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撈屍人 " 這個職業在人們心目中有太多負面印象:臟、臭、晦氣、不吉利 …… 但生活總要繼續," 不體面 " 的工作也總需要有人去做。
陳松已江邊獨自堅守,默默承受瞭近 20 年。
▲陳松與他的船常年駐守在江邊
9 月 25 日深夜,寸灘長江大橋下遊北岸一個廢棄的碼頭上,上漲的江水將陳松原本停靠在岸邊的船漂浮起來," 傢 " 成瞭一座孤島。
不遠處的岸邊,他豢養的四條狗在黑暗中不時發出吠聲,隱沒在陣陣江浪聲中。
江中,駛過的客輪燈火輝煌。突兀的汽笛聲似乎震動瞭黑暗中的一切,未等聲波徹底消散,被陳松作為傢的船便開始一下下漾瞭起來 ……
船尾的小平臺上,陳松終於將眼光從正在進行麻將遊戲的手機上移開,拿起桌上的酒瓶猛灌一通後,對著江濤長籲道:人吶,短暫得很!?
江上撈屍 20 年,被 " 誤 " 瞭的人生
江邊長期的風刮日曬,讓 1974 年出生的陳松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很多。他煙癮極大,被煙草熏得發黃的右手中指和食指間,經常有一點火光明滅。
對於抽煙,他有自己的解釋。從江水裡撈出的屍體一般味道極大,抽煙不僅可以祛除染在身上的味道,還能促使人將吸進肺裡的毒氣排出。
▲陳松在船上抽煙
" 腐屍(散出的味道)有毒!" 說著,他咧開瞭嘴。許是因為右側門牙的缺失,昏暗燈光下,瞪大瞭眼睛的他,臉上顯現的笑容有一絲怪異。
他說自己文化程度有限,已記不清究竟是哪一年開始做 " 撈屍工 " 的," 前前後後有將近 20 年瞭吧 "。他也不知道這麼多年來自己一共撈起過多少具屍體," 這誰能記住?從去年到今年 4 月,撈瞭有二三十具 ……"
他不願講撈屍過程中發生的那些讓他記憶深刻的事情。隻是在短暫的出神後向記者說," 晚上不說那些 ",停頓數秒又忍不住說起第一次撈屍的感受," 兩個人一塊撈的,但還是感覺瘆得慌 ……"
這是一份直面死亡的工作。
陳松對它又愛又恨。愛的是這個職業能幫陌生人的親人入土為安,這是大好事,順帶還能養活一傢老小;恨的是這個工作誤瞭他,他沒能學上一門別的手藝,甚至連父親咽氣,他都未能守在老人身邊 …… 這個恨一直在內心的深處,多年來,始終不曾消散。
如今風濕入骨、周身疾病的他想轉行,卻是不能夠瞭," 舍不得是一塊,幹瞭這麼多年瞭,沒能力是另一塊!"
▲陳松生活在船上,江裡的水需放漂白粉消毒才可使用
無意與無奈間,這份工作與他相遇並相互選擇,他們相愛相厭又互相成全。轉眼,三峽蓄水瞭、大橋修好瞭、碼頭廢棄瞭、打撈隊人數增加瞭又減少瞭 ……
如今,這個打撈隊成瞭陳松一個人的堅守。
深夜裡陪伴他的不是無聲奔流的江水,就是養的狗兒和那臺可以玩麻將遊戲的手機瞭。?
" 不體面 " 的職業,無奈時的選擇
在陳松成為 " 長江撈屍人 " 之前,他的父親已在這個行業幹瞭很久," 新中國成立後就開始瞭,他幹瞭 40 多年。"
▲坐在船頭的陳松,需要不時拿起望遠鏡觀察江面上的可疑物
父親年齡漸長後,陳松便不時到江邊幫父親幹活,最後他索性加入打撈隊," 子承父業嘛,那時我們這邊都是農村,條件有限,沒有別的賺錢的門路。"
陳松說自己的 " 老漢 "(父親)去世時隻有 69 歲,他一度懷疑,是江上的惡劣環境、不規律的生活以及浮屍的毒性,奪去瞭本該屬於父親的健康和長壽。隻是在前幾年,與父親同為撈屍人的幾個老爺子在 80 多歲的高齡仙逝之後,他的這個懷疑才降低瞭一些。
他慶幸自己是在結婚後才開始在江邊堅守,但在閑暇時也會後怕:如果沒結婚就幹這個,會不會 " 連朋友都耍不到 "?
陳松的擔心並非多餘,在去見他的路上,司機在與記者閑聊時就表示懷疑:撈屍體的那個人是不是一個人過?在得到否定答案後,他一臉的驚愕," 哪傢的女人會找上他?"
好在媳婦、女兒都理解他,陳松又是幸運的。進入新世紀後,陳松生活的那個小村子被拆掉瞭。4 年前,他們一傢三口搬進瞭距離撈屍守望地約 3 公裡外的安置房,他們的身份也從村民變成瞭居民。
9 月 25 日下午,陳松少有地回到傢裡。這天,他在地鐵系統上班的女兒也回傢瞭。看得出來他很開心,順手還在江邊的漁船上買瞭幾條 " 江團 ",還在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裡買瞭一包豆豉。
到傢後,他熟練地將還活蹦亂跳的江團擇洗幹凈,開火燉上。" 她喜歡吃這個 ",忙著為傢人準備晚飯的陳松滿臉寵溺。
" 撈屍人 " 這個職業在公眾心目中有太多的負面印象:臟、臭、晦氣、不吉利 …… 但生活總要繼續,被公眾普遍認為的 " 不體面 " 的工作也總需要有人去做。
而在長江邊,這個 " 不體面 " 職業,陳松已默默承受瞭已近 20 年瞭。
撈屍固然恐怖,但也有溫情的時候
夜深瞭些,已經入秋的長江邊,涼意逼人。陳松穿上瞭剛上船時脫下的上衣,有一句沒一句地接著記者的問話,一邊玩他的麻將遊戲。或是為避免尷尬,他也不時拿起酒瓶,招呼記者共飲。
在記者提出 " 能不能在船上過夜時 ",已過深夜 10 點。他爽快答應後沒幾分鐘便又反悔瞭," 不安全,都喝瞭酒 ",陳松說著,露出瞭標志性的微笑。
再次提及在撈屍過程中遇到的印象深刻的事情時,陳松隻是搖瞭搖頭不再作聲,甚至連記者 " 半瓶酒換一個故事 " 的提議,也沒有得到他的回應,在喝瞭一瓶啤酒之後,隻得作罷。
9 月 26 日下午,他終於向記者敞開瞭心扉——
在一個不知年份的 11 月凌晨,已經入睡的陳松起夜,一眼看見江中漂著一具屍體," 我就開著船靠瞭過去。" 因為沒被嚇到過,所以他把屍體固定在小船上之後,好奇地將屍體翻瞭過來,卻被嚇得不輕。
陳松回憶,那晚他把屍體固定到船尾後,在船頭抽瞭半天煙。自此,他晚上打撈到屍體不再將其翻身,用繩子固定好拴到船尾瞭事," 一般案件,公安晚上出警的概率比較小,都要等第二天天亮。"
▲陳松向記者回憶撈屍往事
" 明天能不能帶我撈一具?" 紅星新聞記者試著向他提出同行要求。他抬起頭,用另外一個故事打消瞭記者的這個念頭。
去年有人去給他拍照時也提過類似要求," 也是說不怕,但真到撈的時候,他吐得照片都拍不成瞭 "。" 水裡的屍體跟旱地的不一樣,都被泡泛瞭。" 陳松說,特別是溺死的人面相更恐怖," 肚子鼓得大大的,眼睛瞪著,一般人受不瞭。" 而有時他又不得不親自與屍體直接接觸," 又腥又臭,幾天都洗不掉。"
故事除瞭恐怖,也有溫情的——
今年 7 月份,他撈到一個 70 多歲老人的屍體," 得瞭癌癥不願意拖累孩子,跳江尋瞭短見。" 傢屬找過來時哭得一塌糊塗,在場的人都感到心裡難受," 看他們也不像沒錢人 ",老人的決定讓傢人接受不瞭。
陳松說,打撈隊人最多的時候有 3 個人,目前隻剩他一個人在堅守," 不光撈屍體,也救過活人,最多的一次就救瞭 13 個人。" 他記得,那是上遊的抽沙船觸礁瞭。
對於未來,他很迷茫。長期的江邊生活已經損害瞭他的健康,他隻能確保自己站好自己的崗,以後的事,隻能以後再說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