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軍事研究》月刊 6 月號刊登日本軍事作傢文谷數重的文章《釣魚島的相互對峙狀態才是穩定局勢的現實對策》。全文翻譯如下：
日本 2012 年對釣魚島實施“國有化”之後，中國海警船和海軍艦艇常態化地部署在釣魚島周邊海域，與日本海上保安廳和海上自衛隊持續對峙瞭將近 5 年時間。該文認為，對日方而言，這種對峙狀態是穩定釣魚島問題的現實對策。
中國會不會攻占釣魚島？中日圍繞釣魚島互相對立。過去，兩國都宣稱釣魚島是本國領土。但 2010 年撞船事件以及中國漁民被起訴以後，釣魚島問題逐漸成為瞭中日關系的焦點。
為瞭保護各自主張的本國領域，日本海上保安廳和中國海警派遣政府公務船，兩國公務船持續互相對峙。在其身後，兩國海軍之間也處於緊張對峙狀態，都在警惕著對方海軍的跟蹤與接近。
從該形勢看，雙方都警惕對方武力奪取釣魚島。日方擔心“如果中國占領島嶼該怎麼辦”，中國也警惕日本通過實際控制一點點地用時效取得島嶼甚至武力奪取島嶼。
在釣魚島問題上對立
為何釣魚島成為島爭對象？
釣魚島原來是一個不受關註的島嶼，既沒有土地面積，也沒有真正的水源。近代之前並沒有人居住，不是一個具體屬於某一國的島嶼。
▲釣魚島航拍圖（BBC）
真正出現領土問題是在 1970 年前後。因為沖繩劃歸日本，釣魚島的所屬成為日本和臺灣之間的問題。涉及 200 海裡專屬經濟區的海洋新秩序的活動日益頻繁。在新中國成立 20 年過後，中國也開始有餘力聲索此前忽視的海洋領土主權。
起初，這並不是一個很大的問題。1972 年中日邦交正常化之際，雙方達成瞭擱置爭議的默契。兩國以友好的名義，推進瞭政治經濟友好關系，所以避免瞭觸及釣魚島問題。
但 2000 年以後，釣魚島開始走向紛爭。原因是兩國民間活動傢開展瞭保衛釣魚島的活動。自 1970 年代起，中日民間活動傢就試圖積累實際控制成果。但 2000 年左右，這種活動變得活躍起來。
2010 年發生中國漁船事件。日本以漁船撞擊巡邏船為由，起訴中方船長。中方認為這是“日本在積累實際控制成果”，因為以前日本的處理方式是“驅逐出境”，起訴意味著上升瞭一個層級。於是，中國立即采取對抗措施迫使日方釋放中方船長。
▲資料圖片：2012 年 7 月 11 日，中國漁政船編隊在釣魚島附近海域遭遇日本海上保安廳巡邏船幹擾。
另外，中國開始派政府公務船赴釣魚島海域巡邏。為瞭對抗日本積累實際控制成果，中國也開始積累成果。
2012 年，日本政府對釣魚島實施“國有化”。中國認為“釣魚島成為政府的直轄地”“日本在侵略釣魚島”，進行瞭猛烈反擊。
此後，中國公務船等開展常態巡航。公務船在“國有化”之後，開始在釣魚島 24 海裡內活動，時不時地進入 12 海裡以內，與海上保安廳對峙。此外，當年年底，中國國傢海洋局的飛機還通過瞭釣魚島上空。航空自衛隊將此視為“侵犯領空”，實施瞭緊急起飛。順便說一句，中國對釣魚島紛爭地以外日本主張的領空很尊重。
直至今日，中日雙方仍然在釣魚島對峙。兩國派遣公務船巡航，外側則部署海軍對峙。
日方自 2012 年以後，構建瞭 24 小時監視體制。海上保安廳每天巡邏 2 至 3 次，海上自衛隊反潛巡邏機每天飛行 2 次。
▲資料圖片：2012 年 9 月 14 日，中國海監 15 船抵達釣魚島海域，對釣魚島及其附屬島嶼附近海域進行維權巡航執法。
而中方則幾乎是實時活動狀態。海上保安廳形容中國公務船“除瞭惡劣天氣時外，幾乎每天在毗連區內航行”。而且，中國公務船有時還接近 12 海裡以內，積累瞭實際控制成果。
此外，軍隊之間也陷入瞭對峙狀態，地點覆蓋整個東海。雙方相互刁難，日本跟蹤監視中國水面艦艇，中國也異常接近日方艦船，進行對抗。雖然在危險程度上有差別，但都並非不合法。
日本有很多論調稱“中國會派軍隊武力占領釣魚島”。中國也一樣，一直警惕日本實際控制和迅速占領釣魚島。
不過，現實中，中日都無法通過占領島嶼解決問題。這主要有 3 方面原因：控制釣魚島缺乏現實利益；占領島嶼並且維持占領狀態比較困難；即使成功，也會招致中日的永久性對峙。
釣魚島沒有實際利益
第一，釣魚島沒有現實利益。過去一直認為，釣魚島具有很高的經濟和軍事價值，為瞭奪取該島，他國也會參與進來。
但該主張是錯誤的。哪一方都不會得到利益。
首先，釣魚島沒有經濟利益。過去一直強調海底油田和漁業資源，但這些可能都無法帶來實際利益。聯合國 1968 年的報告稱，從地質構造看，釣魚島附近可能存在堪比波斯灣規模的石油和天然氣。中日兩國據此都想獨占島嶼。
但那終究隻是可能性。地下斷層呈山脈狀，表面一側發生凸狀變形，存在著褶曲結構和背斜。中國稱之為釣魚島隆褶帶。釣魚島和“中間線”的油氣田就包含在其中，尤其釣魚島就在其背部位置。
▲位於中日東海爭議區域外的中國“春曉”油氣田（觀察者網）
實際的埋藏狀況並不清楚，有沒有石油和天然氣也不知道，其品質和埋藏規模更是一無所知。有專傢認為，“不值得期待”，理由是中國在中日“中間線”中方一側試開采 60 個油氣田，其中隻發現瞭 4 個，且規模也不大。
同樣構造帶的臺灣也沒有開采出石油。舊日本海軍曾計劃在庫頁島和臺灣開發石油，但在臺灣隻發現瞭氣田。
商業上能不能開采是另一回事。海底開采的成本很高，受原油和天然氣市場行情影響較大。如果是天然氣，日本還不知道能運往哪裡去。因為越過沖繩海槽鋪設輸氣管道很難，從成本角度講，無法在鉆井平臺上實現液化。也就是說，即便日本獨占釣魚島，也無法使用。鋪設輸氣管道的話，隻能是把天然氣賣給中國。而這反而成為“釣魚島是中國”的證據。當然，那樣的天然氣也會被對方拒絕。
漁業上就更沒有意義。漁業資源問題已經解決瞭。
1997 年中日簽署漁業協定。關於專屬經濟區，因為邊界主張的差異，雙方劃定瞭暫定措施水域，對釣魚島也有定論，即在釣魚島專屬經濟區內，雙方不幹涉對方漁民。
這以附件的形式進行瞭相互表述。日本外務大臣向中國大使，中國大使向日本外務大臣發送瞭文函，確認雙方隻取締本國國民。
關於漁業協定，有很多誤解。首先，認為“隻有日本無法取締中國漁民”肯定是錯誤的。同樣，中國也無法取締日本漁民。
而認為“明明是日本的專屬經濟區，卻允許中國作業”的觀點也是錯誤的。日方暗中承認瞭領土紛爭，所以才能締結該協定。而在劃定專屬經濟區的海洋新秩序之前，中國漁民也曾在該海面作業。那是既得權益，所以日本也必須承認。
此外，指責“中國漁民濫捕”也是不合邏輯的。過去領海隻有 3 公裡的時候，日本曾在緊貼著中國領海的地方濫捕。與韓國不同，中國對日本漁船沒有槍擊、抓扣或懲罰性地限制漁民。也就是說，中國沒有強硬出手，而是選擇瞭忍氣吞聲。背負這種過去的日本指責中國合法的捕魚作業是不公平的。
其次，釣魚島也沒有軍事價值。這就失去瞭占領釣魚島的價值。簡單地說，釣魚島面積不大，也沒有平地，更沒有水源。
但安保部門經常說它有價值，稱可以削平島嶼建飛機場，將其作為對空戰鬥和反潛戰鬥的基地，或者被對方用作“侵略日本”的前方據點。
▲釣魚島附近的日本下地島機場
日本安全保障 · 危機管理學會在紀要中提到瞭建設飛機場的事宜。2013 年的紀要《安全保障與危機管理》第 23 號的封面上寫有“釣魚島可建設 3500 米的跑道”字樣。但該紀要中隻寫瞭這些，沒有研究記錄。
然而，削平和填埋島嶼並不現實，且成本極高，建設起來非常費工夫。而且是在離島，不是在沿岸地區進行。
釣魚島呈椎體狀，附近非常陡峭。山頂高度超過 350 米。南側是懸崖，北側是 30 度左右傾斜角這一沙土保持穩定的極限，即土木上所說的安息角。
這種情況下，建設和運營機場將非常困難。必須削掉山體上部的三分之二，相當於削掉島的一半面積，沿著海岸線堆積起來。而北側，因為容易滑坡，所以必須進行圍堤作業。如果下雨的話，沙土會變重，不穩固的土堤可能承受不住重量，發生坍塌。
此外，這裡沒有平坦土地和港灣，很難運送土木機械，無法有效切削巨大的山體。而且，這裡也無法進行填埋。海岸線 200 米以外，水深達到 30 米，再往外水深更是達到 150 米，無法像南沙群島那樣，很容易地進行陸域吹填。關於填埋地點，北小島和南小島較為有利，但同樣不現實。
這裡也不適合作為雷達站、反潛戰基地和進攻基地。補給方面很麻煩，抗打擊能力比較弱。最重要的是，由於沒有土地面積，無法分散器材和物資。考慮到建設的難度，使用預警機和反潛用潛艇反而更省事。而且如果容許同樣脆弱性的話，牽引個海洋鉆井平臺會更好些。
沒有絕對壓制對方的實力
第二，中日都無法完全壓制對方的拒止能力。
如果中日有一方試圖占領釣魚島，會出現什麼情況？另一方會全力進行妨礙，要麼阻止占領，要麼同樣也試圖登陸。日本也一樣，日本國民堅信釣魚島是日本領土，認為戰爭是自衛戰爭，沒有人會提出異議。
領土是神聖的，保衛領土是國傢的本質。中日哪一方都不會拱手將釣魚島讓給另一方。如果那樣做瞭，政府就會倒臺。
▲韓媒播放 2013 年中日釣魚島海域對峙畫面。（新華網）
而且，即便有一方占領瞭釣魚島，紛爭也不會就此結束。失敗的一方會全力拒絕對方控制和利用島嶼，即使不能奪回來，也會動用剩餘的海空戰力阻礙對方穩定控制島嶼及周邊海域，幹擾對方經濟和軍事利用島嶼。
屆時，中日都無法完全封鎖對方國傢的戰力。綜合來看，中日海空戰力比沒有達到兩倍的差距。而且，釣魚島對兩國來說距離極近，首先無法確保制海權和制空權。無法完全排除對方潛艇、反潛機、攻擊機實施的反介入 / 區域拒止戰略。
最大的問題是爭端的雙方是日本和中國。處於衰退期的日本是地區大國，軍事實力和經濟實力現在仍然全球屈指可數，令中國不敢小覷。而中國是世界大國，也是軍事、經濟和外交強國，日本終究無法壓制中國。
這點上與中國順利控制南海有所不同。中國在實力上與南海周邊國傢相比具有壓倒性優勢，因此推進瞭南沙實際控制。但日本不是越南、菲律賓那樣的海軍小國。在南海，中國可以擺得平，但在東海，中國卻擺不平。
▲資料圖片：2014 年 4 月 24 日，日本首相安倍晉三與時任美國總統奧巴馬在東京舉行瞭首腦會談，並於會談後共同會見瞭記者，奧巴馬在接受記者提問時重申釣魚島是《美日安保條約》的適用對象。
而且，日本也無法寄希望於美國。這點必須考慮到。在釣魚島問題上，美國不會援助日本。美國嘴上說釣魚島是《日美安保條約》的適用對象，但正如其宣稱在領土爭議問題上保持中立那樣，美國隻不過在討中日雙方的歡心而已。不僅如此，美國還說不允許有破壞東亞穩定的行為。這可以說是避免自己卷入其中的防波堤。
實際上，在英阿馬島戰爭中，英國遭受進攻時，美國隻以調停者身份進行瞭調停，正式地保持著中立。
即使中國控制釣魚島，美國也不會偏袒日本。對於美國來說，英國可是比日本更重要的盟國，但卻沒有直接援助。而且，中國還是遠比阿根廷重要得多的經濟夥伴。美國也很難與中國敵對。往好處說，美軍可能隻限於向自衛隊提供情報和武器罷瞭。
既然無法壓制對方的拒止行動，兩國就不能選擇軍事控制釣魚島。
會招致中日永久性對立
第三，如果武力占領，會讓中日永久對立。領土是神聖的。被奪走領土的國民會憎恨掠奪者 50 年甚至 100 年。原本說來，“恨”字的含義是即使過瞭 50 年甚至 100 年也不會忘記的憎惡感情，是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忘卻的。
比如，日本因為北方領土問題至今憎恨俄羅斯。因為有 70 年前的那段經歷，日本拒絕與俄羅斯開展經濟合作。因為對雙方經濟不利，日蘇恢復瞭邦交正常化，但卻隻限於經濟交流，隻是開展資源和資源開發的易貨貿易。
這並非合理的選擇。日本如果放棄領土，就可以從蘇聯遠東地區購買廉價資源，席卷東方市場。但因為國民感情，日本沒有這樣選擇。而蘇聯如果交還領土的話，就能獲得日本資本的合作，大規模地開發遠東地區。不過，直到解體，蘇聯都沒有那樣做。在俄羅斯人眼中，領土是神聖的，即使在體制崩潰和經濟危機當中，也不會那樣選擇。
▲資料圖片：2016 年 12 月 15 日，在日本山口縣長門市，俄羅斯總統普京和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會談前握手。
但是，領土問題是個永久性的話題。日韓的竹島問題、印巴的克什米爾問題莫不如此。從俄羅斯與烏克蘭的關系看，表面上俄羅斯贏瞭，但卻也失去瞭在烏克蘭本土的權益，陷入瞭長期的全面對立。
這種損失與控制釣魚島帶來的好處不相稱。對於中日來說，與對方國傢對立造成的損失太大。
日本無法忍受占領釣魚島所造成的對華全面對立，經濟、軍事和政治上都將陷入困境。日本經濟依賴中國市場。如果沒有貿易和投資，就無法維持現狀。軍事上，如果中國將正面戰力轉移至東海，日本將會很被動。弱者的戰法隻有反介入 / 區域拒止。如果政治上也與中國對立，恐怕日本在亞洲非洲也會一敗塗地。
中國也一樣，先不說失去日本市場和外交名譽的損失，如果日本插手臺灣問題和西藏問題，中國此前在國內積累的政策成果將毀於一旦。
這些損失與占領釣魚島所得到利益相比要大得多，所以中日不會選擇武力占領釣魚島。
維持現狀穩定最有利
以上是不能武力占領的 3 個理由。可選擇的情況相當有限，即使有，最後的結果也隻能是中日全面戰爭，或者中日某一方要滅亡的時刻。所以，既然打不贏，那就隻能維持現狀。而且維持這種現狀有很多好處。因為可以不用否定中日兩國國民“釣魚島是本國領土”的觀念，就能解決問題。
▲資料圖片：中國執法船在釣魚島領海內巡航。
在釣魚島，海上保安廳和中國海警互相對峙，在其外圍，海上自衛隊與中國海軍互相對峙。
實際上，這種情況並不壞。因為，這樣可以防止政府以外的人或組織侵入釣魚島。具體而言，就是可以讓民間活動傢和漁民遠離這一問題。
隻要是公務船對抗，就很難出現嚴重事態。因為雙方都是受中央政府控制的專業人士。有瞭該指示，雙方就會有節度地應對。實際上，雙方也有著穩定的聯絡手段。
如果能夠推進現行體制，就可以進一步穩定釣魚島問題。中日都需要徹底杜絕民間活動傢和漁民前往釣魚島，雙方公務船也需要更加職業化，而且中日之間也要建立不允許破壞規則的體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