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可以從大雅寶豁口沿護城河走到 " 二橋 " 時,小丁香胡同已經合並到東總佈,東總佈胡同得以繼續向東延伸到東城根,大牌坊胡同因此被攔腰截斷,分成瞭南牌坊和北牌坊,豁子外護城河上的白色小木橋(二橋)連通兩岸,河東堤岸上有座冰窖。
東總佈胡同北側有 5 條胡同,由西往東依次是豆坑、寶珠子、北總佈、弘通觀和北牌坊;南側由西往東有:甘石橋、貢院西街、貢院東街和南牌坊。
1913 年,住在弘通觀胡同 4 號和甲 4 號的北洋政府交通總長的周自齊出錢在東總佈胡同鋪設瞭北京第一條柏油馬路,而且在東總佈、西總佈和方巾巷、南小街交叉的十字路口設置交通崗,來往車輛繞崗行駛,民間稱 " 轉盤 "。
東總佈胡同西段路北以前有座道觀 " 鬥母宮 ",五、六十年代不知是鬥母元君的宮殿還是 " 宮殿 " 邊兒上的平房改成瞭澡堂子,澡堂子分裡外間,裡間淋浴,外間更衣。更衣室沿墻一圈矮條凳,墻壁有釘子,衣服掛於墻壁或堆在凳子上,鞋置凳下,人們習慣這種簡陋的更衣方式,沒見誰丟瞭衣服在那光著罵街的。
2002 年南小街改造,東總佈西口的郵局、酒鋪、副食店、糧店和民房轉瞬間拆得一幹二凈,隻留下東南角深灰色的 62 號老屋。
62 號坐南朝北五間臨街房,安裝著黑色鐵制推拉防護門窗,樣子像是老錢莊。老屋前臉兒房頂一道砍兒墻,盡西頭正門上方有造型,下面雕刻著 " 寶成當 "。
寶成當是當鋪,因為距離貢院近,進京趕考的舉子差錢的時候以物抵押貸款,寶成當賺的是借貸利息。南小街改造留下寶成當不能不說幸運,幾十年來持續不斷的 " 舊城改造 ",無數具有歷史和文物價值的建築被粗暴拆除,其中包括寶成當東鄰的 60 號中國作傢協會宿舍大院。
東總佈胡同 60 號(舊門牌 46 號)大門在三間鋪面房正中,院子三進深,後門是頂銀胡同 47 號(舊門牌甲 15 號),原先前店後場,是山西人開的賣黃醬和咸菜的醬園,1953 年成為中國作傢協會宿舍,聚集瞭趙樹理、嚴文井、劉白羽、蕭乾、張光年、陳白塵等一批新中國最具影響的作傢。在各個不同的歷史階段,60 號給作傢們帶來不同的感受。
1966 年 " 文革 " 來臨,尚未擺脫反右陰影的作傢們再次水深火熱,60 號的後院,頂銀胡同 47 號是作協的 " 牛棚 ",先後在 " 大醬園 " 居住過的作傢幾乎無一漏網統統以各種罪名關押在此接受改造,也有原先不在這住的,如張天翼、侯金鏡、馮牧、邵荃麟、郭小川、李季、冰心等人,他們不斷拉出去批鬥,受盡凌辱,三聯書店 1994 年出版的陳白塵《牛棚日記》記錄瞭這段的歷史。
但是 60 號的記憶並非全部痛苦,最初幾年像充滿勝利喜悅的新中國一樣,作傢們激情滿懷地投入創作,嚴文井有一段令人感動的文字記述瞭那時的心境:" 夜深人靜,當我伏案寫作的時候,聽見環城有軌電車的隆隆運行聲和車鈴的叮咚聲,不禁產生瞭一種幸福感。"
60 號是作傢協會 1953 年從山西人手裡盤下來的,此前進京的作傢們暫時住在 22 號(新門牌 53 號)作傢協會院內。
22 號是非常講究的三進四合院,大門居中,兩側各三間倒座,外院有假山噴水池,一道帶漏窗的看面墻將院落劃分為裡外兩進;二進院三正四耳,東西六間廂房;三進院面闊五間的後罩為綠琉璃瓦頂二層樓房,整個院落有回廊相連,花木扶疏,美輪美奐。
2016 年 1 月上映的網絡驚悚電影《死亡循環 · 東總佈胡同》,描述瞭北京四大兇宅之一,東總佈胡同 22 號的離奇死亡案件和一系列靈異事件,其中提到北寧鐵路局局長陳覺生全傢在 22 號的死亡。我從不看驚悚劇,免得影響睡眠,陳覺生之死和東總部胡同 22 號早有耳聞,但是何為北京四大兇宅卻一無所知。
陳覺生早年留學日本,回國後在軍政兩界任職,1935 年任北寧鐵路局(原京奉鐵路)局長。1937 年 4 月北寧鐵路足球隊應邀去日本比賽,在東京和大阪四戰四捷,日本人氣壞瞭,年底以 " 為北寧隊訪日祝捷 " 為名設宴毒死瞭陳覺生。陳覺生死後,靈堂設在遂安伯胡同 10 號他的另一處住宅,葬禮規模之大之豪華轟動一時。
陳覺生之死肯定另有隱情,他死後 22 號被日軍霸占,抗戰勝利後是國民黨軍統機關,解放後沒收充公,成瞭中國作傢協會最早落腳之地。
1901 年八國聯軍占領北京以後,東交民巷劃歸使館區,外國人紛紛來華,因為靠近東交民巷使館區和王府井商業區,東單和南小街一帶不同年代不同國傢不同風格的洋樓隨處可見,東總佈胡同 57 號和 32 號是那時期的產物。
57 號洋樓在豆坑胡同南口,建國後住過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張瀾和全國人大副委員長沈鈞儒,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十世班禪額爾德尼在此居住,經常看見藏民擎著轉經筒虔誠地候在鐵門外等待摸頂賜福。
我印象裡 57 號是幢暗紅色二層樓房,院墻環繞,樹影婆娑,大門偏向西南。現在樓房增至四層,院門面向正南,顯然經過翻建,樣子更像公寓或小型飯店,過去令人好奇的神秘感覺蕩然無存。
1950 年,國傢財經委員會副主任馬寅初全傢搬到東總佈胡同 32 號。32 號位於胡同中段南側,洋范兒十足的門樓雕飾簡潔流暢,街門東側是車庫,西側是一排高大南房後身,院內二層洋樓黃墻紅瓦,庭院綠樹成蔭安靜典雅。1951 年馬寅初調任北京大學校長,後因倡導計劃生育,發表《新人口論》遭到錯誤批判,1960 年辭去校長職務,回到東總佈胡同 32 號。
賦閑在傢的馬寅初沒閑著,經過反復走訪調查論證,嘔心瀝血創作出關於中國農村經濟研究的專著《農書》,然而 " 摧枯拉朽 " 的文革來臨,馬寅初自知在劫難逃,悲憤之餘,手炬百萬字手稿,《農書》從此再也無緣面世。
東總佈胡同與貢院為鄰,貢院是古代舉人會試考場,考官由朝廷高級別官員擔任,清代主考官多是一、二品大員,因此東總佈胡同大宅門多,尤其胡同東段,三四進的大四合院鱗次櫛比,因為挨著考場,知識分子紮堆,文化氛圍自然豐富,不然作傢協會、中華書局、商務印書館何以選擇於此。然而幾十年的拆建,許多歷史文物無跡可尋,寬綽舒朗的深宅大院隻餘北總佈南口孤獨的 21 號。
21 號位於北總佈胡同南口外西側,東墻在北總佈胡同。建國後,21 號是人民出版社宿舍,1968 年勞動改造的詩人郭小川一度住在其中一間東屋。1976 年底風聞詩人因粉碎四人幫飲酒慶賀,後吸煙引發火災不幸去世。
據商務印書館的老人的回憶,1954 年商務印書館由上海遷到北京,落戶東總佈胡同 10 號(新門牌 19 號),五、六十年代,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人民美術出版社和版本圖書館四個單位共處一處,人稱 " 十號大院 "。十號大院坐北朝南位於北總佈胡同南口外東側,這是一座龐大闊綽的園林式建築,前部分是碧瓦朱簷回廊環繞的四合院,後部分是清末民初改良的洋樓花園,東院墻外是北洋政府要員周自其的弘通觀胡同 4 號。傳說 10 號院曾是袁世凱買來送給他三姨太金氏的。
1882 年朝鮮發生兵亂,清廷派兵平亂,23 歲的袁世凱隨軍出征且機敏果斷頗受賞識,平亂後留在朝鮮馴練軍隊。生性風流的小袁雖然已有一妻一妾,但在朝鮮也沒閑著,回國時捎回來明成皇後的妹妹金氏和倆隨身丫鬟。回來後看倆丫鬟晃來晃去的礙眼,幹脆一並收瞭,並且取消主仆尊卑,按年齡排序,金氏反倒排在丫鬟後面成瞭三姨太,著名的民國四公子之一,風流倜儻的大帥哥袁克文便是金氏的親兒子。
1937 年北平淪陷,位於西城京畿道的國立北平藝術專科學校校址被日本兵占領,藝專幾經輾轉搬到東總佈胡同 10 號。1949 年建國後,國立藝專遷往王府井校尉胡同 5 號,和新成立的中央美術學院合並。國立藝專搬走後,東總佈胡同 10 號成立國傢出版總署,1954 年總署撤銷,總署圖書館改為版本圖書館,這年由上海遠道而來的商務印書館在此落戶,第二年,人民美術出版社從燈市口搬瞭過來,1957 年,和商務印書館同時上海遷京的中華書局離開西總佈胡同 7 號也過來紮堆兒湊熱鬧。為瞭出入方便,人美出版社和版本圖書館在北總佈胡同新辟大門,這就是許多回憶文章提到的北總佈胡同 32 號。六十年代以後,大院內各單位陸續遷出,隻有人民美術出版社直至 2012 年大規模拆遷時才移址東三環。
東總佈胡同 600 餘年歷史,胡同建築具有各個不同歷史時期的不同特色,無論建築角度,還是文化角度,東總佈胡同都是北京最好的胡同之一。可惜的是,它扛過瞭朝代的更迭和戰爭的炮火,卻毀於新世紀的建設。曾經有幾十名作傢聯名呼籲保留歷史文化價值豐富的頂銀胡同和東總佈胡同,然而在扭曲的價值觀前,作傢們人微言輕。梁思成有句名言:" 五十年後,你們會後悔 ",可悲的是,後悔的時候一切已經來不及瞭!
敬請各位老街坊關註近期將推送的:小街老街坊 三皮 撰寫的說東道西南小街系列之十一:《內務部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