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種來自蘇聯大陸上的肥沃黑土,播撒在北極的凍土之上時,人們驚喜地發現,極地之境裡竟然長出瞭綠油油的青草。
二戰過後,處於鼎盛期的蘇聯在地球最北端打造瞭一座開向西方的 " 窗口城市 " ——皮拉米登(Pyramide)。作為社會主義的優良樣板,向整個資本主義陣營展示著自身的強大和興盛。
而短暫的繁華過後,人們陸續從這裡撤走,回到俄羅斯大陸。20 年間,蘇聯人再也沒有回來,曾經富足的小鎮依然保持著人去樓空時的模樣,人們使用過的桌椅餐具被散亂地丟在原處,偶爾有北極熊在城中晃蕩。
這些保存完好的歷史碎片,令人容易產生錯覺:仿佛隻要按一個按鍵,一切都會瞬間恢復原狀,所有曾經的熱鬧和繁華都會再現。
小鎮中一座前蘇聯風格的高塔,上面用西裡爾字母寫著 " 皮拉米登鎮 " 的地名。
蘇聯 " 撿來 " 的北歐小鎮
皮拉米登坐落於斯瓦爾巴德群島中部,背靠群山,東面是冰川海峽。直到蘇聯人開發這片極地之境前,皮拉米登還是一片塵土飛揚、暗無生機的景象。
寒風不時呼嘯著穿城而過,四分之三的冬季都被籠罩在漫長的黑暗之中。
斯瓦爾巴德群島又被稱為 " 冷岸群島 "。由於全島終年白雪皚皚、寒風料峭,這座距離北極點僅有 800 多英裡的小城,直到 16 世紀才被荷蘭探險傢發現。
1910 年,挪威在皮拉米登首次探測到瞭煤礦資源,小城隨之成為各國虎視眈眈的一塊 " 肥肉 "。
10 年後,挪威、英國、丹麥等 18 個歐洲國傢聯合簽署瞭《斯瓦爾巴德條約》,明確規定挪威擁有對全島的行使主權。各締約國成員均可在挪威法律允許的范圍內,自由出入該島,並平等地開展經濟行為。
位於世界最北端的列寧頭像。
此時,還沒從內戰中緩過神的蘇聯,意識到自己被排除在外瞭。然而他們的運氣還不錯,就在挪威采礦工作開始不久,當地工人發現,由於極地凍土、斷層地帶等不利因素,全島出產的煤炭易碎,難以出售和使用,政府決定幹脆把采礦權出售他國。
1936 年,蘇聯人如願以償地取得瞭皮拉米登與它南部巴倫支堡的開礦權。幾十年後,他們將這座被挪威拋棄的邊緣小鎮,建設成瞭冷戰時期的 " 世外桃源 "。
一自助餐廳內,墻壁上懸掛著一幅繪有斯瓦爾巴德群島景觀的壁畫。
理想社會的模范樣本
建設伊始,蘇聯急於解決皮拉米登的極地凍土問題。他們不惜耗費大量運輸成本和建設支出,從內陸海運來一船又一船的烏克蘭黑土。
經過努力,人們可以在夏天的時候,讓北極的島嶼上長出綠油油的青草。溫室裡的土壤還被用來栽培作物,土豆、黃瓜、卷心菜、青椒以及各種觀賞植物,都得以生長。當地人甚至還搞起瞭養殖業,飼養雞、豬和牛羊。
在接近北緯 80° 的土地上,蘇聯竟然實現瞭自給自足的田園生活。
即使在今天,皮拉米登依然被大量植被覆蓋。
種種措施表明,蘇聯政府顯然不滿足於讓皮拉米登僅僅充當一個開礦小城。他們希望借助皮拉米登獨特的地理優勢,讓其成為蘇聯在世界最北端的意識形態據點。
水泥板樓裡的宿舍、經典簡約的赫魯曉夫樓、標準的蘇聯式地標設計,上世紀蘇聯的社會主義集體住宅風建築在皮拉米登隨處可見。
蘇聯毫不吝嗇地向外界展示著他們心中完美的 " 烏托邦 "。政府從國內請來瞭最優秀的設計師和建築師,在這裡建起瞭造價高昂的健身房、酒吧、圖書館和獨立劇院,甚至包括當年整個斯瓦爾巴德群島最好的室內遊泳池。
劇院裡有戲服和道具,電影院裡有成百上千卷膠片,音樂廳裡有不少樂器,包括一架船運而來的 " 紅色十月牌 " 古典鋼琴,至今依然保留著。它是地球上最北邊的一架鋼琴。
導遊薩沙在彈奏紅色十月鋼琴。
" 皮拉米登看上去是個理想中的蘇聯社會 ",這裡有專門設置的男單身青年公寓、女單身青年公寓,為短期工人準備的招待所,24 小時營業且完全免費的工人食堂,長期的居住者還為逝去的親人和貓建造瞭公墓。
一位曾經居住在此的俄羅斯人回憶,當時皮拉米登的生活質量甚至超過瞭蘇聯本土部分地區。而小鎮舒適安逸的生活,無疑在敏感焦灼的冷戰時期,顯得尤為可貴。
優渥的生活條件不僅吸引瞭蘇聯人到此定居,英國人、法國人、挪威人也紛紛前來一探究竟。
蘇聯政府幹脆將皮拉米登完全開放,外國人可以不用簽證,直接過來參觀——這也成為瞭唯一可以允許外國人自由出入的蘇聯城市。上世紀 80 年代,小鎮的居民人數一度達到瞭 1200 多人。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蘇聯的目的短暫地達到瞭,這個自由而和平的小鎮吸引瞭全世界的目光。蘇聯政府得以昭告天下:這些成就均來自於一個更先進的制度、更有實力的社會。
芬蘭人類學傢 Hein Bjerck 曾在蘇聯時期來此地做文化交流,他對皮拉米登有著非常不錯的印象:我能感受到跟西方陣營完全不同的「東方」氣氛。在 Hein 的眼中,這確實就是一個面向西方,搞形象展示工程的前哨站。
紅藍風格的經典蘇聯配色,在今天仍然鮮艷如初。
然而在皮拉米登華美的皮囊之下,內部的運轉系統早已脆弱不堪。小鎮的煤礦業幾乎沒有任何利潤可言。蘇聯解體後,國傢給母公司北極礦業公司和小城的財政補貼越來越少。
90 年代蘇聯整個國傢的虧空,也明顯地波及這裡:物資短缺,工資不能按時發放,生活條件逐漸下降。
1996 年的一場空難,成為壓死駱駝的 " 最後一根稻草 "。一架由北極礦業公司租用的,從莫斯科飛往斯瓦爾巴德機場的客機在島上墜毀,機上的 141 名乘客和機組人員全部遇難,包括 3 名兒童。大多數遇難人員是島上礦工和其他工作人員的親屬。
被開發成旅遊小鎮後,一面照片墻上記載著這座城市曾經的故事。
空難引發瞭連鎖反應:死亡造成的大面積心理陰影,善後賠償產生的矛盾,波及瞭所有與皮拉米登有關的人,小鎮陷入瞭巨大的絕望。
1998 年,俄羅斯決定立即關閉在皮拉米登的煤礦。
從當年的 3 月 31 日起,人們開始陸續轉移。在冰凍期來臨前的 10 月 10 日,最後一個居民從皮拉米登撤離,此後皮拉米登陷入瞭漫長的塵封期。
原來人來人往的大廳變得空蕩蕩一片,窗臺上還擺放著已經枯萎的盆栽。 獻給未來的遺產
皮拉米登被重新交還給瞭大自然,海豹、狐貍、馴鹿再次成為瞭小鎮的主人。鳥類和其他哺乳動物在此繁衍生息,饑腸轆轆的北極熊不時在城中遊蕩。
海鷗在窗臺外悠閑地築巢。
2007 年,俄羅斯規劃在皮拉米登發展旅遊業,試圖將它打造為充滿層層歷史迷霧的旅遊勝地。這的確是一條生財之道," 畢竟對於西方而言,蘇聯一直很神秘 ",攝影師安德亞森說," 現在我們可以去任何地方,包括那些以往不準私人進入的所在。 "
小鎮變成瞭一段通往歷史深處的隧道,鎮上的大多數人類痕跡都被保留下來。那些拜訪過皮拉米登的遊客,不時發出這樣的感慨," 是不是哪天那些在此生活過的人們還會回來 "。
散亂擺放的傢具仍維持著主人離開時的模樣。
曾在斯瓦爾巴德居住多年的作傢奧德 · 伊萬 · 路德,在自傳性藍本《度日如年》中描述:" 我不是上帝,我不能讓風停止吹,也不能讓雪說下就下,有時我甚至不能指揮我的雪橇狗,但在斯瓦爾巴德,我僅次於上帝,我是一個人,一個自己為自己負責的、活生生的生命 "。
這種自我價值的尋獲也發生在導遊薩沙身上。作為皮拉米登為數不多的駐紮者,薩沙負責為來此參觀的遊客講解建築物的由來," 我可能是唯一一位申請這個崗位的人。"
正在彈吉他的薩沙。
據傳,斯瓦爾巴德群島的凜冽空氣能讓時間凝固,這些矗立於小鎮之中的建築群可以繼續存在 500 年之久。也許在未來,整個城市會成為一座歷史紀念品,像時光膠囊一樣,把蘇聯曾經的剖面帶到幾個世紀之後,供子孫觀瞻。
那時候,早已超越冷戰和歷史局限的皮拉米登,會變成 " 金字塔 " 似的存在,成為一座載刻人類歷史的北極墓碑。
撰文 / 吳韃靼
編輯 / 李初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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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網易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