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101 中學校長郭涵:一所學校若成瞭名利場,那是社會悲劇丨名傢

03-16

培養當代教育傢,呼喚教育傢辦學,成瞭我們這個時代最美的教育理想之一。這讓人們想起歷史上的教育傢。比如,陶行知、葉聖陶、蘇霍姆林斯基;當代的,至少有霍懋征、斯霞等。

細細想來,這些在今天看來堪稱大師、教育傢的人們,他們至少有兩大特征很容易引發我們思考:

一是他們當年所專註、所鐘情的是 " 立業 ",立教育之大業,他們沒有想到 " 成傢 ",成為今天我們所說的教育傢、教育大傢。

他們一生遠離功利," 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 ";他們用自己的一顆赤子之心辦教育,腳踏實地、默默無聞、精耕細作,做瞭他們自己認為值得做的事情,僅此而已。至於我們今天尊奉他們為教育傢,那是我們的事,與他們當年的追求無關。

二是當時社會並沒有刻意打造、培養他們 " 成傢 "。比如,蘇霍姆林斯基,他從年輕時起至去世前 ( 1970 年 ) ,一直擔任他傢鄉所在地的一所農村完全中學——帕夫雷什中學的校長。直到他去世的前一年(1969 年),才被授予前烏克蘭社會主義加盟共和國 " 功勛教師 " 稱號。

中國教育傢陶行知先後創辦曉莊學校、生活教育社等,成就斐然。雖然郭沫若曾將其與孔子並列:" 二千年前孔仲尼,二千年後陶行知 ",但是,他生前並沒有獲得任何關於教育傢之類的頭銜。

當代教育傢霍懋征老師曾受到周恩來的接見,斯霞老師,早在 1963 年,新華社就播發通訊《斯霞和孩子》,向國內外介紹瞭她的感人事跡。但是,他們當時沒有獲得關於教育傢的殊榮。

我說這一些什麼意思呢?既不是對今天培養教育傢的 " 反動 ",也不是說今天我們這個社會缺少真正的教育傢。而是想說,教育傢的成長與培養需要理性與穩健,需要多一點自然成長的因子,少一點人工培育的痕跡。

1. " 自然生長 " 與 " 人工培育 " 有啥本質區別

" 自然生長 " 與 " 人工培育 ",由於所接受的土壤和光照不同,可能會產生異質化傾向。

歷史上的教育傢,猶如一棵大樹,他在自然環境中櫛風沐雨、自然成長,最終長得根深葉茂,沒有揠苗助長所帶來的脆弱與膚淺。他們常常用生命的全部智慧做教育。他們心無旁騖、全神貫註、沉浸其中、樂此不疲。我們用這些極富正能量的詞匯褒獎他們,絲毫不顯得虛偽和過分。這些,才是自然成長為教育傢的必備條件。

據此,我很認同獲得 " 全美最佳教師 " 稱號的美國教師雷夫 · 艾斯奎斯,他把教育視為宗教,把他的 56 號教室當作教堂,以對教育近乎瘋狂的熱愛 , 成就瞭他自己的事業 , 感動瞭整個美國。

在今天 , 我們看到,無論是教育傢也好,名師名校長也罷 , 他們生長的環境有瞭根本性變化,人工降雨、人力澆灌的力度空前加大,人工雕塑的痕跡日趨濃烈。這或許無可厚非。因為,畢竟時代發生巨變,時至今日,一味要求教育傢自然成長,顯然不切實際。更何況,我們久違瞭真正的教育傢,我們對教育成功的期盼如饑似渴,甚至急不可耐。

但是,如果人工培育過度,甚至揠苗助長,那麼,因此而導致的異質化傾向便無可避免。也許我們今天無法論證,但可以設想,未來的某一天,也許教育傢如雨後春筍,但宏觀教育現狀的改善或改變,不一定與此成正比。

於是,我們有理由認為,名師名校長或許可以打造,但真正的教育傢很難。除非我們削減教育傢的臺階,稀釋教育傢的內涵。

我們捫心自問:今日社會,有多少人懷著宗教般的敬仰去做教育?又有多少人懷著一顆赤子之心做教育?舍此,期盼真正的教育傢,恐怕很奢侈。

2. 讓教育傢的成長趨於理性

如果教育傢可以培養,那麼,社會要為教育傢成長提供安靜寬松的政治、輿論和學術環境,讓教育傢的成長趨於理性。

一方面,環境越熱烈喧鬧,越易催生辦學者浮躁、浮華心態。啟動大會的隆重,頒獎大會的熱烈,直讓人熱血沸騰。它可以刺激人快速跑步進入教育傢行列,也可以鼓舞人乘各種便捷的交通工具進入,進而造成教育傢的速成,造成教育傢隊伍的龐大。不是嗎?

眼下已經有人喊出也許是天派、也許是地派的 " 教育傢從這裡起步 " 瞭。這仿佛讓人覺得 , 某地教育傢已然成 " 派 "。既為 " 派 ",那就是一支頗有派頭並 " 起步 " 的隊伍瞭。

諸如此類自言自語,司空見慣,見怪不怪。反正大傢都是寫文章、作報告,是進行單向度的信息輸出,而不是辯論場上的雙向交鋒。細想起來,煞是幽默。

另一方面,環境越嚴肅苛求,越制約人的成長與發展。比如,對所謂被培養對象的名目繁多的年度、中期和終期考核,向有關部門上交 " 工作總結 "、" 研修心得 ",甚至還要寫 " 專著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這和久遭詬病的高校教授按規定完成論文數量、按規定完成科研課題如出一轍。

我們很難設想,一位在中學一線承擔繁忙繁重教學或管理工作的被培養 " 對象 ",他要額外完成這些 " 光榮任務 ",其生命該是怎樣的不能承受之重?若是,怎能從容走出名副其實的教育傢?

其實,一個很簡單的道理便是,人為考核指標越繁瑣,越易禁錮人的自由思想,加重其精神負擔 , 也就越容易產生 " 副學術成果 " 和 " 副辦學成果 "。

單就專著而言,應是長時間乃至終生 " 專註 " 教育,方可產生專著。它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 ;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逼出專著,為專著而 " 專註 ",此專著,隻姓 " 副 ",不姓 " 正 "。

尤其令人遺憾的是,此類 " 培養 " 的 " 顯著效果 ",一直都以媒體正面報道、領導者堂而皇之的講話或報告公之於世。大傢都在自說自話,任意地說、旁若無人地說、無人批評、無人反對、無人澄清。至於 " 被培養 " 者,他們所經歷的種種煩惱和無奈,他們切身感受到的種種弊端,更是不便說、不能說的。否則,有對不起栽培之嫌。

如此看來," 被培養 " 的教育傢和 " 自然生長 " 的教育傢的異質化傾向的產生,也就可以理解瞭。

有時想,老子 " 不尚賢 " 的主張,我們也不能簡單斥之為 " 小農思想 "。是的,它與今天的競爭格局、與 " 樹典型 "" 學模范 " 思潮幾乎背道而馳。但一個內心有遠大教育追求、視教育為宗教的人,又何必 " 尚賢 "?

他可以埋頭於自己的事業,他的內心寧靜而平和,他可以憑借做教育的內驅力,善為教育、甘為教育、靜為教育,他的生命之樹將是常青的。歷史上自然生長的教育傢概莫如是。

3. 變 " 我要做教育傢 " 為 " 我要做教育 "

辦學者的靈魂深處如果變 " 我要做教育傢 " 為 " 我要做教育 ",那或許是另一番美好天地。

這一字之差,體現的是兩種追求和心境。前者,具有鮮明的功利色彩,常會導致非理性者精神的狂躁、狂奔而不能趨於寧靜;後者,具有鮮明的事業向往。事業向往常會使人的精神沉醉其中,讓人的靈魂趨於專註、從容和淡定。

作為一線校長,如果一心朝教育傢目標而去,則勢必會滋生很多功利性追求。他要去主動尋求轟動效應,他要去主動尋求媒體的華麗包裝,他要去主動追求教育的短平快。這時候,那些 " 副學術成果 "、" 副辦學成果 " 的應運而生也就不足為怪瞭。所謂 " 副 " 者,虛實並存、甚至欺世盜名之謂也。其最終結果,很可能把教育辦成瞭 " 政治 ",甚至把教育辦成瞭名利場。

一所學校,如果成瞭辦學者的名利場,那不僅是辦學者的悲哀,更是社會的悲劇。這樣的學校,可以出 " 名人 ",但是,很難誕生真正的教育傢。

4. 倡導用教育傢理念辦學

社會輿論如果變 " 教育傢辦學 " 為 " 用教育傢理念辦學 ",那或許是另一道亮麗風景。

今天的教育,與其說缺少教育傢,不如說缺少用教育傢理念辦學的優秀校長。什麼是教育傢理念?其實就是符合教育規律、切合教育本質的理念。而這些理念,今天的校長 , 誰都可以娓娓道來。

但大傢都清楚,今日媒體化信息化時代,是誕生和包裝(借古人之言進行現代漢語包裝)名校長辦學名言和 " 名理念 " 的時代,是催生轟動一時的名校長辦學成果的時代。這令人眼花繚亂的名言、名理念、名成果,光鮮、生動、極富時代氣息和穿透力。

我們時常被某些辦學名言、名理念和名成果所感動,內心油然生出 " 說得真好 " 的感慨。但是,這一切,隨著時間的流逝,又常常歸於沉寂。最令人吃驚的是,當我們進一步走近時,聽到的、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情景。

於是,我們的教育便一次次陷入困境,一次次試圖突圍。一次次突圍,一次次難以 " 出界 "。

這一切,同樣在啟示我們:社會輿論需要理性,需要穩健。我們可以呼喚教育傢辦學,但是,我們更需要呼喚更多的有識之士用教育傢的理念辦學。我們要呼喚教育傢的理性成長、緩慢成長和真實成長。當然,我們更要呼喚教育傢的自然成長。

或者,我們不去倡導教育傢辦學,而是倡導用教育傢理念辦學,將如何?然後,再有一點耐心,讓後世去認定那些用教育傢理念辦學,且辦學成果豐碩、人格高尚者為教育傢,又將如何?

北京一零一中地處海淀 , 是我們的幸運。因為,這裡有今日中國不可多得的相對寬松的辦學環境。但是,一零一中是否誕生教育傢,我們從不心存奢望,盡管,幾十年來各級政府以及社會對它寄予厚望、給以莫大支持。我們追求的是理性辦學,按教育規律辦學,用教育傢的理念辦學。這,同樣成就瞭今天的一零一。

作者 | 郭涵(北京一零一中校長)

文章來源 | 基礎教育論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

圖片來源 | 網絡

編輯丨唐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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