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的地板上有一個小洞,洞的那頭是一個秘密的地洞。這一畫面深深刻在瞭我的腦海裡。
這個地洞大約有 1.5×1.5 米寬。這間房子的主人告訴我:" 過去,當納粹來的時候,這裡面能躲進去六個人。"
房子的主人名叫 Tadeusz SLoczylas。二戰的時候,他的傢族就住在這裡。這是一座矮小的磚瓦房,位於波蘭城市 Ciepielow 的一個小鎮裡。房子的前門對著街道,後院裡則是幾個谷倉和幾間小棚屋,斑駁的紅色房頂述說著曾經擁有過的美好。
我已經在波蘭待瞭幾天瞭,早已體會到瞭這個國傢厚重的歷史。但這次的經歷有些不同,它對我有著特殊的意義。
我看瞭看這個狹小的空間,想象瞭一下六個人藏身其中的畫面,躲避死亡的降臨。足足有六個人——他們蜷縮在我面前的這個小洞裡。這不是傳說,不是歷史書上的記載,更不是博物館裡的文物。這是真實的歷史,就擺在我的眼前。
Tadeusz 向我訴說瞭一段往事。
1942 年的一天,一隊納粹士兵來到瞭這座房子裡。當時,有人告訴這些士兵,這座房子裡藏瞭猶太人。房子裡登記的住戶是 SLoczylas 一傢,共 10 口人。碰巧,這一天 SLoczylas 傢最小的孩子出門去瞭。納粹士兵因此起瞭疑心,隨即搜查瞭整棟房子。他們發現瞭這個地洞,但曾藏身於此的猶太人一傢早已離開。
士兵們一言不發地沖進瞭隔壁的房子,抓瞭那傢人最小的兒子。窩藏猶太人的處罰是處死全傢,SLoczylas 傢還缺瞭一個小兒子的名額。
士兵們把這十個人帶到後院,在谷倉和棚屋的前面處決瞭他們。如今,這些建築依然還依然矗立著。
等 SLoczylas 傢那個小兒子回到傢裡的時候,他面對的隻剩全傢人的屍體。
這個小兒子就是 Tadeusz 的祖父。之後,他仍舊住在這棟房子裡。後來,這棟房子又傳給瞭 Tadeusz。現在,Tadeusz 和他的母親住在這裡。
我簡直不敢相信他所說的一切。當我再次在這件房子裡走動時,這種感覺籠罩在心頭。在我面前的,是一段活生生的歷史,看得見摸得著。空氣裡彌漫著一種隱形的東西,我伸出雙手,似乎能感覺到它在我的指縫中流過。
我幾個月以前才來到這。這是我第一次來波蘭。從我還是個小孩子起,我就一直想要瞭解更多有關 " 猶太人大屠殺 " 的事情。我看瞭很多的書和雜志,但我認為,紙上所言終究不如親眼所見。
於是我首先去瞭位於華盛頓的大屠殺博物館。那是在 1998 年,當時我效力於密爾沃基雄鹿隊。那年夏天,我去往華盛頓和球隊老板 Herb Kohl 會面。會面的最後一天,我們都沒什麼事,於是 Kohl 向我提議,去大屠殺紀念館看看。我永遠也忘不瞭出紀念館時我的感覺——我隻進去瞭兩個小時,但卻像是過瞭整整兩天。我當時的想法就是,每個人都應該進去看看。
我經常會想起那裡面的一個展廳。那個展廳很特別,掛滿瞭來自波蘭的一個小鎮的猶太人的照片。那些照片排列在墻上,一直延伸至上方陽光照下來的地方。照片裡 90% 的人都被處死瞭。在他們被送進集中營或者被處死前,他們會把他們最寶貴的東西贈與他們的傢人或者朋友。
這些猶太人被逼迫著放棄瞭自己的本能,但其實他們隻是想生存下去而已。正因如此,集中營裡的那些兄弟之情和同志之情讓人心生敬佩。這些事都在說明,人心能好壞到什麼樣的一種程度。
說實在的,這一切其實和我關系不大。我那時是一個年輕的 NBA 球員,被認為是社會中的精英。但這件事讓我意識到,在我的圈子之外還有很多更有意義的事情。於是,我希望我的隊友也能有和我相同的感覺。所以從此之後,不管我在哪支隊打球,隻要我們去華盛頓挑戰奇才,我就會向教練申請一起去大屠殺博物館看看。每次去的人是不同的,相同的是每個人走出博物館的時候都會向我表示感謝。我可以從他們的眼中看出來,他們都已經對生命有瞭不同角度的見解。
我以為我已經對大屠殺有所瞭解瞭。於是我和幾個朋友一起去瞭波蘭,想要探尋更豐富的信息。但我完全沒有想到,這次旅程深深地影響瞭我。盡管之前我看過很多很多有關奧斯維辛集中營的紀錄片,但到瞭那之後,我仍然感覺到震驚。當我踏進那些大鐵門之後,第一感覺是 …… 沉重。那兒連空氣都是沉重的。當我站在被關押人員會經過的火車軌道上時,我似乎可以聽到火車徐徐進站的聲音。我不得不重重地吸瞭一口氣才集中起精神。那的一切是那麼的直觀,那麼的震撼人心。
我清楚的記得,在我們走過那些牢房和毒氣室的時候,每個人都是靜悄悄的。我從沒見過人們那般寂靜。除瞭細微的腳步聲外,整個環境靜的讓人不安,鄭重又可怕。站在那些見證瞭無數人死去的房間裡,你的心會一直回想那些事件,很難安定下來。
於是,有一個問題一刻不停地糾纏著我:人怎麼能對另一個人做出這種事情?
有人能熬過去嗎?熬不過去的。
這不是歷史。這是人性,這是現在,這是一個活生生的課堂,教我們如何做人。
在 Tadeusz 帶我參觀瞭他的房子之後,我獨自在外面站瞭一陣子,回想著我經歷的一切。
我們為什麼要研究大屠殺?僅僅是因為我們要防止悲劇再次重演嗎?僅僅是因為要紀念死去的 600 萬民眾嗎?是,但也不全是。我覺得,研究大屠殺還有更重要的理由。
大屠殺揭示瞭一個人——像你我一樣真實而普通的人——會怎麼對待另一個人。
Skoczylas 一傢冒著生命危險藏起那些猶太人,不是因為他們來自同一個地方或者同一個種族,而是因為他們是正直、勇敢的人。他們知道,他們和躲在地洞裡的那些人沒有區別。他們知道,那些人不應該受到這樣的殘害。
我認真地問我自己:換做是我,我會挺身而出嗎?
說真的,我會嗎?
當我返回美國之後,我在網上看到瞭一些讓我寒心的言論。對於我去往波蘭探尋真相這件事,有些人不高興瞭,他們說我應該把時間和精力花在支持黑人社區的居民上。
他們說我 " 辱沒祖先 "。
我知道網上魚龍混雜,我不該關心這些言論,但這些話刺痛瞭我。我知道他們來自何處,知道我們的國傢也存在很多問題,但這些人誤解瞭我的這趟行程。我去波蘭,不是作為一個黑人,一個白人,一個基督教徒或者是一個猶太人——而是作為一個 " 人 "。
嘴上說 " 我去那是為瞭確保這類悲劇不再重演 " 是很輕松的一件事。但我去瞭,去探尋瞭大屠殺期間的真相,去弄清楚我們能從中懂得什麼。那些認為我是在浪費時間的人 …… 他們完全不懂這樣做的意義。我們不該給人貼上這樣那樣的標簽。給人隨便貼標簽後,你就會對這個人有成見,而成見會逐漸加深,最終很難挽回。
在 2017 年,我們得更加努力地消除困擾著這個社會的無知,思想封閉和差距。
我記得我上小學那陣子,每個人都有幾個來自世界各地的筆友。我很高興能從不同國傢的人們那收到回應。我想知道他們是怎麼生活的,我很好奇他們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而現在,我認為我們已經沒有瞭這種心思。目前看來,不管我們的本意是什麼,我們已經變得隻關心自己,隻擔心自己的處境。
我想到瞭 Tadeusz 的祖先。他們是怎麼看待 " 我們 " 的?
他們認為 " 我們 " 包括瞭每一個人。不管長相如何,信仰如何。他們認為每個人都值得保護。他們願意為瞭保護別人付出生命。
這值得我們永遠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