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查爾斯 · 威廉 · 歐曼 著
王子午 譯
3 世紀中葉至 5 世紀中葉是軍事史上的一段轉型時期。在這樣一個變革的時代中,軍事上所發生的變化,與同時代社會其他方面的一些變化一樣劇烈而又徹底,將歐洲的政治和文化歷史引向瞭一個全新的軌道。與社會中其他所有方面相同,古代世界的規范在戰爭中也逐漸消逝,一套新秩序則逐漸發展壯大起來。
這個時代中,戰爭藝術發展方向的最顯著變化,即為久經考驗,與羅馬宏偉歷史緊密聯系在一起的羅馬軍團逐漸解體。250 年時,在戰場上被羅馬帝國將軍寄予厚望的核心力量,依舊是那些身著重甲的重步兵。但到瞭 450 年時,騎兵已經成為足以決定一切的力量,步兵變得聲名狼藉,而 " 軍團 " 這一名稱也幾乎被人完全遺忘瞭。這代表著一個原本極為高效的軍事組織已經徹底消失。
鼎盛時期的羅馬軍團步兵。在共和國時期和帝國早期,重步兵始終是羅馬軍隊的核心力量
曾經完美結合瞭力量、韌性,既堅實又靈活且適應性極強的羅馬軍團,此時已經無法再適應時代的發展。短劍和投槍的地位逐漸被騎槍和弓箭取代。羅馬帝國麾下的士兵們,也不再是左肩倚靠著盾牌,右手低握著短劍,或是從敵軍的長矛壁壘中殺出血路,或是擊退東方鐵騎的兇猛沖鋒,又或是在面對如潮的凱爾特人(Celt)和日耳曼人(German)大軍時屹然不動的那些軍團步兵(Legionary)瞭。奧古斯都(Augustus)和圖拉真(Trajan)所建立的軍事組織,在 3 世紀就開始分崩離析。到 4 世紀時,戰鬥力的極度削弱以及軍事制度的變革使羅馬軍團面目全非,進入 5 世紀末期,軍團終於徹底消失。
騎兵和輕步兵組成的羅馬軍隊之所以能夠完全取代古代軍團的緊密組織,主要原因來自於帝國邊境戰爭的危急戰況。從哈德良(Hadrian)時代到塞維魯(Severus)時代,羅馬政府所采取的邊防體系,主要是以在邊疆後方的合適地點設立大型永備營地,在其中配置一到兩個軍團的方式,來對帝國在萊茵河(Rhine)、多瑙河(Danube)、幼發拉底河(Euphrates)等地的天然疆界進行防守。這些邊防軍團互相之間往往相隔數十甚至數百英裡,其中的間隔則隻由少量輔助部隊駐守的小型前哨負責監視。在一些如河流或山脈之類的天險地帶,則根本沒有部隊防守。另外,羅馬人還經常沿著邊境修建漫長的防禦工事,如位於英格蘭北部的諾森伯利亞長城(Northumbrian Wall)以及位於南日耳曼的長城。各軍團營地間則由非常出色的軍事大道連接,急報也可以通過烽火和騎馬的信使以最快的速度傳遞。
羅馬的這套邊防體系成功運轉瞭超過一百年時間,但它同樣也存在弱點。在敵軍來襲的規模超乎尋常,邊防軍團無力抵擋的情況下,帝國並沒有中央預備隊能夠彌補漏洞。帝國中央地帶的各行省根本沒有任何駐軍。因此,一旦邊境某處被敵軍突破,羅馬人隻能從邊境其他地區調集援軍,而這種做法,隻有在敵對民族隻是一個接一個在邊境上出現,而沒有同時發動進攻時才能使用,否則整個帝國就將陷入巨大的危險。在超過兩個世紀的時間裡,羅馬都十分幸運,從未遭遇過這種威脅。
但是在 3 世紀,情況完全發生瞭變化。當時整個邊防系統完全崩潰,羅馬帝國眼看就要淪陷。自 235 年亞歷山大 · 塞維魯遭到刺殺時起,直到 297 年戴克裡先(Diocletian)在最遙遠的西方擊敗最後一位叛亂的愷撒為止,羅馬帝國在內戰和蠻族入侵的雙重災難的重壓下,沒有獲得過哪怕一刻的喘息之機。
戴克裡先皇帝的雕像。戴克裡先不僅創立瞭四帝共治制度,而且對羅馬軍事體系進行瞭巨大的改組,建立瞭一支機動野戰軍,使羅馬帝國第一次擁有瞭戰略預備隊
在戴克裡先的重組下,他和同僚建立瞭數量可觀的新軍團步兵,但軍團步兵在羅馬軍隊中卻不再像原先那樣占據多數瞭。而後,戴克裡先和其他皇帝所增加的非軍團步兵數量更是巨大,騎兵部隊的增加卻更為驚人。就好像邊防軍、野戰軍和禦林軍的情況一樣,羅馬建立瞭數不勝數的騎兵連(Cunei)、騎兵中隊(Alae)和騎兵團。
騎兵和輕步兵比例的增加,而對老式軍團步兵信賴愈發減少的傾向在 4 世紀變得越來越明顯。造成這一變化的原因來自於兩個方面,一個明顯原因即為羅馬人對快速調動部隊的需求越來越強。5 世紀早期,日耳曼人通常以搶劫,而非征服為目的,規模相對較小的日耳曼支隊溜過邊境哨所,逃過追擊並搶劫到戰利品之後,便會返回傢園。到那時為止,隻出現過少數幾次整個部落或數個部落的聯盟全體離開原有棲息地,帶著女人、孩子、傢禽、牲畜以及車仗一同出發,試圖在羅馬境內奪得新領地的情況。謹慎的劫掠者們行動迅速,重裝的軍團和步兵大隊並不能有效地消滅他們。老式步兵在行軍時要背負著沉重的裝備,而且還伴隨著規模可觀的行李縱列,因此通常情況下他們是無法追上入侵者的。隻有騎兵或者輕步兵才適合這一任務,身著鎖子甲的軍團步兵則很難擔負這種職責,就好像我們如今派遣戰列步兵團去追捕德幹(Deccan)的賓達裡人(Pindaris)一樣困難。
阿德裡亞堡會戰中交戰的雙方步兵。羅馬步兵雖然憑借密集的陣型擊退哥特步兵,但最終被哥特騎兵從側翼擊潰,幾乎全軍覆沒
騎兵在數量上的增加還有另一層原因,即羅馬步兵相對敵軍所占據的優勢,已經不再像早期那樣明顯瞭。也正因為如此,與 1、2 世紀相比,羅馬步兵越來越仰賴於騎兵提供的支援。君士坦丁王朝時期的日耳曼人,也不再是早期那些在 " 沒有頭盔和鎧甲,隻裝備著柳條盾牌和標槍 " 的情況下就試圖與軍團正面作戰的半武裝野蠻人瞭。與羅馬帝國三百年間的近距離接觸,使他們受益匪淺,成千上萬的日耳曼武士曾作為傭兵為羅馬效力,並將羅馬式的作戰經驗帶回瞭傢鄉。日耳曼人早已開始裝備盔甲,邊境部落的首領和他們精選的親兵(Comitatus)如今已經配有身甲和頭盔。普通士兵也裝備瞭包鐵的圓盾、長矛、用於刺擊的短劍(Scramasax)以及用於劈砍的長劍(Spatha),一些種族中還擁有致命的戰斧(Francisca),後者無論是投擲還是揮舞,都可以擊破羅馬人的鎧甲,劈碎羅馬人的盾牌。隨著這些白刃戰武器取代老式的日耳曼短矛(Framea),擊敗日耳曼部落對帝國的步兵而言也不再是輕而易舉之事。與此同時,羅馬軍隊的士氣也毫無疑問地走上瞭下坡路:部隊已不再由同族士兵組成,地主階級用錢買來的新兵經常素質低下,而輔助部隊從邊境以外征召而來的士兵比例也變得過大,而且我們也無法質疑 3 世紀的災難給軍隊留下的痕跡,長久以來羅馬帝國戰無不勝的信念和帝國的威名已經發生瞭動搖。4 世紀的部隊盡管並不缺乏勇氣,但還是喪失瞭羅馬步兵舊有的自信和凝聚力,將軍們在調遣他們時也必須比從前更加小心謹慎。
這段過渡時期的終結來得迅速而又慘烈。阿德裡亞堡會戰是羅馬軍隊自坎尼會戰以來所遭遇的最慘重失敗,阿米阿努斯 · 馬切利努斯也將這次失敗與坎尼的屠殺相提並論。包括瓦倫斯(Valens)皇帝和他手下所有的高級軍官們在內,4 萬羅馬士兵戰死沙場,東部帝國的軍隊幾乎全軍覆沒,再也無法恢復舊日的盛況。
阿德裡亞堡會戰僅僅六年後,便已經有 4 萬名哥特和其他條頓族騎兵效力於東羅馬帝國軍中。依靠著這些部隊,狄奧多西在幾年內便從篡位者馬格努斯 · 馬克西穆斯(Magnus Maximus)手中重新奪回瞭高盧和意大利。
在此之後,和東方一樣,騎兵也在西方成瞭優勢兵種。雖然高盧和不列顛步兵在一段時間內仍維持著他們原有的重要地位,但那完全是因為他們的主要敵人和兵源——法蘭克人和撒克遜人(Saxon)這兩支條頓種族都還沒有學會騎馬。
斯特拉斯堡會戰中的羅馬重騎兵,雖然羅馬騎兵在這場會戰中沒能起到決定性作用,但並不妨礙他們在接下來一千年時間中占據羅馬軍隊的主力地位
到瞭 5 世紀,歐洲南部的步兵時代至此徹底告終。步兵雖然依舊存在於軍隊之中,但已經不再是軍隊的核心戰鬥力量,而是淪為瞭輔助部隊——或是在會戰時被當作輕步兵使用,或是用來駐守要塞,抑或是在騎兵無法深入的森林和山地中作戰。羅馬人和野蠻人都將他們的精力,集中在瞭騎兵部隊的建設方面。
本文摘自《中世紀戰爭藝術史》(第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