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諶旭彬
據媒體報道，在浙江大學開設的中藥課上，該校學生 " 根據古籍做出瞭古代丹藥‘孔聖枕中丹’，配方出自唐代藥王孫思邈的著作《備急千金要方》。據古籍記載，這枚藥丹主治讀書善忘，久服令人聰明。"
查《備急千金要方》第十四卷 " 好忘第七 " 下，確實有一個 " 孔子大聖知枕中方 "。其配方是 " 龜甲、龍骨、遠志、（石）菖蒲 "。藥效是" 常服令人大聰，令人不忘 "。
孫思邈並沒有解釋為何這四味藥混在一起可以提升人的智力和記憶力。清代中醫汪昂在《醫方集解》裡根據中醫的陰陽五行理論，給出瞭一種說法：
" 龜者介蟲之長，陰物之至靈者也；龍者鱗蟲之長，陽物之至靈者也；借二物之陰陽，以補我身之陰陽，借二物之靈氣，以助我心之靈氣也；遠志苦泄熱而辛散鬱，能通腎氣，上達於心，強志益智；菖蒲辛散肝而香舒脾，能開心孔而利九竅，去濕除痰；又龜能補腎，龍能鎮肝，使痰火散而心肝寧，則聰明開而記憶強矣。"
這當然是胡說八道。智力和記憶與人的大腦有關，豈是 " 開心孔 " 所能提升？世上無龍，所謂 " 龍能鎮肝 " 也隻是架空妄言。
這一 " 千年名方 " 雖流傳至今，史料中卻遍尋不到 " 某人常年服用此藥變得更加聰明 " 一類的記載，諷刺者倒有一些。
比如，清代小說《冷眼觀》裡，賈鈞之對 " 開心孔而利九竅 " 能提高文思之說全然不信，曾笑言，若此種理論為真，" 文思遲鈍的人，也不用……服甚麼孔聖枕中丹，隻要多吃幾劑行氣的藥，或是竟尋些海沫來暴幹瞭，拌在水旱煙裡吃，能得多放幾個屁，不是就可會做文章瞭麼？"《海上花魅影》裡，赴科舉的鄭芝芯也說 " 我生平最不信醫書中有一種名為孔聖枕中丹 "。
事實上，若真有人相信 " 孔聖枕中丹 " 能提升智力與記憶力，進而長期服用，有可能是要悲劇的。至晚在 90 年代，現代藥理分析已經證明：該丹主要原料之一的石菖蒲有毒，長期服用對人體有極大的危害。
1994 年人民衛生出版社出版的《中藥新制劑開發與應用》一書寫道：
" 中藥引起細胞突變、致癌和致畸胎的作用 ( 三致作用 ) 已引起人們的重視。袁惠南等綜述瞭中藥及其所含化學成分的三致作用。有三致作用的中藥有：款冬花、花椒、八角茴香、石菖蒲、檳榔、大腹皮、麥芽、青木香、馬兜鈴、天仙藤、關木通、訶子、酸橙、大黃、積雪草、桂皮、小茴香、細辛、肉豆蔻、零陵香、陽起石、千裡光、野百合、紫草、菊葉三七、藿香、土荊芥、辛夷等。如款冬花含類似克氏千裡光堿，以款冬花花粉的飼料喂養大鼠，可出現肝血管內皮肉瘤；千裡光含千裡光堿，也可誘發大鼠產生肝癌。花椒、八角茴香、小茴香、肉豆蔻、零陵香、細辛、土荊芥、石菖蒲、桂皮等的揮發油中含黃樟醚，而黃樟醚及其衍生物對實驗動物具有致癌性，可引起肝癌、肺癌、食管癌等。石菖蒲和水菖蒲的揮發油含 α - 細辛醚，該成分有致突變作用，對孕鼠和胚胎有毒性。"
2015 年出版的《中藥學》一書也承認：
" ( 石菖蒲中的 ) α - 細辛醚給動物註射，短時間後出現爬伏、身軀拉長、眼裂變小等外觀行為的改變。劑量加大中毒癥狀嚴重者表現為呼吸困難，陣攣性抽搐。 ( 石菖蒲中的 ) β - 細辛醚喂養大鼠 59 周後，可見到十二指腸部位發生惡性腫瘤。α - 細辛醚為陽性誘變劑，……當劑量達到臨床用量的 62 倍時對孕鼠有一定毒性和胚胎效應。石菖蒲致癌和致突變是由於用量過大，或長期用藥，但臨床長期用此藥者甚少，因此對其毒副作用報道較少。"
相比長期服用可能 " 引起細胞突變、致癌和致畸胎 " 的 " 孔聖枕中丹 "，孫思邈留下的其他幾種提升智力、學力和記憶力的藥方，在藥理邏輯上，雖然同樣天馬行空、奔放不拘，卻因不具備商業價值（易被戳破或賣不出價），長期湮沒無聞。故筆者覺得有必要特別介紹一下。
這些藥方分別是：
1、" 七月七日麻勃一斤、人參二兩末之，蒸汽令遍，夜欲臥服一刀圭，盡知四方之事。" ——趕在七月七日那天，拿一斤麻勃、二兩人參碾成末，用熱汽蒸透，晚上睡覺前吃上一刀圭（一種量藥工具）的量，天下四方之事，沒有不知道的。
2、" 戊子日取東邊桃枝二七枚，縛著臥床中枕之，不忘。" ——趕在戊子日，專挑朝東方向長的桃枝 27 根，捆成一束放到床上當枕頭，可以提升記憶力。至於為什麼要是戊子日，為什麼要是東邊（東邊偏南行不行？東邊偏北行不行？），為什麼要是 27 根（多一根行不行？兩小根算一大根行不行？），完全不明白。
3、" 常以五月五日取東向桃枝，日未出時作三寸木人，著衣帶中，令人不忘。"" 七月七日取蜘蛛網，著衣領中，勿令人知，不忘。" ——五月五日砍朝東長的桃枝，趕在太陽出來之前做成三寸木人掛在衣帶上，七月七日偷偷拿蜘蛛網塞在衣領裡，都可以提升記憶力。
這些藥方與 " 孔聖枕中丹 " 並列同書同卷同一小節，約略已可說明 " 藥王 " 孫思邈認知藥物、使用藥物的基本邏輯。
註釋
（唐）孫思邈 / 著，李景榮等 / 校釋，《備急千金要方校釋》，人民衛生出版社，1998，P320~321。（清）汪昂，《醫方集解》，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07，P10。（清）八寶王郎 / 著、風村 / 校點，《冷眼觀》，沈陽出版社，1996，P245。（清）綠意軒主人 / 撰、白荔 / 點校，《花柳深情傳》（《海上花魅影》出版時的別名），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2，P121。謝秀瓊，《中藥新制劑開發與應用》（第二版），人民衛生出版社，1994，P528 頁。魯耀邦、趙權 / 主編，《中藥學》，中國農業大學出版社，2015，P311。（唐）孫思邈 / 著，李景榮等 / 校釋，《備急千金要方校釋》，人民衛生出版社，1998，P32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