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些事雖然隱秘,但每次公開,就會觸動我們的神經。
最近兩天,南京南站候車室爆出涉嫌猥褻幼女事件。一個年輕男子把一個十二三歲小女孩坐在腿上,伸手到小女孩衣服裡,當眾摸其胸部。小女孩表情麻木,旁邊的同行者也沒有制止。在微博上發酵的事件,現在已經進入警方的調查過程,相信調查結果並不會來得太遲。
事實上,類似事件已不是第一次發生。最後,有的不瞭瞭之,有的正在偵辦,也有的最後被 " 反轉 "。
但這個話題,並不能隨著輿情的冷卻而 " 街市依舊太平 "。事實上,兒童性侵,是一個極易引起關註又似乎特別容易被忘卻的話題。然而,它相當重要。
現狀
發生在南京車站的是偶然事件嗎?
當然不。中國少年兒童文化藝術基金會 " 女童保護 " 專項基金(以下簡稱 " 女童保護 ")曾發佈數據:2016 年全年,僅僅是媒體公開報道的性侵兒童(14 歲以下)案例,就有 433 起,平均每天曝光 1.21 起。這個數據,近年來居高不下。
" 女童保護 " 對近年來兒童性侵案發生次數的調研數據
最高人民法院的數據則顯示,2013 — 2016 年的 4 年間,光全國法院審結的性侵兒童案件量就達到 10782 起——換算下來,平均每天審理結的案件就超過 7 件;也就是說,至少每天有超過 7 名兒童被傷害。
吃驚嗎?註意,這隻是進入司法系統審理的案件量。那些沒有進入司法程序的又有多少呢?
可能沒有準確統計。社會與學界的共識是,大量的案件因受害人沒有報案而隱蔽著。犯罪心理學專傢、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教授王大偉估算,性侵害案件,尤其是針對中小學生的性侵害,其 " 隱案比例 " 在 1:7 ——有 7 起案件,才有 1 起進入司法。
中國農業大學教授方向明在向世衛組織提交的一項報告中稱,其研究文獻中提及的女童被性侵的比例,在 7.5%~11.5% 之間;男童被性侵的比例則是 6.5%~9.6%。如果簡單按照最高比例來算,中國可能有至少超過 2000 萬被不同程度性侵的兒童。這個數字,已經超過瞭很多個國傢的總人口。
這也許是非常隱秘、但非常傷痛的所在。
" 女童保護 " 曾經推送過一篇文章,許多曾經受過侵害的兒童發來瞭自己的心路歷程。在這些帶傷的文字裡,我們可以大概描述這一群體的經歷:他們很容易罹患焦慮、抑鬱;長期嚴重、持續、重復的侵害,可能會令受害人病情加重,並伴有人格改變,特別是女童。
這些女童中,有些常常覺得自己已經失去瞭童貞,對性變得不嚴肅,甚至可能走上歧途;即使結婚成傢,也可能會覺得自己 " 很不幹凈 ",自卑,甚至會出現性心理疾病,還有的對性生活有恐懼,等等。而伴隨著一過程產生的對人和社會的不信任、自閉、抑鬱等傾向,則更有可能伴隨他們一生。
更嚴重的問題在於,很多時候,我們對此可能毫無意識,甚至充滿認識誤區。比如下面我們要講的這些——
事實
我們常常以為,兒童性侵案件在偏遠地區、經濟不發達地區發生得多,城市地區發生得少。但實際並非如此。根據 " 女童保護 " 的統計,2013 — 2015 年的媒體曝光中,城市地區發生的性侵兒童案例比例,比農村地區要高;
我們會覺得性侵孩子的都是陌生人。事實上,性侵孩子的人大多數是熟人。施害者,可能是鄰居、親屬、老師,甚至是傢庭成員。統計顯示,2013 — 2016 年中,熟人作案比例大,最高占 87.87%;
我們也許覺得性侵隻會針對稍大一點的孩子。但事實上,任何年齡的孩子都可能遭受性侵。2015 年 1 月,福建南平,一個 6 個月大的女嬰被她的堂叔抱走性侵,抱回來的時候,嗓子都哭啞瞭,紙尿褲也不見瞭,下體還往外滲著血,慘無人道;
我們甚至覺得男孩不可能遇到性侵,但事實上並不是。2016 年 1 月,大連某私立中學一名男生站出來,捅破瞭這個班裡被隱藏瞭兩年多的秘密:班主任長期猥褻班上的 10 多名男生;
我們常以為性侵者都會都使用暴力,但實際上,有時候性侵者會利用賄賂、誘騙、關愛等手段,誘騙孩子。
意識
而在 " 談性色變 " 的思想禁錮下,這一切可能還難以引起人們的足夠重視。我們必須承認,性教育是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都需要的終身教育,而不是長大瞭就能瞭解的自然過程。
島叔曾經參加過一些女童保護的推廣課程。我曾遇到南方某省的一位小學校長,就對 " 性侵 " 字眼特別抵觸。他認為在自己的學校上課,外面會不會覺得這裡發生瞭案例?孩子知道瞭 " 性侵 ",會不會學壞?
在這樣的環境下,從學校到傢庭到孩子本身,可能對此都缺乏足夠的意識。
2016 年," 女童保護 " 在 6 個省份對 14 歲以下兒童隨機進行瞭問卷調查。當被問及 " 未經同意被碰觸隱私部位是否知道如何應對 " 時,30.48% 的兒童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另一個對全國 31 個省份的問卷則顯示, 50.61% 的傢長不能確定是否可以從孩子言行中識別他(她)是否遭遇到性侵,16.85% 的傢長不能識別。
就拿這次南京南站涉嫌猥褻幼女事件來說,當年輕男子把伸手到小女孩衣服裡當眾摸其胸部,小女孩沒有拒絕,旁邊的同行者也沒有制止。這個過程細思恐極:年輕男子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意味著什麼嗎?小女孩不知道自己被侵犯瞭嗎?同行的大人也認為這樣沒有不妥嗎?
如果不是刻意縱容,這樣的無知也足以讓人驚駭瞭。
我們當然沒有辦法讓孩子時時刻刻都處於遠離各種傷害的真空中。所以,讓孩子早點明白,在生活中確實存在著可能傷害他們的人,知道什麼是性侵害,學會防范,就顯得極為必要瞭。
難題
遇到這種事件,目前的司法保護也是難題。
長期致力於兒童福利和兒童保護問題研究的童小軍,說到推動兒童保護工作這麼多年來的不容易,不禁潸然淚下:太難瞭。
就以現在社會最為關註的兒童性侵話題來說,走司法途徑就存在難題。兒童侵案往往更難取證,一是孩子因年齡小、缺乏相關知識和培訓,容易對案發過程陳述不清;二是他們不像成年人那樣懂得保留證據,他們的監護人也往往忽略瞭證據保存;三是監護人缺乏相關常識,不能及時發現孩子被性侵,而孩子有時也不知道發生瞭什麼,後續事情被知曉後有些證據已經沒有瞭。
此外,對未成年人的專業問詢司法人才隊伍不足,相關機制也不夠完善,相關設備環境也不齊全,客觀上也為取證完成一定困難。在法律上,司法適用標準、法律條文實施等方面,都還需要進一步完善。多個領域專傢呼籲要有一個專門針對未成年人性侵領域的法律,但目前還舉步維艱。
而社會輿論、媒體不當報道,也常常會給受害兒童和傢庭帶來二次傷害;性教育、防性侵安全教育的普及,雖然有瞭改善,但空白依然巨大。
對策
在這些 " 缺失 " 面前,假如孩子遇到瞭性侵,還怎麼辦?島叔曾經看過一個揪心的案例,一個父親,知道孩子被性侵以後,第一反應不是去報案,而是給瞭孩子一巴掌,覺得她發生瞭 " 這麼丟人的事 "。
" 女童保護 " 的調查報告顯示,在發現孩子被性侵的境況下,84.74% 的傢長會選擇報警;3.39% 的傢長會選擇私瞭;0.45% 的傢長選擇默默忍受;11.42% 的傢長選擇用其他方式解決。
其實,孩子被性侵以後,傢長的反應尤為重要。傢長不能讓孩子覺得是自己做瞭錯事,而應該告訴他們,這是壞人的錯,要做好安撫;務必要報警並註意保存和收集證據,及時帶孩子進行身體檢查及治療;有必要的時候,要求助專業人士,對孩子進行心理輔導。此外,在特殊情況下,可以尋求媒體等社會各界的幫助。
在這裡,島叔可以提供給大傢兩個重要的電話號碼:一個是 110,一個是婦女兒童維權公益服務熱線 12338。傢長們一定要記住,不要沉默,沉默就是縱容。
最後給大傢講個故事。
韓國有一部電影叫《熔爐》,相信看過的人都會感到長久的壓抑。電影裡的故事發生在一所聾啞學校,一名新來的老師發現這裡有諸多不尋常。有學生自殺,有學生經常鼻青臉腫,也聽到女廁中學生的哭泣。隨著慢慢的探究,人們開始發現,隱藏在這裡的,是校方對學生長期的摧殘。電影的最後,在校方的運作下,涉案人員僅被輕判。
電影上映後,在韓國引發瞭轟動。這是因為,該電影是根據真實事件改編,而現實中的故事則要更殘酷——真實的事件是,有 10 多名老師對 30 多名學生實施瞭性侵,年齡從 7 歲到 20 歲不等;在民眾的呼聲下,當年的案件被重新審理,涉案人員被重新起訴;以此為契機,被稱為 " 熔爐法 " 的《性侵害防治修正案》通過;該片也成為 " 改變國傢的電影 "。
南京車站的案件隻是最新進入大眾目光的案例。如前所述,其實還有大量的兒童生活在恐懼與陰影當中。防治兒童性侵,在我們面前還有一條相當漫長的道路,而這條路的築成,需要一場志願者、專業機構,到傢庭、學校、社會的全面參與,不啻於一場人民戰爭。
部分曾經遭遇性侵的受害者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