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段對豫章書院親歷者的采訪,妹子很漂亮,說的內容很嚇人。
一年多前,我寫過一篇有關楊永信的文章,引起挺大關註,所以我想我的關註者,應該都知道楊永信是誰瞭,如果你不知道豫章書院是什麼,我大概介紹一下。
10 月 25 日,知乎網友 @溫柔在他的知乎專欄文章《中國還有多少楊永信》裡,指控江西南昌豫章書院,用體罰,毆打,限制人身自由,強迫勞動等方法“改造”學生,而學生害怕,通過私信求助。
和楊永信的事情一樣,這裡的孩子有的是被傢長騙來的。
有的是被學院抓去的。
然後就是砸掉手機,限制人身自由,毆打。
然後就是在南昌快 40 度的天裡,被丟在小黑屋裡,放著不動。
先通過幾天的監禁讓人絕望,不敢反抗,之後再對學生實行勞動改造,動不動伴以拳打腳踢。
你們看過那些號稱真實的犯罪小說,電視劇或者紀錄片嗎,裡面警察對看守所犯人就是這麼幹的,但關鍵是這些是學生啊,並沒有犯罪啊。
不隻是這一個人這麼說,還有更多其他學員出來爆料。
更有表示可以為自己說的話負法律責任,所以不用打碼的學生站出來說話。
有網癮的,有談戀愛的,當然也有打架鬥毆的,但更多的還是不服管教的。
在豫章書院的招生簡章裡,這樣寫道:
教學對象:
1:網絡成癮
我國網民 60% 是 18 歲以下的青少年。有一定比例的未成年網民涉黃。江西省少管所中暴力型犯罪的少年犯達 70%以上,而網絡遊戲中的暴力因素則是犯罪的主要誘因之一。此外,在校學生犯罪率上升,校園暴力案件不斷發生。
2:厭學、啃老、懶惰、叛逆
青少年價值取向發生變化,道德認知模糊,社會責任感、傢庭責任感淡薄,傳統文化缺失,受商業文化影響較大。 青少年占據社會資源過少,生活經驗不足,遇到問題就逃避,因此引發心理脆弱的後遺癥問題。缺乏社會責任感、崇尚自我為中心、依賴他人服務已成為部分青少年的通病。
3:性行為早熟混亂
青少年性失誤現象逐漸增多。根據某醫院人流室一項調查統計,該醫院 2008 年平均每季度實施的人流手術中,未婚流產女性就占七成左右;其中不乏十五六歲少女,最小的還是小學四年級。部分青少年為追求刺激感,做出父母想未敢想,聞所未聞的混亂行為。
除瞭“網癮”以外,性行為早熟,厭學,啃老,懶惰,叛逆,都是應該被送進來改造的理由。
而且招生簡章裡帶有很明確的語言誘導,基本邏輯在
“你管不瞭你的孩子,如果不把他們送來,他們就會從網癮變成少年罪犯。”
“就會從厭學變成啃老,以後要吃你的喝你的,依賴他人。”
“就會從性早熟,變成未成年十五六歲就墮胎,流產的少女,做出想未敢想,聞所未聞的混亂行為。”
所以趕緊把你的孩子送來吧,我們幫你打服 TA,讓 TA 成為一個聽話的乖寶寶。
—— 本質上還是一個幫傢長,快速讓孩子聽話的機構。
當然這事已經受到官媒關註,豫章書院已經被相關部門處罰,追責,並表示以後不會有體罰再出現瞭。
引起公眾註意,讓有關部門迫於壓力不得不做出反應。其實說到底我們能做的,就隻有這樣瞭。
所以說點別的。
和楊永信事件一樣,果然這件事曝光以後,傢長們還是振振有詞。
當時我的公眾號後臺,也有不少傢長說自己實在沒辦法瞭,隻能把孩子送去這樣的地方才行。
他們會問我:
“你生過孩子,養過孩子嗎?”
“你知道遇到不聽話的孩子,有多痛苦嗎?”
“你知道我當時決定把他送去的時候,經歷瞭多難的抉擇嗎?”
其實這些傢長說的也有一些道理,確實會把孩子送去這些地方的,大多都已經沒有辦法瞭,他們的正常生活已經被孩子嚴重影響瞭,“不得不”把孩子送去。
比如臨沂市的唐先生。
他說自從自己和妻子離婚以後,他就越來越管不住自己的兒子瞭,自己兒子每天都要玩電腦玩到晚上 11 點,如果說他,他就會回嘴,後來有一次,說得重瞭,兒子直接把傢裡門給砸瞭。
他承認,自己已經完全沒有管住自己孩子的能力瞭,所以迫不得已,隻能把孩子送去戒網癮學院。
“你看孩子不聽話,電擊瞭一下就聽話瞭,這不是很好嗎?”
再比如濱州的趙女士。
她說自己孩子經常逃課,在初中的時候,他們靠打罵,還能管得瞭自己的孩子,但是到瞭高中,孩子不怕瞭,就管不住瞭。
有一次,她繼續打罵孩子,結果孩子還瞭手,她“實在沒有辦法”,隻能把孩子送去糾正中心瞭。
“我平時脾氣急啊,你知道吧,看到孩子不對,我就亂發脾氣,我們夫妻兩個也打架。但是現在全傢都不再吵架瞭”。她在電話裡的聲音有點羞澀:“為瞭孩子(去瞭網戒中心),我們全傢的收益太大瞭。”
“哎呀,對我來說,他們就是活菩薩啊,簡直把我給救瞭。”
是的,有的孩子確實不服管教,有的孩子確實桀驁不馴,你們在做決定的時候可能也確實痛苦。
沒什麼好不承認的,這是事實,但其實每一個可以稱之為選擇的事情上,都是很難的,否則也算不上是選擇瞭。
比如面對女性學術工作者沒有男性成就高的這一事實,浙大老師馮剛選擇認為“女性就是不如男性”,從而在微博上發表瞭許多他認為是“事實”的言論。
“證明學術界不是女性的地盤!”
作為一個男性,在有數據支撐下,選擇得出這樣的結論是可以理解的。
但還有更多的學術圈人士,選擇不這樣武斷的下結論。
他們認為之所以女性學術成果沒有男性多,和長久以來這個世界對女性的歧視也有關系,既然也有諸如居裡夫人,屠呦呦等幾十個女性諾貝爾獎獲得者,以及更多女性科研工作者,為這個世界科學的發展做著貢獻,就不應該這樣武斷的歧視女性科學工作者。
在那些男性絕對強權的年代裡,選擇相信“男女平等”是很困難的一件事,因為那時候男性就是占據瞭社會的絕對優勢,創造瞭那時候社會上絕大多數科研,政治成果的事實。
但有些人,就是看不慣女性的權利被壓制,內心充滿對這種不公平的憤慨 —— 他們選擇瞭後者,這些選擇也漸漸讓“男女平等”這一概念逐漸深入人心,讓我們現在可以輕而易舉做出“男女平等”這樣的判斷。
雖然從宏觀的角度來說,女性現在獲得和男性一樣受教育,工作,奮鬥的權利,是因為生產力的發展和生產方式的改變。
但歷史上,每一個在男性強權的社會裡,能做出“相信男女平等”選擇的人,都很困難,但也全都值得尊敬。
再比如 1961 年 4 月,納粹第三帝國黨衛軍中校阿道夫 · 艾希曼在耶路撒冷受審。艾希曼在二戰中負責瞭將全歐洲猶太人運輸至集中營及屠殺的大部分工作。
在審判席上,艾希曼優雅從容,他並不認為自己做錯瞭什麼,他認為自己這一切都是在服從命令,在納粹德國那樣的氣氛下,他選擇不懷疑命令的正當性,並始終強調“一切都是依命令行事”。
阿道夫 · 艾希曼
但就是同樣在納粹德國,就是有德國企業傢奧斯卡 · 辛德勒,認為納粹對猶太人趕盡殺絕的種族滅絕是錯誤的,選擇用自己的方式,傾傢蕩產也要保護超過 1200 名猶太人。
真實的辛德勒的名單
無論辛德勒之前做過什麼,之後做過什麼,他能在那樣的氣氛中,冒著巨大的風險,做出保護猶太人的選擇,就是非常偉大的。
事實上,我們是一個怎樣的人,很大一部分就來自於我們在這些兩難時候,做出怎樣的選擇。
事實上,做出那些人人都會做出的選擇一點並不難。比如生一個孩子,喂他吃飯,給他穿衣服,我養一隻貓,一隻狗也會這麼做。困難的就是你如何教育他,如何耐心的讓他成為一個能和他人相處的人。困難的就是當他影響你正常生活的時候,你能不能不濫用自己監護人的權利,給他基本的人權。
困難的就是,當你覺得他“無可救藥”,“管不瞭瞭”的時候,選擇不把他送去集中營一般的那些學院,讓他們接受勞改犯人一樣的待遇。
上周從北京回上海的時候,隔壁座坐瞭一個爸爸,抱著自己的女兒。
火車開瞭沒多久,女兒就提出瞭很無理的要求,開始哭鬧,聲音很大,那個爸爸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辦法讓女兒安靜下來。
—— 他當然可以選擇就放在那裡不管,然後和其他不滿的人表示,小孩子,沒辦法,多理解一下,我也沒得選。
但他沒有,他把孩子抱到瞭車廂連接處,一直哄到孩子睡著瞭才回來,而且回來以後為瞭讓孩子安心睡覺,直接把座位讓給孩子坐,他就那麼站瞭有快三個小時。
所以有時候其實並不是你沒得選,隻是你覺得那個選擇太辛苦,不願意去選。
我有個表弟,成績也非常差,也經常玩電腦到深夜,也叛逆,也沖著她媽媽對吼,甚至上瞭初中還往人臉上吐口水,他爸爸打他,他還手。
他媽媽也痛苦,也歇斯底裡,也難過,但她並沒有選擇把他送去暴力治療,而是選擇用最大的耐心陪伴孩子,陪孩子念書到深夜。因為她知道這孩子這樣,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來自於他們父母感情不合瞭一段時間,當父母天天在傢裡吵架的時候,是很難管好小孩的。
小孩不是缺乏拳打腳踢,而是因為童年缺愛。
現在我那個表弟去念大學瞭,就和其它所有孩子一樣,而且和媽媽的感情非常好,很感謝媽媽。
他我看著他長大,看到這一點點的變化。我知道這一路上他媽媽很不容易,但他媽媽就是做出瞭這樣的選擇。
我相信就算我非常不聽話,我父母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不會把我送去什麼奇怪的糾正中心,讓我在拳打腳踢中“被聽話”的。
因為我知道,他們愛我。
所以當那些傢長一個個說起他們養孩子有多苦,有多累,所以是如何迫不得已把孩子送進某書院,某網癮中心,把孩子送去以後他們的生活變得多麼完美。
然後說自己愛孩子,為瞭孩子好才這麼做的時候。
我都想吐槽:“省省吧,你們根本不是為瞭孩子好,你們隻是為瞭自己好而已。”
這世界上做什麼事情都需要資格,都要考試,唯獨成為父母不需要。
所以世界上當然有很多好爸爸好媽媽,但也有很多根本沒有做好成為父母的打算,就要瞭小孩,其實根本沒有成為父母能力的人,也成為瞭父母。
事實就是,對於一些傢長來說,孩子就是他們生活最大的負擔,他們潛意識裡認為,如果沒有孩子,他們的生活會好很多。
他們有的在孩子小的時候,自己玩,對孩子冷漠,然後怪孩子大瞭對他們冷漠,白眼狼。
他們有的在孩子小的時候,對孩子暴躁,有的夫妻不和,大打出手,然後怪孩子大瞭以後性格暴躁。
他們有的自己出口成臟,然後怪孩子會罵人,念三字經。有的沒事就酗酒,打架,然後怪孩子崇尚暴力。
終於有一天,孩子大瞭,管不住瞭,他們沒想過怎麼補償,卻找來專業人士讓孩子聽話,並願意為此付幾萬元的費用。
自始至終,他們對孩子最大的要求就是聽話,最愛說的話就是“爸爸覺得好”或者“媽媽覺得好”,最期待的就是他們表示好以後,孩子就能興高采烈地把這當成最高的褒獎。
孩子能聽話最好,孩子不能聽話,見不到,不打擾他們自己的生活也是很好的。
仔細想想,楊永信也好,豫章書院也罷,這些個讓孩子聽話的中心,真的是拯救孩子的嘛?真的拯救瞭很多孩子嗎?
我不知道。
也許一部分進去的孩子被拯救瞭,一部分進去的孩子被毀瞭,更多的孩子裝作被拯救瞭吧。
但我知道的是,作為他們直接對接的客戶,每一個送孩子進去的傢長,都貨真價實,實實在在的被拯救瞭。
而且我知道,隻要傢長們還有這樣的需求,隻要傢長依然沒有意識到這是錯的,那無論揭露多少這樣的黑產業,都會有一座新的出來,借屍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