞累顛簸。

畢倍倍一直睜著眼,直到母親說," 陸健會照顧好你全傢的 ",她的眼睛這才閉上。

薑君是 10 號下午兩點多下葬的,少數民族葬禮隆重,但特殊時期一切從簡,沒有壽衣,用白佈包瞭一下,擦洗瞭一下,就下葬瞭。

他葬得倉促。從裝棺材到下葬的墓地要走兩個小時,送葬的親友都不讓他的母親和妻子參與——她們隻在裝棺材時看瞭一眼,就暈倒瞭。醒來已被運回帳篷。

翁鈺晗回瞭自貢,13 號下葬。父母天天守在孩子身邊,不願離開一分一秒。

周倩的父親給她買瞭新衣服。但截至記者 11 日采訪當天,仍舊沒有下葬,他舍不得。從小,周倩就是母親帶,後來母親外出打工,讓奶奶帶。在陪伴女兒這件事上,他一直覺得遺憾。父女倆最後一次見面,還是在 5 月份,最後一次微信聊天記錄定格在 8 月 6 日。

" 實習工作怎麼樣?"

" 還行,就是蠻累的。"

" 習慣瞭就好。"

周父老覺得有事情沒有做完,得去綿陽見見女兒的老師和實習單位負責人。再不能聽女兒給他講實習的事瞭,他得將女兒最後的日子,親耳清清楚楚聽一遍。

截至 8 月 10 日不完全遇難者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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