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月 16 日晚上七點半,第 68 屆柏林國際電影節的一間放映廳裡,座無虛席。
一部長達 4 個小時的電影正不緊不慢播放著,慘白的光照在觀眾臉上,所有人都被沉重而壓抑的氣氛籠罩。
這部電影斬獲柏林電影節費比西國際影評人獎(論壇單元),這是全球范圍內第一次公映。早上 8 點開票,十幾分鐘內被哄搶一空,火爆程度可見一斑。
這是什麼電影?
這是一部國產電影《大象席地而坐》。
導演是誰?
導演名叫胡遷。就在電影上映四個月前,他在樓道間裡用一根繩子上吊自殺瞭 ……
(一)
胡遷的悲劇命運,起始於學生時代。
他心懷電影夢,努力考取電影學校,卻屢次受挫備受打擊,不得不回到傢鄉一所專科學校,過著混吃等死的日子。
他們經常在網吧通宵,個個熬出血紅的眼睛。他們宅在宿舍打牌,在煙霧繚繞裡吹牛逼來安慰自己。
這些學生們和他一樣,都是被父母拋棄、被社會邊緣化的孩子,隻能被扔進這所破學校裡放逐自己。
在這裡,他見識瞭世界最灰暗的一面,透析過人性深處的惡。
他曾這樣描述自己:這座城市有一百六十多萬青少年,我想,我是他們之中活得最為齷齪的百分之五。
後來,他終於考進北京電影學院,但命運沒有輕易饒恕他。
他對電影的想法總是天馬行空、與眾不同,因此受到老師和同學的排擠。
在一次提交作業時,他拍攝瞭一頭戴著紅綢的驢,在一棟爛尾樓裡來回踱步,驢叫聲回蕩在水泥墻之間。
導師看後滿臉不屑,要求胡遷重拍一部類似韓國商業類型片的電影。
胡遷不得不按照要求完成瞭作業,但心裡十分反感。沒有人理解他,他隻能被迫做自己厭惡的事情。
本以為是理想的烏托邦,不過是另一座令人窒息的牢籠,這讓胡遷陷入深深的迷茫。
畢業後,他幾次籌劃自己的電影,都因為無人賞識、資金不足而胎死腹中。一些狗血商業片和恐怖片找上門來,花大價錢請他執導,但都被他拒絕瞭。
生活的重壓讓他喘不過氣,在貧窮中苦苦掙紮。但即使如此,他也不願違背自己的初心。
電影令人失望,他又轉向寫作。他先後出版兩本書,《牛蛙》和《大裂》,受到業界的好評,但微薄的稿費並沒有改善他的生活。
(二)
2016 年發生的一件事,似乎讓胡遷看到瞭希望的曙光,實則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當時,胡遷完成自己的電影處女作《金羊毛》(即後來《大象席地而坐》)的劇本,參加瞭 FIRST 青年影展的創投單元,簽約冬春影業。
在電影路上倍受打擊的他,第一次被主流公司認可,還成功拿下投資,理想的大門似乎正緩緩打開。
但命運又一次跟他開瞭個玩笑。
在電影制作後期,胡遷把電影時長剪輯為四個小時,制片方十分不滿,要求他刪減到兩個小時。
固執的胡遷不願妥協,僅僅刪減瞭十分鐘,又把 3 小時 50 分鐘的版本還回去。
對方大怒,和胡遷爭執不休。
最後,制片方剝奪瞭胡遷的導演署名權,也就是說,胡遷自己創作、自己導演的電影,最終竟然無法署上自己的名字。
制片方解聘瞭胡遷,甚至要他拿出 350 萬來買自己電影的版權。
執導這部電影,胡遷沒有拿到一分錢,也沒辦法拿電影參展,隻能打碎牙齒往肚裡吞。
他最近一條熱門微博說," 這一年,出瞭兩本書,拍瞭一部藝術片,總共拿瞭兩萬的版權稿費,電影一分錢沒有,女朋友也跑瞭。"
" 畢業那年,去接那個狗逼恐怖片拍,現在我也改裝個排氣筒橫穿馬路瞭。之後的幾年還得攢錢,把自己第一部電影版權買回來。"
" 兩輛超跑錢,以拍藝術片的收入來看,不去販毒很難做到。"
今年 2 月,他在出租車上和司機閑聊,對方無意得知他在拍電影,羨慕地問:" 你們拍電影的賺可多錢瞭吧!"
胡遷回答:沒錢。司機不信。
胡波又加一句:" 我現在卡裡就三千多塊。"語氣平淡,透出一種冷靜的絕望。
" 窮 " 像懸在頭上的一把刀,緩緩逼近這個死咬理想的年輕人。他掙紮過、怒吼過,最終一切都是徒勞。
2017 年 10 月 12 日凌晨,這個才華橫溢的年輕人,用繩索套住脖子,在窒息的掙紮中,停止瞭呼吸。
(三)
如今,距離胡遷自殺過去四個月。
柏林電影節把榮譽頒給這個年輕的導演,評委組不吝誇獎:" 大師級的敘事 ",觀眾紛紛折服於他的大膽和深刻。
但這一切都太遲瞭。胡遷永遠看不到瞭。
在領獎臺上,隻有鮮花和掌聲,主角的位置卻空著。
胡遷一路奮戰,以文字作利劍,以影像作鍘刀,奮力殺敵,鮮血淋漓地剖開社會現實的黑暗,固執堅守理想的陣地。
但他最終還是死於黎明前的黑暗。
猶如拼死逐日的誇父,跨過險灘湍流,爬過崇山峻嶺,卻止於勝利的最後一步,在疲憊中轟然倒下。
世界之大,為什麼容不下一個胡遷?
無數商業爛片霸占熒屏,賺得盆滿缽滿。而真正有想法、有態度的年輕導演,卻被擠壓得沒有生存之地。
你說你有藝術追求?跟我談電影理想?呵呵,掙不瞭錢的生意,免談!
一個靠臉吃飯的女主播,隨便刷刷遊艇法拉利,月收入超過 10 萬。而一個獲得柏林電影節獎項的導演,年收入卻不過 2 萬。
在電影《大象席地而坐》裡,四個生活困頓的主角一起上路,隻為尋找傳說中滿洲裡一隻整天坐著的大象。
也許對於胡遷來說,理想就是這隻並不存在的大象,散發著奇妙的吸引力。他為此拼的頭破血流,最終卻隻是一場空。
因為在逐利的社會,才華和理想低賤進塵埃裡,隻有真金白銀才有說服力。
難道,這個世界真的笑貧不笑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