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半島近日陡生變局。
繼冬奧會朝韓雙方的熱絡之後，7 日，文在寅派遣的訪朝高階代表團宣佈，南北雙方首腦將於 4 月底在板門店舉行會晤；9 日，華盛頓宣佈，特朗普接受金正恩與之進行會晤的邀請。9 日晚間，習近平應約與特朗普通電話的新聞放出，著重就當前朝鮮半島局勢和兩國關系深入交換意見。
如何看待當下的局勢？我們同島叔、復旦大學朝鮮韓國研究中心主任鄭繼永教授進行瞭一番交談。
1、俠客島：特朗普和金正恩為何會在當下同意會談？
鄭繼永：除瞭聯合國的嚴厲制裁，以及韓美對朝鮮外交的切斷、經濟的枯竭、軍事的恫嚇會讓朝鮮有緩和的動力之外，從朝鮮內部看，一方面他認為自己已經完成瞭核武力，有談判的籌碼，所謂手中有糧心中不慌；但同時，朝鮮社會內部現在確實經歷著相當大的困難，如果還是像過去那樣強硬回應、甚至是武力對武力，朝鮮內部社會的容忍度堪憂，走向戰爭大概率會產生負面效應。因此，不如借著冬奧會的熱火，再次讓韓國從中作二傳手，從踏過三八線、到跨過太平洋。
從美國的角度，現在它的全球外交在世界各地都引起瞭不同程度的反彈，如果在半島問題上可以以非美國、非戰爭的方式應對，對美國、特朗普政府、特朗普本人的形象塑造作用都很大。全世界現在都視半島為難解之局，若特朗普可以解決此事，美國在世界諸多國傢、敵手或盟友面前，都可以有立威作用。
同樣，作為一個喜歡制造交易、制造風險來對賭以獲取最大利益的總統，特朗普會認為自己有交易談判的經驗、美國也有能力在與朝鮮對賭的情況下獲勝。因此，在朝鮮至少是表面上後退一步（註：美國大使館稱金正恩表示致力於去核，承諾不再進行任何核或導彈試驗，並瞭解大韓民國與美國之間的例行聯合軍事演習將繼續進行）的情況下，特朗普也接瞭這一招。
2、俠客島：朝美雙方的對話會否一帆風順？
鄭繼永：短期看，半島的戰爭風險降低瞭很多，但是（就在我們談話的）半小時前，美國國務卿蒂勒森也明確說瞭，雙方見面隻是對話，不是談判。雖然全世界都在傳這是戲劇性、爆炸性的新聞，但是仔細研究雙方的話語會發現，唯一改變的就是會面的意願，真正雙方的叫價、對價，還沒有觸及核心的核問題，依然存在較大的風險和不確定性。
3、俠客島：風險在何處？
鄭繼永：現在雙方已經把價碼叫得很高瞭，因此一旦談判破裂失敗，雙方其實都很難承受。
對美國來說，從所有非軍事手段的嘗試，到雙方元首的會面，如果這些手段都嘗試之後依然談崩，就跟前兩次核危機時候的情況大不相同瞭這將意味著美國所有的非軍事手段均以失敗告終，隻能走向戰爭，風險不言而喻；
對韓國而言，除瞭發揮二傳手、駕駛員的作用，一旦朝美談判進入深水區，而始終不能觸及核問題，韓國的保守勢力就會認為，金大中、盧武鉉已經給瞭朝鮮開發和擁有核武器的時間，如果此次依然不能奏效，就是繼續在給朝鮮以緩沖的時機，談判失敗將對文在寅政府、韓美同盟、南北關系產生巨大的沖擊；
對朝鮮來說，棄核的說法固然對於重啟對話有用，但它肯定不甘心將命運全盤交與美國之手，輕言朝鮮將完全棄核還言之過早。加之特朗普的對賭性格和不穩定的性情，以及金正恩目前急於脫困的想法是否會發生變化，也給朝美會談增加瞭不確定因素。所以，朝美展開對話或者談判，其跌宕起伏、不可控的程度還是可以預見的。
4、俠客島：特朗普和金正恩會面的新聞出來後，有言論稱中國會被甩開，怎麼看？
鄭繼永：不必有這種擔心。中國的作用是不可避免、也無法避開的。如果朝美談判進入深水期，想真正取得成果，中國在東北亞地區各方之間擔保人、保全人的作用，其他國傢是替代不瞭的。如果中方沒有介入，各方也隻能停留在嘴上緩和的局面；在觸及到核問題的時候，中國的作用會具體發揮出來。
在東北亞問題上，中國是穩定器，這是不可否定的。無論朝美談判走向何方，戰爭或和平，如果沒有中國的幫助或阻攔，半島都不可能真正穩定。目前半島出現的暫停核試、暫停軍演的局面，正是中國提出的雙暫停策略。中國在本地區的不戰、不亂、不核的三不政策，對半島局勢有巨大的震懾和穩定作用。無論目前新聞中中國受到的關註度有多高，中國在推動朝美接觸上都起到瞭關鍵性作用，對於目前局面出力最多。
今天的新聞也看到，特朗普表示，事實證明，習主席堅持美國應該同朝鮮開展對話的主張是正確的。美方十分感謝並高度重視中方在朝鮮半島問題上的重要作用，願繼續密切同中方的溝通協調。
換一個角度看，無論將來半島局勢走向何方，中國這麼大的經濟、政治、軍事體量，無論誰想繞都是繞不開的，不可能繞得開。
5、俠客島：所以中國在未來會發揮怎樣的作用？
鄭繼永：習近平在通話中說得很明確，希望美朝雙方盡快啟動接觸對話，爭取取得積極成果。但同時，他也指出，希望有關各方能多釋放一些善意，避免做可能影響和幹擾朝鮮半島局勢持續走向緩和的事情，努力把目前出現的積極勢頭保持下去。
為什麼會這麼說？因為回顧歷史，往往在局面相對緩和的時候，總是容易出現意想不到的情況。
比如上世紀 90 年代，朝美曾達成過核框架協議，美國承諾為朝鮮提供輕水反應堆、重油以及糧食援助，但當時美國對朝作出瞭錯誤的判斷，認為當時的朝鮮處於內憂外困，尤其是天災、缺糧，社會變化比較劇烈，美韓都認為朝鮮將會從內部崩潰，包括當時駐韓美軍司令在當年十月就預言聖誕節朝鮮就會垮臺，因此就停掉瞭對朝援助，導致朝鮮對美國極度不信任。第二次核危機、朝韓之間也有類似的情況。
所以，對於一個經常處於黑匣子狀態的半島而言，何時何地出現不可預料的事情都很難判斷，這些事情歷史上有，現實中有，未來也不會少。在祝賀各方出現緩和的同時，中國也要提醒各方，在維持穩定和平上不能放松，要考慮到多方面的因素。畢竟，在朝鮮半島，有時候外因比內因發揮的作用要強勢的多；東北亞地區的中美、中俄、美俄以及這三方的關系和博弈互動，還要繼續觀察。
在當下眼花繚亂的局勢變動期，中國首先要穩住，現在形不錯，但是勢如何，還要再看。看明白、看穩之後，有前瞻性地做好全盤規劃，保持外交定力，是中國當下應該做的。對於朝美之間的互動，我們可以大膽假設、小心求證，還是要做好準備。
至少目前的局面，讓前陣子壓在中國和東北亞心頭的生戰、生亂的擔憂減輕，這是好事。某些輿論說甩開中國，固然會讓人感受到沖擊力，但是在真正解決半島核問題的操作臺上，還會有中國的一席之地，這個核心地位是別人撼動不瞭的。也有人說朝鮮可能說服美國，稱核武器對準中國、求得美國諒解以保留核武器雲雲，有損害中國利益的想法，但中國相信這不會成為事實，更不可能出花招損害中國的利益。中國有能力止戰、止亂、止核，保證中國利益不受損。
采寫／公子無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