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Nadine McKenzie 位於自己的傢中,13 歲的女兒 Shamoya 是籃球明星球員,去年一位名叫 David Hardy 的男子企圖射殺一位幫派成員,Shamoya 不幸中彈身亡。
2016 年除夕那天,Shamoya McKenzie 中午從訓練場走出,臉上按捺不住喜悅,身高 6 尺 2 的她剛剛得知自己由初中調往高中校隊,母親也答應給她買一雙新球鞋和手機。
一路上她們有說有笑,車子駛進弗農山莊的狹窄街道,車速很快慢瞭下來,視野裡闖進一輛汽車,擋住瞭她們的去路,緊接著一個男子走下車,朝著街尾的目標開槍," 我聽見槍聲," Nadine McKenzie 回憶道," 但我想的是把車子開走," 她開著那輛老舊的豐田凱美瑞拐過街角,看到 13 歲的女兒從副駕駛座倒向自己。
" 孩子別鬧瞭," 話音剛落,她近眼一瞧,天哪,她在流血。子彈擊中瞭 Shamoya 的頭部,後座的車窗被打穿。McKenzie 跳下車,攔下路過的車輛求助,Shamoya 隨即被送往醫院,然而為時已晚。
" 一切都來不及瞭," 母親無助地搖著頭,喃喃自語," 一切都晚瞭。"
槍擊事件迅速傳遍瞭弗農山莊——此地位於佈朗克斯北部,主要由黑人工薪階層組成,牧師 Hugh Marriott 的女兒在天主教青年組織球隊和 Shamoya 做過隊友,他收到短信後,立即穿上教士服,趕往蒙蒂菲奧裡的弗農山莊醫院。來到門口,他認出一張張弗農山莊籃球少年的稚氣臉龐。
" 我剛走進病房,Shamoya 的母親就拉著我開始痛哭," Marriott 回想起," 我也不說話,在那靜靜地陪著她。"
▲ Shamoya McKenzie 的球衣以及母親房間一幅女兒的海報。
Marriott 表示這類突如其來的悲劇在弗農山莊 " 屢見不鮮 ",即發生在黑人間的犯罪,他認為這一問題應當得以正視。
"Shamoya 的死亡不是由種族主義體系或是一些不相幹的社會問題造成的," 他說," 扼殺她年輕生命的恰恰是黑人自己。"
1979 年 8 月,備受尊崇的《烏木》雜志出版瞭一期 162 頁的特刊,全部用來論述 " 黑人對黑人的犯罪 " 問題,在給讀者的一封信中,雜志的創始人兼出版商 John H. Johnson 寫道," 猖獗囂張的犯罪之焰正在將無數的黑人聚集區置於水深火熱當中。" 他指出黑人成為犯罪受害者的幾率要高於白人,黑人聚集區裡的大部分行兇之徒都是黑人。
幾十年過去瞭,即便總體犯罪率已經明顯降低,種族隔閡依然存在,人們談 " 謀殺 " 即色變。司法部門的數據顯示,近十年來,謀殺案中受害者是黑人的幾率為白人的 6 倍," 屠殺 " 的結果令人錯愕:光 2013 年(聯邦調查局的最新數據)就有 2491 名黑人死於他殺,這些案子中大約有 93% 例的兇手是黑人。2013 年所有謀殺案件的死亡人數抵得上塔斯基吉大學的研究人員就 1882-1968 記錄在內的 72% 起私刑案件(共 3446 起) [ 譯註 1 ] ,比起籠罩近一個世紀的種族恐怖主義,恰恰凸顯瞭問題的嚴重性。
[ 譯註 1 ] :內戰之前,自由身以及逃跑的黑人、拉丁裔是受到種族私刑的主體,內戰之後,黑奴制度被廢除,針對美國黑人的私刑卻是愈演愈烈,美國南方的白人民主黨在 19 世紀 70 年代重新獲得南方執政權,各州通過法律明確剝奪瞭大部分黑人的權利,實行種族隔離政策,1882 -1968 大概有 3500 名黑人死於私刑。
不過在那個高喊 " 黑人的命也是命 " 的時代,許多社會活動傢和領導人聚焦於政策上,他們致力於推翻針對黑人的大規模監禁、掃除警察暴力," 黑人對黑人的犯罪 " 已然被賦予瞭新的含義,更多地帶有一種貶義的意味,它不再是每日縈繞在黑人群體周圍的心頭之痛,而是打著種族侮辱的旗號出現。
批評者認為該詞匯使人腦補出黑人犯罪的畫面,卻沒有涉及犯罪的根本原因,比如貧窮、結構性種族主義 [ 譯註 2 ] 、失業或者種族隔離。此外,他們爭論說人們忽略瞭 " 白人對白人的犯罪 "。
[ 譯註 2 ] :指一個社會裡的種族主義傾向,它關註的是各種政治與社會制度相互作用所引起的對有色人種的歧視,不能把它被歸咎為個人歧視或是一種制度的單一作用。
▲ 東四街和南二街的一角。
" 重要的是人們所言之詞," 這些人如是說," 因為它們界定瞭問題之所在,指出瞭解決問題的路子,如果人們談論的是‘黑人對黑人的犯罪’問題,而非學校資源的匱乏或者貧困社區的崗位培訓,那麼他們擁護的政策便有可能偏離瞭正軌。"
" 離開經濟或者教育體制的土壤而大談特談扶搖其上的犯罪問題,實屬不妥," 說話者是 Katheryn Russell-Brown,他是佛羅裡達法學院種族和種族關系研究中心的主任," 背後存在的社會框架比你想的大得多。"
但其他人擔心,鑒於在很多黑人聚集區高犯罪率帶來的負面沖擊,回避該詞匯等於對顯而易見的事實視而不見。貧困、機遇的缺失和種族歧視的現狀深受犯罪的荼毒,他們還指出貧困社區中不法之徒隻占少數," 黑人對黑人的犯罪 " 一旦成為一個禁用詞,隨之而來的結果便是:當前眾多黑人社區面臨的最嚴峻問題失去溝通與發聲的平臺。
" 有一種觀點說‘黑人對黑人的犯罪’應該是我們茶餘飯後避諱的一個話題,這個詞匯帶有赤裸裸的種族歧視,可你知道嗎,黑人同胞們是多麼渴望擁有安定的生活,他們需要為此而發聲," 來自紐約市立大學的 Michael Javen Fortner 就此表態——他出瞭《沉默的黑人大多數》一書,裡面講述瞭 6070 年代紐約犯罪大行其道之時,黑人群體堅決擁護采取一個更強硬的措施達到司法公正的故事," 大部分心裡的想法是‘好吧,我隻想我的孩子毫無戒備地走在大街上,平安到達學校;去工作和教堂的路上順順利利,僅此而已。’ "
這種焦慮感 Fortner 深有體會,他成長於佈魯克林佈朗斯維爾一個犯罪肆虐的街區,他記起來訪的客人時刻不停地盯著公寓窗外看,以防車被盜。他的哥哥尚在蹣跚學步之時就被刺身亡,他坦言 " 悲痛 " 在傢門口久彌不散,像個幽靈一樣。
有一點 Fortner 印象特別深刻:街區一眾樸實勤勞的人們對為數不多的無賴懷揣著一股惡狠狠的藐視。他解釋說,歷史上美國黑人肩並肩一起聲討 " 白人至上 " 主義,他口中仍稱之為 " 黑人對黑人的犯罪 " 一詞,在他們那裡已被處瞭極刑。
" 讓他們背信棄義,去當兒童殺手,類似的事情實在令人發指," 他表示," 這是對我們作為黑人之間,約定俗成社會契約的侵犯。"
去年夏天,在全美城市聯盟大會的一個研討會上,三屆連任的巴爾的摩市長 Kurt L. Schmoke(現巴爾的摩大學校長)談到有關警察暴力的問題,試圖在這上面做一些文章,不過他的聲音幾乎都被喧鬧聲淹沒。
" 提到公共安全問題,大部分的黑人選民和社區業主可能更關心‘黑人對黑人的犯罪’問題,對警察暴力的呼聲則要小一些。"
▲ 格雷厄姆中學的孩子給 Shamoya Mckenzie 的紀念海報,Shamoya 在這裡待瞭 9 年時光。
盡管喧鬧聲不斷,臺下大部分黑人觀眾的聲音依舊能夠聽見,以反對之聲居多。一位討論組成員稱他的觀點類似於 " 無罪說 ",即黑人自身的苦難在於他們自己,會議的主持也重申該詞匯沒有任何意義,因為白人對白人的殺戮,拉丁裔對拉丁裔、亞洲人對亞洲人,以此種種," 黑人對黑人犯罪 " 的說法有點小題大做瞭。
" 有一說一。" Schmoke 打斷瞭他們的講話。
回望歷史,Schmoke 覺得無需辯解什麼," 我們國傢年輕黑人男性的殺人率高於其他人種——我覺得突出這一事實並無不妥。"
上賽季 80 年代,Schmoke 剛剛踏入政途,他的黑人同僚正面談到瞭這個問題,Parren J. Mitchell 是馬裡蘭第一位黑人國會議員,他幫助制定瞭 " 自相殘殺等同於種 族 滅 絕 " 的汽車警告貼紙 [ 譯註 3 ] 。
[ 譯註 3 ] :美國人喜歡在汽車保險杠上貼貼紙,大都是政治性宗教性或者是幽默的話。
時至今日,人們更多地使用不那麼敏感的詞匯來描述同一個問題,比如 " 城市犯罪 "、" 貧民區犯罪 "、" 聚集地犯罪 " 或者幹脆就用 " 犯罪 " 來代替。然而 Schmoke 和一些人一樣,對所有的替代詞感到失望。
" 不難理解,如今‘黑人對黑人的犯罪’已經被當作一個敏感詞來區別對待瞭," Schmoke 說道," 人們給出瞭替代詞,可是它們都聽起來像是委婉用語。我一直在尋找合適的詞匯,隻要我們朝著正確的問題前進,這條路我就會一直走下去。"
弗農山莊的當地領導人希望 Shamoya 的遇難能作為一個契機,這一事件贏得瞭廣泛的支持和聲援,悲痛欲絕的母親不再孤單,很多人決定站出來,反抗暴行。
槍擊案一天之後,人們聚集在弗農山莊高中,釋放氣球紀念死去的孩子,數百名哀悼者參加瞭她的葬禮,來自各方的壯麗花卉數不勝數,得由一輛單獨的貨車運往墓地。葬禮主持人親力親為,提供一輛玻璃封閉的四輪馬車用於出殯。
附近城市的青年球隊用慈善賽的方式貢獻力量;一個名為 " 來資助我 " 的網頁募捐到瞭超過 31000 美金,以幫助 Shamoya 的母親渡過難關;Shamoya 的理想學校——康涅狄格大學宣佈她為球隊的 " 名譽隊員 ";不僅如此,她的前 AAU(業餘體育聯合會)教練和其他教練一起建立瞭紀念 Shamoya 的 "Shamoya McKenzie 基金會 ",用來資助青少年活動和獎學金。
" 整個社區如同一個大傢庭," Nadine McKenzie 說道," 大傢同我患難與共,有些人在街上看到我,直接走上前來給我一個擁抱。"
葬禮結束幾天過後,警方逮捕瞭現年 22 歲的 David Hardy。他們說兇手當時正在朝一名 29 歲的敵對幫派成員開槍,不料卻失手殺死瞭這位籃球新星。兇手拒不認罪,目前被羈押在韋斯切斯特郡監獄接受審訊,他面臨包括二級謀殺的指控。
Hardy 的逮捕帶給人深深的哀思和慰藉,聽到殺人犯伏法的消息後,人們終於松瞭一口氣,但是與此同時,兇手背後的故事無疑給這一悲劇蒙上瞭一層陰影,解決暴力犯罪的長久之道不禁令人覺得任重而道遠。
案發幾周前,由於工作上的資金資助期滿,Hardy 丟掉瞭一份在康復中心的兼職,事實上,他能得到這份工作隻因為他沒有透露自己在 2012 年曾因搶劫被定罪。案發僅僅兩天前,對 Hardy 的逮捕令便已發出,他因發送一連串恐嚇短信,揚言要向前女友的住宅射擊並要將她父親射殺而被起訴。
更糟的是,Hardy 是土生土長的弗農山莊本地人,他曾經在格雷厄姆小學待過,Shamoya 也是這所 K-8 學校 [ 譯註 4 ] 的校友。另外,Hardy 曾效力過的弗農山莊少年騎士隊,同樣是 Shamoya 的籃球夢起飛之地。
[ 譯註 4 ] :指一類橫跨幼兒園、1 年級到 8 年級的學校。
人稱 "D 教練 " 的德維恩 - 默裡感言," 在我們眼裡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槍擊案瞭,因為過去我們也執教過他,",默裡現在是球隊的活動負責人。
▲ (左)格雷厄姆中學一幅紀念 Shamoya Mckenzie 九年時光的橫幅;(右)少年騎士隊的負責人兼主帥德維恩 - 默裡站在第一聯合衛理公會教堂,Shamoya McKenzie 之前作為男隊的一員在這裡打過球。
德維恩 - 佈朗是一位賽事策劃人及弗農山莊的商會領袖,很多青少年活動都經由他手,他也認識 Hardy。
" 我想從受害者和兇手兩方面分別談談。Shamoya 的遇難,讓我經受著喪女之痛,不巧,被控殺人的那個孩子幾年前才參加瞭我舉辦的一個訓練營。Hardy 是兇手的消息傳來,我問我自己,‘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沒做?我們可以做些什麼來阻止這次事件的發生?’ "
槍擊案過後的日子裡,這個問題越來越得到人們的重新重視,市領導和其他一些人認為,多年來犯罪的鼓聲從來沒有消停過,如今關於犯罪問題的解決途徑有瞭討論的良機。案發不到一周前,一傢俱樂部的老板 O ’ Neill Bandoo 被殺,孩子成瞭遺孤;另有 5 人受傷,據稱兇手因被趕出俱樂部,遂起瞭殺心;案件中所有的受害者(包括那位槍手)都是黑人。
" 真是夠瞭,"34 歲的市長理查德 - 托馬斯成長於弗農山莊,他稱 Shamoya 的遇難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她是無辜的受害者,身上的潛力無限。她是別人眼中的三好學生、教練眼中有資格拿到 NCAA 一級聯盟獎學金的好苗子。
托馬斯正在推動各方力量打擊犯罪,他希望增加街道的警力部署,加強娛樂場所的安全建設,他還正準備集資數百萬,對紀念廣場進行翻修——該廣場能容納 10000 人,臨近市中心,過去用來舉辦高中足球賽,Jackson Five [ 譯註 5 ] 前來舉辦過一次演唱會,近年來這裡淪落為非法傾倒垃圾的場所。
[ 譯註 5 ] :傑克遜五兄弟樂隊成立於 1965 年,邁克爾 - 傑克遜是樂隊核心,樂隊於 1990 年正式宣佈解散。
所有的大動幹戈,沒有充足的資金等於白搭。眼下這座城市正馬不停蹄地修建 " 巨星墻 ",所謂 " 一好遮百醜 ",墻上色彩斑斕的壁畫,代表瞭城市體育英雄的至尊榮耀:已故 MLB 投球手拉爾夫 - 佈蘭卡、前 NBA 球星厄爾 - 塔圖姆、本 - 戈登、斯科奧特 - 麥克雷、羅德尼 - 麥克雷、格斯 - 威廉姆斯和他已故的哥哥雷 - 威廉姆斯、2016 年裡約奧運會短跑選手黛賈 - 史蒂文斯,以上這些閃亮的名字是弗農山莊傑出體育人物的代表。
托馬斯想起有一年他上高中,他的八位朋友慘死在大街上,說起來,他沒有卷入這股狂暴的浪潮還要感謝體育給他帶來的,高中時他在當地的高爾夫球場當過球童,足球、籃球、高爾夫都有涉獵,畢業前托馬斯的興趣轉向商業,並最終獲得紐約大學工商管理的碩士學位。
" 我們處在一座黑人為主的城市,黑人社區需要走向成功,而不應迷失在自我挫敗的陰霾之中。" 托馬斯說。
" 說起‘黑人對黑人的犯罪’問題,有一個認識盲區,人們不瞭解絕望無助、無業遊民的狀態如何讓絕望伺機而生,實際上,對待暴力的正確做法應該像對待普通感冒一樣,首先認識問題的所在,它的成因往往比較復雜。"
▲ 少年騎士隊的球館位於第一聯合衛理公會教堂,是 Shamoya McKenzie 最初打球的地方,去年這位 13 歲的籃球新星不幸罹難於槍口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