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剛落幕不久的 G20 峰會上，俄羅斯總統普京與美國總統特朗普首次會面吸引瞭全世界的目光。這次會面僅有六個人參與其中，除瞭兩位總統，還有俄羅斯外長拉夫羅夫、美國國務卿蒂勒森以及兩名譯員。
據英國《衛報》7 月 18 日報道，在首次正式會面的幾小時後，兩位總統又在 G20 峰會的晚宴上進行瞭一次會談。一傢咨詢公司的總裁伊恩 · 佈萊默透露，特朗普的譯員並沒在場，兩人僅通過普京的譯員進行交流，令在場人士感到驚訝。
▲俄羅斯總統普京、外長拉夫羅夫與美國總統特朗普、國務卿蒂勒森會晤 圖據《大西洋月刊》
按照慣例，在兩位國傢領導人的會談中，雙方的譯員都需要在場進行記錄與翻譯工作，幾乎很少有職業能夠如此近距離與各國領導人並肩同行，而口譯員就是其中一個。
在全世界各大重要會議或是領導人的私下會晤中，總有一些人坐在領導人身後，不間斷將自己聽到的信息翻譯給自己的領導人。這些看似機械的工作，一點也不容小覷。
哈利 • 奧博斯特就是這樣一位總統背後的口譯員，在 30 年的口譯生涯中，他曾先後為 7 位美國總統擔任翻譯。
奧博斯特 1932 年出生在德國，1954 年在德國美因茨大學主修翻譯學。由於無法找到職業翻譯的工作，他在 1957 年移民美國。在美國的私營企業工作 8 年後，1965 年，他正式被美國國務院聘請成為一名德語外交口譯人員。奧博斯特先後為 7 位美國總統擔任翻譯：林登 · 貝恩斯 · 約翰遜、理查德 • 尼克松、傑拉爾德 • 福特、吉米 • 卡特、羅納德 • 裡根、喬治 • 佈什、比爾 • 克林頓。
在卸任總統譯員的工作後，奧博斯特在《白宮翻譯員：口譯的藝術》一書中回顧瞭自己在美國白宮的翻譯員經歷。
通過他的自述，深入揭秘瞭美國總統背後翻譯員的工作。
一個白宮翻譯的親身體驗
突然的機會
得到的建議是
一套深藍色細條紋西裝
一本狹長的翻譯筆記本
晚宴前吃一個三明治
1965 年 5 月 29 日深夜，正在美國丹佛進行培訓的奧博斯特突然接到美國國務院語言服務部首席翻譯唐納德 • 巴恩斯的來電，讓他第二天一早立刻返回華盛頓，因為時任德國總理路德維希 • 艾哈德臨時決定拜訪林登 · 貝恩斯 · 約翰遜總統（美國第 36 任總統）。
" 太好瞭！" 奧博斯特說：" 我可以觀摩學習這樣一場訪問應該如何參與翻譯。" 然而，巴恩斯的回答卻在他意料之外：" 觀摩學習？你有認真閱讀你的工作職責描述嗎？"
當時，作為美國國務院唯一的德語翻譯，奧博斯特才入職 5 個月。盡管接受瞭幾周的訓練，但當時的他還未做好準備翻譯如此高層面的會議。
懷揣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奧博斯特在第二天回到瞭華盛頓。他不停地向其他經驗豐富的譯員請教，而他得到的第一個建議是：給自己買一套深藍色細條紋西裝。出於外交禮儀，翻譯員們同樣被要求在出席公眾場合或是晚宴時身著標準服裝。但當時，翻譯人員並沒有服裝補貼，隻能自掏腰包。
當時的俄語翻譯比爾 • 克裡默忠告他，一本狹長的翻譯筆記本，可以在合照時迅速消失在大衣口袋中。
作為培訓導師，查爾斯 • 塞奇威克提醒奧博斯特，最好在晚宴前吃一個三明治，因為翻譯員根本不會有時間用餐。
▲白宮總統辦公室的私下會晤從左往右：德國譯員韋伯、時任德國總理艾哈德、美國譯員奧博斯特、時任美國總統林登 · 貝恩斯 · 約翰遜 圖據《白宮翻譯員：口譯的藝術》
意外的考驗
兩位領導人左耳聽力都不好
沒有任何座位安排可以解決
需以兩種音量來表述，不能弄混
這些建議，在奧博斯特乘坐的出租車停在佈萊爾宮（美國的國賓館）門前時，仍不停在他腦海中盤旋。當情報人員檢查瞭授權書後，他按響瞭佈萊爾宮的門鈴。一名老管傢親切地歡迎著他的到來，並告知，他是第一個抵達的人。緊隨其後到來的是時任美國國務卿迪恩 • 魯斯克。不久後，艾哈德和他的隨訪人員也抵達晚宴。
終於，下著傾盆大雨的 1965 年 6 月 3 日，在賓夕法尼亞大街 1651 號，位於白宮斜對面的佈萊爾宮，奧博斯特與他服務的第一任總統見面，並正式開啟瞭自己的翻譯生涯。在這場隻有六個人的晚宴中，奧博斯特順利完成瞭自己的任務。但他知道，真正的考驗還在等著自己——第二天一早，兩位領導人將在白宮總統辦公室進行單獨會晤。
對於這場拉開自己 30 年美國總統翻譯生涯序幕的領導人會晤，奧博斯特在自述中這樣描述道：
" 第二天清早，還來不及緩解緊張情緒，我發現自己正置身於兩位領導人一對一的對話場面中。我抬頭環視著總統辦公室，一個壁爐、一座老爺鐘還有一個為總統準備的巨大沙發，一切都帶著舒適感。但這也無法平息我的心跳。
路德維希 · 艾哈德總理左手持雪茄坐在約翰遜總統的對面。德國翻譯員赫爾曼和我拉開椅子坐下，然後從外衣的口袋中掏出我們的筆記本。
我沒有來得及翻譯約翰遜總統的開場，赫爾曼不得不幫我完成瞭它。在這一瞬間，我意識到，如果接下來的時間我無法順利接上總統接下來的發言，我的翻譯生涯可能就此結束。當約翰遜總統再一次發言結束時，赫爾曼沖我微笑並用手勢示意，接下來輪到我瞭。30 年間，我在白宮總統辦公室翻譯的上千上萬句中的第一句話，終於脫口而出。"
關於那天的場景，奧博斯特回憶道，除瞭第一次的緊張感外，還有一個特殊狀況：約翰遜和艾哈德兩位領導人的左耳聽力都不太好。
在正式場合中，比如一場國宴中，譯員通常坐在自己領導人的左側，將右側位置留給其他高級官員或特殊的客人。因此，兩位領導人出現同側耳朵聽力問題，對於譯員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因為沒有任何的座位安排可以解決這個問題。所以，譯員不得不以正常音量對其中一位說話，隨後再提高音量，幾乎以呼喊的方式向另一位轉述。如果一不小心弄混，便會引起雙方領導人的不滿。其中一位會讓你降低音量，同時另一位會表示自己什麼都沒聽明白。
▲奧博斯特（中）正在為時任德國總理艾哈德（左）與時任美國總統林登 · 貝恩斯 · 約翰遜（右）翻譯 圖據《白宮翻譯員：口譯的藝術》
一個白宮翻譯員的重要性
需要什麼都懂 還要能救場
美國國務院語言服務部將翻譯人員分為兩類——筆譯 ( Translator ) 和口譯 ( Interpreter ) 。其實這是兩份完全不同的職業，但大多數人至今仍認為翻譯工作都是差不多的性質。
奧博斯特表示，筆譯可以借助一切工具精準地將每一個詞語句子翻譯出來，而口譯隻能依靠一個工具：儲存在腦海中的知識。這也是為什麼所有專業口譯員都擁有十分強烈的好奇心，他們永遠在跟隨最新的信息，擁有更寬廣的知識面。
按照要求，在兩名領導人私下會晤中，每位口譯人員需要隨時將領導所說的話翻譯出來。因此在會晤前，翻譯員會與領導人閱讀相同的內參，提前熟悉談話中可能會涉及的主體、專有名詞、地名等。他需要瞭解所有政府當前的政策，也會清楚目前在國內發生的一切事情：比如國會做出瞭一個令人驚訝的決議，或是昨天某位內閣成員辭職等。更重要的是，一名合格的譯員需要瞭解本國以及目標語言國傢的一切常識性知識。
奧博斯特稱，口譯的本質是能夠準確捕捉關鍵信息並以適當的方式使用目標語言表述出來。除此之外，在領導人陷入困境時，翻譯員還需要擔任 " 救場 " 的角色。
這種情況並非罕見。奧博斯特回憶，裡根總統就曾在會晤中沒有聽清對方的話，而無法做出適當的回應。這時，口譯員就需要在總統耳邊悄聲地主動提出自己的建議。
敢跟總統提建議 總統還能乖乖聽
除瞭臨時 " 救場 "，給予領導人適當的建議，也是譯員們的日常工作。
1982 年，在奧博斯特首次陪同裡根出訪歐洲時，總統要在 25000 名柏林民眾面前發表演說。按照計劃，他需要先在總統耳邊為他同聲傳譯民眾的話語，隨後在演講臺旁將總統的演講翻譯成德語。但在演講開始前，裡根總統將奧博斯特叫到休息室稱，他每說完一句話或半句話，便會停下讓奧博斯特進行翻譯。
但奧博斯特表示瞭反對：" 恕我直言，總統先生，這並不是一個好主意。"
裡根總統對於這樣的反駁感到驚訝，他詢問瞭原因。
奧博斯特表達瞭自己的觀點：" 這是一場公開的演講，並在電視上進行直播。如果您每說完一句話都停頓，演講效果會大大受損。我建議您每兩句或三句話停頓一次，除非是被掌聲打斷。如果被掌聲打斷，那麼就請您停下，讓我立刻翻譯。"
裡根總統表示不解：" 為什麼我要這麼做？"
" 總統先生，在場有一半人能聽懂英語，而另一半不懂英語。如果（在掌聲響起時）我能立刻翻譯，那麼您將再次獲得掌聲。" 奧博斯特解釋道。
最終，裡根總統選擇采納奧博斯特的建議，而事實證明這是正確的。
▲ 1982 年演講開始前，奧博斯特和時任美國總統裡根在後臺進行討論 圖據《白宮翻譯員：口譯的藝術》
如果內閣罷工 口譯員可臨時管理
力促發展語言服務部的約翰遜總統，則對自己的口譯員有更多的理解，因為他知道翻譯一場高層會晤有多麼不容易，一名好的口譯員需要掌握多少知識，並將這些信息都儲存在大腦中。他甚至還會向口譯員們尋求建議，特別在外國領導人的性格及行事風格方面。
約翰遜總統意識到，一名資深的口譯員一定曾為多位領導、政客擔任翻譯工作，並參與無數次各界政要的機密會晤。這些口譯員所擁有的經驗和知識是普通白宮顧問無法比擬的。
當時的首席口譯員唐納德 • 巴恩斯講過這樣一段故事，這個故事也充分展現瞭領導人對外交口譯員的重視和尊重。
一名外國領導人曾詢問約翰遜總統，如果他的整個內閣罷工不來上班，他會怎麼辦？約翰遜總統含笑說：這並不是個問題，他會臨時任命口譯員們來管理各個部門。他說：" 這些先生女士們擁有足夠的知識和智慧，可以勝任任何的機密工作長達一個月時間，而不使我陷入困境。一個月的時間，足夠我解決罷工的問題。"
▲時任美國總統尼克松邀請時任德國總理庫爾特 · 基辛格到總統辦公室，奧博斯特在一旁等待 圖據《白宮翻譯員：口譯的藝術》
如何成為一名白宮翻譯員
分類
在美國國務院，翻譯人員有三類：最低等級是 NAC，又被稱為合同工，這一類譯員沒有權利接觸機密信息，也並不要求是美國公民，隻需要在美國有合法工作權利。正式人員則被分為 SECRET（保密級別）和 TOP SECRET（最高保密級別），涉及保密信息級別則必須要求譯員擁有美國公民身份。
所有翻譯人員又分為兩類筆譯員（Translator）和口譯員（Interpreter）。其中口譯員工作又分為陪同翻譯（Escort Interpreting）和外交翻譯（Diplomatic Interpreting）。陪同翻譯的主要工作是陪同外賓在本國的訪問，極少數情況會陪同本國人員出國訪問。外交翻譯則是負責陪同翻譯領導人出席正式外交場合、領導人之間私下會晤以及電話交談。
測試
筆譯人員需要通過 4 小時內完成三篇 250~300 個詞語左右不同主題文章的翻譯測試：第一篇涉及國際關系；第二篇文章則與法律、行政、經濟或商業相關；最後一篇是關於科學或在當今外交事務中熱門的科技主題。
而對於口譯人員的測試，則更加嚴格。
除瞭常規翻譯測試，口譯人員必須通過能力測試，以此評估他們是否有能力為白宮、總統、副總統及其他政府領導擔任翻譯工作。而這項測試中，不同語言所涉及的話題范圍都不同。比如，俄語測試可能會涉及軍事武器相關話題，而西班牙語測試會更多涉及北美自由貿易協定、美洲國傢組織等話題。
▲ 1978 年，時任總統吉米 · 卡特與陪同他出訪德國的奧博斯特親切握手 圖據《白宮翻譯員：口譯的藝術》
審核
候選譯員通過美國國務院語言服務部的測試後，語言服務部門會將簡歷轉交給國務院外交安全局請求給予其適當的安全級別許可。
對於最低等級 NAC（無權接觸機密信息）級別的譯員身份審核，則會通過跨部門的電腦信息核實，確保其不屬於恐怖組織人員或擁有其他不良背景。
這項程序大約需要 2~3 個月時間來完成，而更高的安全許可級別，則需要更長的審核時間。
紅星新聞實習記者丨徐緩 編譯報道
編輯丨平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