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李旭
編者按：
徐根寶愛出豪言，卻很少打誑語。因為他覺得，目標就是催人奮進的，講出來讓大傢都知道，就是逼著自己去努力。這次他又說：" 這批 U18 梯隊的孩子，要在 5 年內沖上中甲。"
根寶的自信，有著現實的支撐。18 年間，從根寶基地走出的國腳已經達到瞭 12 人，先後在中超註冊的則超過 50 人。上周的中超年度頒獎禮上，他的三位弟子斬獲最佳。
談及成功，徐根寶在不同的語境下會給出不同的答案。有時，他會說 " 是運氣好，老天給瞭一批好苗子 "；也有的時候，他會展現出驕傲的那一面，" 我的成功旁人很難模擬。" ——傳統的中國文人對於這樣的 " 矛盾 " 肯定不陌生，他們會采用一種更哲學的稱呼：用出世的精神來做入世的事情。在盡人事的同時，又為自己提前買上一份靈魂保險，實在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本文的重心在於追蹤那個 " 發揮最大主觀能動性的徐根寶 " 所創立出的崇明模式。顯而易見的是，在其個人治下的足球基地，徐根寶的風格幾乎成瞭基地的全部風格。在他的國裡，他像君主般高高在上，卻也事必躬親做著調試餛飩餡那樣的瑣事。也因此，當我們在探尋崇明模式的時候，也是在試圖讀懂 " 教父徐根寶 " 吧。
昔日功勛已付笑談 73 歲徐根寶再起航
從崇明島往返上海市區，需要橫跨長江。18 年間，每每橫渡之時，徐根寶會和同行的助手念念一首詞："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 我不是英雄，英雄都是那些推動歷史發展的大人物。我們算什麼？還沒有為中國足球做出太大的貢獻，中國足球還這麼落後。再說就算取得一些成績，是非成敗轉頭空啊，沒瞭，都付笑談中瞭。"
徐根寶是在 11 月 16 日舉行的崇明根寶俱樂部成立宴會上，做出這一番發言的。俱樂部將以代表上海奪得天津全運會 U18 獎杯的冠軍隊為班底，爭取用 5 年時間沖上中甲聯賽。徐根寶將此定義為 " 新起航 "，"2000 年的時候已經起航瞭，一批又一批地送，這次是第三期。" 昔日弟子、現任球隊主教練劉軍對於 5 年沖甲的目標信心十足，" 崇明模式已經證明過它的成功，接下來也一定可以。"
宴會現場，高朋滿座。從范志毅、成耀東、申思、祁宏到孫吉孫祥兄弟，再到武磊、蔡慧康、顏駿凌、張琳芃、薑至鵬等東亞系球員，徐根寶的幾代弟子悉數在列。是非成敗固然沒有定數，但縱然飛鴻偶然掠過，也會在雪泥留下指爪，走過的每一步終究都算數。
基地條件英超前六 每月隻收 800 元學雜費
2000 年，在前往崇明為自傳《風雨六載》售書的擺渡船上，根寶邂逅當時的崇明縣委和縣政府主要領導。他們都是球迷，好奇地詢問根寶近況。談得興起，根寶透露瞭他思考已久的想法：創辦一座基地，專註於青少年球員的成長。崇明的父母官連續拉著他看瞭幾塊意向用地，來到東平森林公園南首一片大頭菜地時，根寶說，" 福地！就是這裡瞭。"
2000 年 6 月 1 日鏟下第一鍬土，根寶在上海崇明島腹地耕耘出一片 100 畝的基地，入口處的大靈璧石上就有根寶親筆寫下的朱紅色大字 " 締造中國的曼聯 "。
基地裡有三個半標準球場，即便在秋冬季，場地上依舊是鬱鬱青青。負責維護球場的工作人員介紹，基地建成之初隻種夏季草，大約從 2003 年開始混種冬季草，" 那是從美國引進的黑麥草，質量非常好。" 平時每天有 4 個工作人員專門修剪、除草、平整場地，半個月施肥一次，一年下來，總共三個半標準球場的維護費用在 10 多萬元。這樣的花費無法和大部分職業俱樂部相比，但草地的狀況絕對勝過一些中超球隊的主場。此外，基地裡的硬件主要還包括一座體育賓館、一個室內球場和別墅區。
整座基地總投資超過 3000 萬元，其中包括 2300 萬元貸款，這意味著每年光償還利息，就得湊 140 萬元。這筆錢，大多數靠運營足球賓館來獲得，小部分是基地參觀門票。徐根寶本人則當起瞭 " 三陪 "，旅客會買一些書、紀念郵票、DVD，然後讓根寶簽名合影，他基本上有求必應。根寶不喜歡喝酒，但是要跟客人商量贊助時，" 客人說，‘感情深，一口悶’，我說，‘感情深，錢拿來’。"
從服裝、裝備、訓練器械到飲用水，根寶每年倒貼給每個球員近 2 萬元。但在根寶基地，最初每個月隻向學員收取 600 元的費用。根寶說：" 我從一開始搞，就沒想在孩子身上賺錢。"
大約在 2004 年前後，基地實在撐不下去瞭，根寶把所有傢長請來開會，跟大傢商量學雜費得漲 200 元——王燊超的媽媽至今還對當時的情景記憶猶新，" 基地當時的境況大傢都明白，我們對於徐指導的付出永遠感恩。" 而每月 800 元的標準沿用至今。
昔日中遠老板徐澤憲向他感慨，" 沒有任何一個商人可以承擔十年投資的風險。" 而如今，基地成為瞭根寶最引以為傲的資本。收購洛爾卡後，他在西班牙停留瞭兩個多月，輾轉東西，發現甚至在西甲也沒有幾傢俱樂部擁有如此條件的自有基地。謝暉則告訴他，這塊基地放在英超也是前 6 名水準。
選材標準獨具慧眼 傢長人品是重要標準
在基地的入口處，橫躺著一塊巨大的靈璧石，徐根寶手書的紅色大字 " 締造中國的曼聯 " 格外醒目，落款為 2002 年。根寶建基地就是為瞭培養明星，他為基地打出的標語是 " 足球明星的搖籃，走向世界的希望。"
根寶常說感謝老天，給瞭他一批好苗子。但他最應該感謝的或許還是自己，正所謂世有伯樂，後有千裡馬。在急功近利、拔苗助長之風盛行的年代，老板加教練的身份讓根寶在選材上，可以從容地堅持己見。
徐根寶從不吝嗇自己的選人秘訣。首先看速率，" 超齡的速度快，但是速率才能看得出一個球員的潛力，所以當時第一批有很多是從練田徑的小孩裡面挑的 "；第二便是他推崇的作風，" 敢拼敢搶，但是不能依靠犯規。" 第三，還要看腳下的 " 有效技術 "。
根寶基地成立伊始選拔學員，除瞭在上海本地組織生源，他還委托楊禮敏等老教練在鄰近省份挑選適齡球員，張琳芃就是楊禮敏帶回來的。起先張琳芃在基地球員中技術特點並不出挑，但是根寶看重他自律性很強。基地規定球員每天要整理幹凈自己的訓練裝備，一次張琳芃生病發燒，訓練完回到宿舍就睡覺瞭，結果第二天凌晨他獨自起床刷鞋。
根寶對於武磊的慧眼識才已經傳為中國足壇的佳話。這位 11 歲身高還不到 1 米 4 的少年，在傢鄉南京並不被看好，當父親帶著他和一封推薦信來到崇明島時，卻一眼就被徐根寶相中——中國的 " 馬拉多納 " 來瞭！乃至於去江蘇足協交涉武磊註冊問題時，對方提出 3 萬元 " 押金 "，根寶馬上掏出現金放到桌上，牽上孩子就跑。為瞭著力培養他，這位崇明一期中年齡最小的隊員，早早被樹立成球隊核心。
根寶承認，從專業角度看他的這些選材標準未必會得到所有人的認可，但有一點心得則有普世性：踢球小孩的人品要好，人品不好走不遠、成不瞭大器。" 在接受上海解放日報采訪時，根寶又說：" 怎麼看小孩的人品？面相有時候也要看的，相由心生。還有，要看傢長的人品。傢長和小孩有血緣關系，思維和理念更是潛移默化的，傢長不靈的小孩更走不遠。"
培養出瞭那麼多球員，讓根寶欣慰的是，" 目前來看還沒有出格的，人品都還不錯。"
寂寞孤島準軍事化管理 嚴師亦是慈父
對於弗格森所締造的曼聯王朝，徐根寶說：" 弗格森之所以獲得那麼大的成功，最大的秘訣還是嚴格兩個字。在這一點上，我和他是一模一樣的。"
在崇明的小天地裡，徐根寶可以把自己的管理理念不打折扣地實施起來。" 過去我管球員（執教申花期間），前後門各上一把鎖，他們還是跳窗戶往外跑。上海灘的花花世界不得瞭啊。現在好瞭，就算跑出去，頂多到隔壁森林公園走走。" 對於這座 " 待三天是天堂，再待三天是人間，再待下去就是地獄 " 的孤島，曾擔任過球隊主教練的范志毅在離開後總結道，" 晚上拿機關槍往外掃，連一個人都打不到。"
徐根寶制定的管理條例幾乎是半軍事化的。早上統一坐大巴到縣城上學，下午回基地訓練，終年無休是常態。走進小球員宿舍，日用品擺設中完全看不到娛樂成分。隊員們不準染頭發、不準抽煙喝酒，每天在規定時段內才能使用手機和電腦，電視機則擺在公共空間以供集體觀摩比賽。這是從基地第一期學員起就延續下來的規章。
8 月舉行的天津全運會，以根寶基地梯隊為班底的上海 U18 男足問鼎冠軍，這是崇明子弟連續第三屆全運會站上最高領獎臺。有一件事情不得不提。就在出征天津之前，隊中幾個剛剛從國青隊回來的主力球員，差點被趕回傢，就因為根寶發現他們染發瞭。" 兩個染得很明顯，門將我一開始沒看出來，第二天開會突然看到，染瞭一撮 ……" 根寶放瞭狠話：要麼當天 " 染回來 "，要麼別踢比賽，也別去天津瞭，" 什麼主力我都可以不要！"
十幾歲的孩子上島一折騰就是十多年，這也是男孩子生理、心理變化最大的階段，根寶不僅是教練，也要當傢長。張琳芃成名後，根寶依舊不停地敲打，" 脾氣漸長嘛，不然紅黃牌怎麼那麼多！" 一直挨批評的蔡慧康有一天跑到跟前，問：" 徐指導，你什麼時候表揚表揚我？"
找遍基地裡的各處公共欄，都不見有類似 " 管理守則 " 樣子的文件。徐根寶回答，這些都要裝進運動員的心裡，需要長年累年地教育。" 大傢都覺得我很兇，老是罵人，但其實做思想工作關鍵還是要潛移默化。" 帶崇明一期的時候，徐根寶每周都會給隊員們上課，" 講道理，帶哲理的、讓人聽得進去的那種。"
嚴厲的外衣下，徐根寶其實裝著一顆柔軟的心。也因為凡事親力親為，全隊的點點滴滴他都看在眼裡。他讓青年張琳芃拔掉虎牙，以免日後影響形象；要求所有隊員從小就練簽名，" 以後成名瞭，找你們簽名的人多，從小練練，有好處。" 基地裡一些很有潛力的孩子，都是傢庭條件不太好的，根寶怕貧困消磨瞭他們的意志，於是就利用自己的社會關系，讓這些孩子認幹親。
當年恒大求購張琳芃，他甚至在張琳芃自己不願意的情況下還是堅持簽字放人。徐根寶對弟子是這麼說的—— " 如果恒大給的薪水是徐指導給的兩倍、三倍，無論如何我不放你走，現在是 10 倍、20 倍，你們從小跟著我不容易，足球就那麼幾年青春飯。"
從 " 搶逼圍 " 到 " 接傳轉 " 親力親為因材施教
今年 6 月，徐根寶在一檔視頻訪談節目中，談及如今中超聯賽遍地洋教頭的現象。他認為，一個教練除瞭要帶隊拿成績，也應該為一支球隊打上風格烙印。" 外國教練都來瞭，能幫中國解決什麼問題？你無非現在就解決俱樂部一個成績。要講成績，當初甲 A 的時候，我（帶領）兩個隊拿冠軍。我的隊，不但拿冠軍，而且還有風格。每個外國教練來，帶來什麼？帶來瞭什麼風格？"
對於幾十年積累起來的技戰術經驗和理念，徐根寶一直有著充分的自信。從國傢二隊時期提出的 " 快搶前 ", 發展到申花的 " 搶逼圍 "，隨後又補充進‘接傳轉’，概括起來不到 10 個漢字，但其中的內涵卻是在不斷地豐富和更新。
2007 年，根寶到申花康橋訓練基地踢教學比賽，結果他的球隊被申花踢瞭一個 4 比 0。" 輸都輸瞭，有什麼丟臉的，關鍵是要知道怎麼輸的。" 這場比賽讓徐根寶印象最深的是申花隊流暢的地面配合，幾乎沒有高空球。比賽結束後，徐根寶找到瞭吳金貴，問他是怎麼練的。吳金貴立即將當初在阿森納考察時拿到的一手資料傾囊相贈。接下去的那段時間再看東亞的比賽，便會發現中前場的快速傳接球明顯比以往多瞭很多。學完槍手，徐根寶又將目光鎖定在瞭西甲豪門巴薩。因為根寶覺得，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隊員和西班牙球員比較相似，都比較小巧，所以巴薩就成為瞭學習的目標。
博阿斯去年底入主上港，在短短幾個月時間內就能將自己的戰術思想體現在球場上，不得不提及徐根寶為此前打下的底子。包括武磊、蔡慧康在內的眾多主力隊員都曾公開表示，對於新的戰術體系不會有陌生感，" 以前在徐（根寶）指導手下就是這麼踢的。"
即便到瞭 73 歲的年紀，該出手的時候，他還會親自帶隊訓練。今年早些時候全運會 U18 預選賽階段，上海隊踢得並不順。4 月份小組賽的一場關鍵戰役，上海隊遭遇點球不進，0 比 1 不敵東道主廣東，錯過瞭以小組第一名的身份直接晉級全運會正賽的機會。附加賽上，上海隊依舊狀態低迷，第一場就被克星四川逼平。大怒之下的根寶終於忍不住，親自帶隊訓練，制定訓練計劃。" 西班牙回來就抓瞭一個月，把他們搶逼圍、接傳轉風格又強化瞭一下。" 當他出現在全運會賽場的主席臺上時，整個人明顯曬黑瞭一大圈。
根寶鐵腕治軍，自己又是急脾氣，訓練比賽中遇到不滿意之處會指名道姓地批評球員，有時甚至言辭激烈。但在嚴格管理的大背景下也會根據每個球員的性格特點加以區分，有的人適合 " 壓 "、有的人需要 " 挺 " 他對張琳芃常常不留情面的鞭策，又會對曹贇定使用激將法。" 武磊有頭腦有思想也比較敏感，他會時時鼓勵並張揚其個性；對於老實、勤勉的蔡慧康則是‘壓’瞭兩三年，猶如一根彈簧在底部積聚能量後一下子爆發出來。" 資深媒體人張曉露評價。自 1999 年相識，張曉露以記者和朋友的身份一直與根寶保持著密切的聯系。
結語：離不開足球，才是非如此不可的命運
徐根寶並不避諱談退休的話題，" 很多人勸我退休，我現在是硬撐著。" 記得去年采訪他時，結束近一個小時的訪談，他馬上脫下鞋子，平躺到瞭一旁的按摩床上。坐久瞭，膝蓋吃不消，會腫。其實在采訪的最後十幾分鐘裡，他變換過兩次坐姿，試圖讓自己舒服一些。徐根寶，已經 73 歲瞭。
去年采訪，是因為他出手收購西乙 B 俱樂部洛爾卡。徐根寶形容作出決定的那個晚上靈光乍現，老天讓他去 " 西 " 天取經。崇明足球縣要搞起來，基地裡小孩需要多打比賽，但現在沒有聯賽可打，隻有送出去。當 " 取經 " 之路由於簽證原因並不通暢之時，崇明根寶足球俱樂部應運而生。徐根寶要讓這批代表上海奪得天津全運會 U18 冠軍的孩子，用 5 年時間沖上中甲聯賽。
聽到過很多類似 " 一輩子獻給足球 "、" 為瞭事業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 的口號，或許他們的初心也的確如此。但其中絕大多數的轟轟烈烈，都在不緊不慢流淌的時間裡平平淡淡的消磨瞭。是什麼讓一個已然功成名就的人，在這個孤島上一待就是十多年——除瞭對於足球的癡愛，恐怕再也找不到其他的原因。就像范志毅說的，" 每次見面，他都要拉著我聊球，一直聊到半夜。他真是上海灘第一大球癡。" 徐根寶信命，或許 " 離不開足球 " 才是這個男人非如此不可的命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