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到底日出瞭啥？
到今天，不朽的默片傑作《日出》已經上映整整 90 年瞭。
昨晚我跟朋友說我在看《日出》，他問：" 日出瞭啥？"
？？？
《日出》· 1927 年在紐約首映
上個世紀 20 年代，戰爭的陰影席卷歐洲，一場接一場的經濟危機，社會動蕩不安。F.W. 茂瑙就是在那時去到瞭美國，和他同行的還有劉別謙、杜邦、弗裡茲 · 朗等一眾大咖，以及許多才華橫溢的攝影師、美術指導、作傢 ……
可以說，好萊塢今天的電影風格幾乎是由當年這批德國人奠定的。
F.W. 茂瑙
茂瑙來到美國並不適應，重剪瞭自己 1925 年拍的《最卑賤的人》，改名為《最後一笑》，上映瞭一天就被撤下來瞭，票房慘不忍睹。他的這類作品，被投資商稱作是 " 高級藝術片 "，大概幾乎是一個貶義詞瞭。
不過福克斯公司的老板威廉 · 福克斯欣賞茂瑙的才華，許給他極為不錯的條件，讓他在好萊塢拍一部電影。也就是《日出》，據說是影史上最昂貴的一部默片。
票房，依然慘敗。
不過影史還是愛茂瑙的，第一屆的奧斯卡，《日出》就獲得瞭最佳女演員、最佳攝影以及特別獎——藝術質量獎。
女主角珍妮 · 蓋諾
1957 年《電影手冊》中認為《日出》是 " 電影史上最偉大的一部傑作 "。
《視與聽》連續二十年將《日出》評為影史前十。
2016 年 BBC 邀請 62 位知名影評人評出 " 史上最偉大的 100 部美國電影 "，《日出》排名第六，在它之前，《公民凱恩》、《教父》、《迷魂記》、《2001 太空漫遊》、《搜索者》。
故事非常簡單，甚至沒有什麼劇情可言，可是全片看下來卻讓人挪不開眼，深深為片中人物所牽動。
首先入眼的是幾個有些怪的畫面——佇立著巨大玻璃外墻的火車站。
然後是由輪船、海灘、高樓疊印在一起的一個頗具沖擊力的畫面。
緊接著的兩個鏡頭畫風兀地一轉，跑到瞭鄉村農居、湖面上的小帆船和一些打著小陽傘的女士們。
像是攝影機被丟到瞭兩個截然不同世界裡，鏡頭一打開，錯愕不已。
兩位女士，一位打扮入時，紅唇白面、黑衣黑帽，是情人；
一個盤著頭發，穿著圍裙，手中捧著一碗剛煮好的大豆湯，是妻子。
窗外，一聲熟悉的口哨響起，是個潮濕的夜晚。妻子已做好瞭飯，丈夫卻悄然離開。
一段令人驚嘆的長鏡頭，當時攝影機還很笨重，尤其是好萊塢的電影制作者，基本秉持著能不動就不動，能搖就不跟的攝影理念。茂瑙卻說，" 我要讓鏡頭如音樂般流動，讓攝影機擺脫物質形體的束縛（unchained camera）"。
在男主角離開妻子，去湖邊與情人約會路上的鏡頭裡，茂瑙解決瞭許多的技術難題，將鏡頭綁在腳手架上令其滑翔，讓攝影師坐在輪椅上跟在男主角的身後，忽而又繞過他走到側面，或是一頭紮進樹林裡隨著男主角盤旋，運動的節奏流暢得仿佛幽靈——大多數時候，攝影機拍下的是男主的背影或側面，整個環境的光影幽暗不明，男主的臉也看不清楚——似乎處於某種不安的情緒和掙紮之中。
然後，攝影機取代瞭男主，兀自往前走去，撥開樹叢，美麗的情人就站在月下湖邊。那一刻的目眩神迷，同時出現在男主人公和觀眾的心裡，任誰又能保有幾分理智？
他們相擁，她要他賣掉房子，跟她一起到城裡去。他們想象著城裡的生活，夜晚的霓虹，密集的車流，所有商店都張燈結彩，熠熠生輝 ……
男主角問她：" 那我的妻子呢？"
情人反問：" 她不能被 …… 淹死嗎？"
一個想象中的畫面打破瞭字幕的黑場，陰森的湖中央，一道人影被男人推進水裡，濺起一片水花與泡沫。
他答應瞭，邀請妻子一起劃船，到瞭湖心，男人站起來，雙眼通紅地走向妻子。原本滿心高興的她一下子什麼都明白瞭，捂臉痛哭不止，任由宰割。
還好，妻子的哭聲喚醒瞭他。
他們靠瞭岸，妻子害怕得在馬路上瘋逃，而丈夫則亦步亦趨，悔恨得無以復加。
他們和好瞭，懺悔並相擁而泣。去瞭一趟教堂，然後在照相館裡拍照，又去瞭遊樂園，還跳瞭舞。電影的後半段像夢一樣快樂，充滿喜劇元素，愛與仁慈戰勝瞭欲望，高樓大廈看起來不再冰冷，城市裡的新新人類看起來也不那麼高傲瞭。
夜裡，他們玩累瞭，坐上小船回傢。狂風突起，船翻瞭，丈夫被浪沖到岸邊，妻子卻消失在瞭夜色裡 ……
失而復得，得而復失，他完成瞭最初的目的，可是一切已經變得不同。曾拍出《浮士德》和第一部吸血鬼電影《諾斯費拉圖》的茂瑙在這樣一部愛情電影裡揉入瞭自己擅長的黑暗與憂傷。
一個被欲望迷惑的人，親手葬送瞭與自己最為親密的事物，然後悲傷地思念著它，這難道不是茂瑙自己，以及那時每一個離開故土，來到美國的歐洲人所經歷的嗎？
《諾斯費拉圖》
甚至到瞭影片的最後，連同電影制作的本身，茂瑙也向好萊塢的大團圓套路屈服瞭——讓妻子被村民救回來，二人得以重歸舊好，丈夫也不必再受情人的誘惑——一個怪異的悖論。
再次遇到情人，男主憎恨得想要掐死她
被救回的妻子
被救回來的妻子躺在床上的一幕讓我想起瞭米萊斯那副著名的《奧菲利亞》。
《奧菲利亞》· 米萊斯
奧菲利亞，哈姆雷特的愛人，那個被交織的愛恨逼到發瘋，失足跌入河中溺死的少女。
畫作中的少女躺在小河中間，順流而下，四周是美麗的粉色小花和綠油油的水草，她半張著眼睛，雙手張開，似乎在問：" 這一切是可以被原諒的嗎？"
後來，F.W. 茂瑙沒有辦法忍受好萊塢的制片廠制度，他選擇瞭出走，跑到南海跟弗拉哈迪一起拍瞭《禁忌》，影片還沒拍完，就在一次車禍中死去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