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酒桌上講瞭大閘蟹的 100 種講究

10-04

今天杜少要給老爺們介紹一位傳奇大佬,中華美食傢:十六廟。

這位大哥曾掌管千人規模企業,如今隻身獨闖酒業。作為東方生活美學大師,他精通飲酒、品茶,嘗遍中外各色小吃、盛宴,是個名副其實的老饕。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文風,古風十足,韻味悠遠,有老式文人的厚重感,在網文泛濫的今天,簡直是一股清流。

眼看就是中秋吃大閘蟹的好時候,今天,就讓十六廟大哥給大傢講講:價值六位數的大閘蟹到底什麼味兒。

秋風緊,蟹腳癢。

現在,吃上幾隻大閘蟹沒什麼稀罕,人人都知道大閘蟹的絕美鮮味:胸肉甘甜細膩賽過太湖長白魚;大蟹螯滿倉短絲纖維的味道勝過幹貝。八隻蟹腳的嫩肉美過銀魚;圓臍母蟹蟹黃膩潤脂滑、異香入魂;長臍公蟹蟹膏粘膩膠腴、脂香攝魄。

但我卻有次極難得的經歷:曾經與陽澄湖養蟹人吃過他某一年的蟹王,長臍公蟹,記得當時稱過分量,裸重接近 500 克。放在今天,這隻蟹恐怕是要上拍賣市場的吧,但我倆就是那麼平淡無奇的在陽澄湖邊上,把它給狠狠的造瞭。

印象中,這隻蟹無比清甜,膩膏很滿,可供每人大口吞咽一次。過程中,那膏體會粘住上顎和齒頰,附著力也很強。記得當時開玩笑說,這飽滿的精子難道把我們的嘴巴當成子宮來著床瞭!兩人哈哈大笑的聲音,在湖上傳得很遠。

印象最深的還是那一對大蟹螯,至少拆出瞭小半碗的腿肉,朋友客氣,這半碗肉就全部歸瞭我。第一大勺是幹吃的,嚼在嘴裡,津津甜甜,像極瞭仙貝和瑤柱的味道;第二大勺我加瞭薑醋汁,一口吞下。

當時不知怎麼的就閉上瞭眼,也閉瞭鼻息,那種鮮甜的味道無法比擬,隻怕它自七竅溜走。那次吃蟹的記憶終生難忘,味道已深深的印入靈魂。

我知道的是,這位朋友的蟹田當年就已有十幾年的歷史瞭,水面很大,在湖的深遠處。沒記錯的話大約有 2000 多畝,連續三年種植瞭大片荷花,並將荷花、蓮子、蓮蓬、蓮藕都直接爛到水塘裡以改造水底土壤環境。

蟹長到半成品規格以後就基本不再喂蟹飼料瞭,隻是大量的螺絲,大量的蚌殼蚌肉,大量新鮮的小魚小蝦,如是,他的蟹自然不腥,甘甜肥美,隻是成本高,售價自然也就高瞭。

現如今,聽說這些大個兒蟹王都很貴,甚至高達五六位數。我倒是不主張人們去追捧貪這一嘴,吃瞭也就是這樣,不吃,還不也是這樣嗎?!

我還有一個朋友,前兩天在上海外灘,開瞭一間賣 360 塊錢一碗面的面館,全中國演藝界一線大腕來吃這碗面的照片幾乎掛瞭一墻,個個喜笑顏開,顯然都很滿意。

老板是位仙風道骨的 80 後帥哥,他是我的朋友,我來吃過好幾次這碗叫做「蟹黃金」的全蟹面,好吃!過癮!是吃過,還想再來吃的一碗面!鮮咸香甘酸,五味雜陳而條理清晰,加上一大匙陳年冬釀老酒,面就更鮮瞭。

老板告訴我,按三兩一隻的螃蟹計算,這一碗面裡的蟹膏、蟹黃、蟹肉,要拆 12 隻螃蟹方得滿足!別算瞭,你是控制不瞭這個成本的,我的這位朋友,在陽澄湖有自己的蟹田。

既然講吃蟹,必須先敬一杯酒給巴解老兄——世上吃蟹第一人!相傳他是上古治水大禹的屬下,因築城挖壕以沸水消滅駭人的「夾人蟲」,而成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人們為瞭紀念他,「夾人蟲」改名為「蟹」,「解」在上,「蟲」在下,示意巴解戰勝瞭夾人蟲,而當年築的城就是現在陽澄湖邊的小鎮「巴城」。吃蟹,不瞭解巴解和巴城,陽澄湖大閘蟹的況味也就盡失瞭。

還有東晉的「蟹神」畢卓,他說:「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瞭一生矣。」嗚呼!這豪邁的畢卓兄與「竹林七賢」中那位走到哪喝到哪,醉死在哪就埋葬在哪的劉伶,是決然有得一拼的。據載,1800 年前的畢卓是第一個以螃蟹下酒的人,吃酒啖蟹,不提他,又怎會是快意人生!

畢卓雖被封瞭「蟹神」,但在蟹味鮮美的描摹上是大寫意,而「蟹仙」李漁才是工筆大傢:「油膩而甜,味甘而馥。含之如飲瓊膏,嚼之似餐金粟。胸騰數疊,疊疊皆脂;旁列眾倉,倉倉是肉。」這個李漁兄已經把螃蟹寫成如此,雖咬文嚼字瞭些,但亦毋需我們多著筆墨瞭。

在中華美食序列中,明末清初寫過「隨園食單」的袁子才,和著瞭歷代禁書「肉蒲團」的李笠翁都是扛鼎的歷史大椽。李笠翁更有傳是天上散仙下凡,一生行遍大半個中國,嘗盡天下美味珍饈。

他嗜蟹如命,每到春水化凍,即開始攢錢,及至仲夏開始大嚼「六月黃」;菊花一黃,開始大快朵頤大閘蟹,此一階段至少三個月時長;待大閘蟹一下市,醉蟹就立即端上瞭桌,一刻也不得閑,一直要吃到來年的春節之後。有時錢吃沒瞭,哪怕是借錢賒賬,這位仁兄也不會虧瞭自己這張吃蟹的嘴。

這位才情曠達的散仙在啖蟹上給瞭一個次序,先吃臍,後饕蓋,續嚼瓤,再掰腿,最後砸蟹螯。

在下啖蟹的部位次序與笠翁兄有二,我是由淡轉濃,由清到厚,終瞭收於清雋。即先依次拆腿,以齒咬斷後再唇吸嫩肉;再是開臍挑吸脂膏;三來掀蓋剔除蟹胃後,一口掃盡蟹殼裡的黃、脂、膏、膜等錦繡芳華,此時兩滴薑醋汁的點染非常重要;接下來對付的才是蟹胸囊肉,要按縱線掰斷,膏黃才不會飛濺迸射。

註意,仔細挑出六角型蟹心——此物最是寒毒,不可食用;最後收官的是那一對甘美甘鮮的蟹螯。如此由清甜到香濃再轉為甘鮮清雋,一隻蟹方才吃完。

除此之外,在吃蟹這件事上,在下還有道可盤:

世上螃蟹 6000 餘種,長江邊湖區所產清水大閘蟹最是美味。大閘蟹並非隻是陽澄湖的才好,按不同時序,凡是水質好,又良心養殖的湖區清水蟹都好,比如太湖、汾湖、洪澤湖等等。

背青、腹白、黃毛、金鉤,壯碩陳實的才是最好。背青發亮,顏色均勻,不枯不污;腹白有光,類似蠟白,更無銹斑;八隻爪毛和兩隻大螯,根根在陽光下都泛著金色。

吃淡水蟹以清蒸清煮最佳,任何煎炒烹炸咕嘟燉都會盡失本味。

吃蟹就單純吃蟹,它的「膏膩堆積,如玉脂珀屑」已是天上至鮮美味,任何其他菜肴在其面前,單在「鮮」上就會黯然失色,全部燈滅。

若要蘸食,僅以老醋、嫩薑做為蘸水最好,一可再次增鮮,二來祛寒解毒。

如果不想感受外科手術快感的話,請千萬不要動用什麼勞什子的「蟹八件」。在下食蟹,僅以凈手、牙齒、唇舌以及蟹爪尖和兩隻大螯為之,純凈無二。撒瞭鮮菊花瓣兒的茶水凈手缽盂和繡瞭花的熱騰騰的手巾倒是要的。

吃蟹是閑興雅趣之事,著急麻慌的不適宜。「紅樓夢」中的老祖宗也是這麼說的。要吃到好蟹,就要耐心等。在江南,吃蟹講究「圓九尖十」,即農歷八月十五到整個農歷九月,適吃圓臍母蟹;農歷十月開始,長臍公蟹才達肥壯飽滿。

此時正當秋高氣爽,丹桂飄香,紫菊凝露,柑橘紅艷,三五友好聚首,兩廂情人相對,即便隻是一人孤守,隻要持螯把酒,人生況味就會深遠無際。

那麼打從畢卓起,什麼酒最適配大閘蟹呢?

當然就是陳年的冬釀黃酒!

蟹,清甘肥美,滋味雖厚,卻不刺激味蕾,是「中庸」極致之味,與之相得益彰的也必當是酒之「中道」領袖。

以在下 30 年的美酒美食美器美物之經驗,以蟹味下啤酒,啤酒的苦澀和收斂性會立馬消退口腔蟹味的馥鬱醇香,同時冰涼的啤酒對撞表面溫熱,實際性寒的螃蟹更會寒上加寒。

葡萄酒既屬陰性,單寧又酸澀,還要凍飲才好的特征,其與蟹的高脂肪、高蛋白相會,定是互為減分的;性寒與性陰的結合,想想也更是雪上加霜。即使是香檳和白葡萄酒,配配潮州凍花蟹、東海冷梭子蟹和阿拉斯加雪蟹還算馬馬虎虎,配熱乎乎的大閘蟹是根本不著調的。

幹邑是葡萄發酵的蒸餾物,單一麥芽威士忌,無論是否泥煤味,這些洋玩意兒都更適宜起司、火腿和蘇打餅幹。中國白酒、燒酒都很猛烈,隻適宜整隻蟹啖盡後悶上一口,其目的主要是祛寒,否則一路「火燒腸」,哪還會有什麼鮮味道!

能夠參與啖吃整隻蟹各個階段,並能互為抬舉的隻有酒之「中道」大師——冬釀陳年黃酒,不但彼此的馥鬱醇香能相得益彰,還能幫助促進消化多餘的脂肪、蛋白質、熱量等,當然祛寒除濕、解腥解毒也都更不在話下。

如何飲?呷、啜、抿、咪,這些字都為黃酒專門造的吧,這麼貼切。還有,酒要溫熱著喝。日本清酒,溫熱瞭喝,配大閘蟹,亦有此效。

大閘蟹與冬釀黃酒緣分很深,除瞭清蒸清煮,還有酒香盈袖的醉蟹。在上海吃醉蟹,不去創辦於 1927 年的狀元樓,你可能就不會得到真味。

他傢的醉蟹,無腥氣,無酒氣,有的隻是酒香味,鮮香味,甜香味,咸香味,並且所有蟹肉、蟹黃、蟹膏都是果凍樣的半流質,吃時,牙齒隻用來咬開蟹殼,剩下的隻交給嘴唇和舌頭配合著吸食即可。

啜飲一口老酒,吸食滿口鮮香嬌嫩,這一老一少的搭配,堪稱絕代雙驕,舉世無雙。

李太白詩雲:「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萊」;蘇東坡詩雲:「半殼含黃宜點酒,兩螯斫雪勸加餐」;就是紅樓夢中來自蘇州的嗲妹妹林黛玉也有「多肉更憐卿八足,助情誰勸我千觴」。

古往今來,持螯把酒的文人墨客不計其數,他們已將這一文人雅士的雅興、雅趣表現的淋漓盡致。

現當代大畫傢徐悲鴻先生說魚是他的命,蟹是他的冤傢,見瞭冤傢就不要命瞭。大導演謝添和曾經的電影皇後蝴蝶也都是酒國裡翹楚和愛蟹成癡的典范!

3000 年的螃蟹和老酒是一對情侶,彼此少瞭誰都會有失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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