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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末堆 寧寧 3 月 19 日報道
" 每一個人心裡面都有一本帳,都知道總體上負擔為什麼沒減下來,都知道自己孩子的負擔是誰加上去的,我想,每個傢長心裡清楚,每個老師心裡清楚。"
3 月 16 日,教育部部長陳寶生在答十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記者問中再次提及減負話題,並稱教育部將從學校教學、考試評價、校外機構等五方面落實減負。
具體措施和力度,與幾周前四部委聯合印發的《關於切實減輕中小學生課外負擔開展校外培訓機構專項治理行動的通知》一致。" 超綱教學 "、" 提前教學 "、各類與招生掛鉤的考試、競賽,課後作業過重等成為重點整治的現象。涉及校內、校外教育,摻雜學校、老師、傢長、培訓機構等多方角色。
然而,無論是禁止競賽,減少課後作業,還是嚴禁校外機構超前教,每一項措施對應到每一個傢庭、每一個父母、每一個孩子身上激起的都是不同的漣漪。影響程度的深淺既與孩子本身成績、所在學校水平、升學競爭處境有關,還取決於傢長教育理念和教育期望。
被填滿的周末與升學的壓力
每周日上午,傢住北五環的李蕊都會帶著自己三年級的女兒到二環內一所培訓機構上語文課。女兒從小喜歡閱讀,兩年前李蕊被這所機構發散、活潑的語文課程體系吸引,覺得會對女兒的閱讀有更進一步拓展,就報瞭班,一直上到現在。
這是迄今為止,李蕊為女兒報的唯一一個課外輔導班。她自嘲總是被同事們笑話道," 你怎麼一點都不著急呢。" 每當同事們議論給孩子報瞭哪些輔導班時,李蕊其實會明顯在一瞬間感受到巨大的心理壓力," 但是過去之後又想,孩子已經很累瞭。"
李蕊的女兒加入瞭學校的手風琴樂團,每周六要到北京市少年宮練一天琴。除去周日上午的語文課,下午再做做學校裡老師留的作業,剩下的玩耍時間已經很少瞭。以前李蕊覺得孩子一周至少得有一天是在大自然裡玩,現在好的情況下也隻有半天時間。
此外,這學期剛開學時,老師留的傢庭作業有兩個半小時,傢長意見大,向老師反映,最後老師作出瞭調整。一般情況下,女兒三點半放學後到李蕊單位做一個半小時作業,然後一起回傢。吃完晚飯後,練會兒琴,看書,10 點半睡覺。" 以前看書時間會多一些,還可以到樓下跑一跑和其他小朋友玩會,現在也沒有那個時間瞭。"
李蕊難以想象那些上三四個課外輔導班的孩子每天時間是怎麼安排的。她見過身邊最極端的一個例子,小學四年級的孩子語數外三科各被傢長報瞭兩個課外輔導班。每天下午三點半放學後,機構老師準時去接。還有的傢長把孩子校內的課程全部(請假)停掉,在校外上輔導班。
李蕊能理解這些傢長的著急心態,畢竟小升初的幾條路徑擺在那,如果要上名校,確定的途徑就是漂亮的成績、漂亮的簡歷。李蕊女兒所在的小學是海淀區一所普通校,女兒校內成績優異,她也沒有說一定得讓孩子上哪個初中,順其自然。她對女兒的期望是," 心理上比較健康,視野上開闊 "," 能夠在平常中感知到幸福就夠瞭。" 這種松弛的心態投射到女兒的教育上就顯得淡定瞭很多。
劉雅芳的女兒現在讀五年級。過去一學期她感慨最多的就是孩子明顯變忙瞭。三四年級時每天晚上女兒回傢能練半個小時的琴,但現在幾乎沒時間練瞭。放學後,女兒的精力幾乎都花在老師佈置的作業上。劉雅芳說,以語文作業為例,老師不再留簡單的重復抄寫類作業,而是讓孩子預習,閱讀與作者、文章背景相關聯的材料。反復熟讀課文,自己歸納總結易錯和混淆的字詞。" 老師想培養的是孩子自主學習的能力,但這得一個過程。這學期就明顯特別費時間。"
對於不留傢庭作業以給學生減負的提法,劉雅芳不盡然認可,註重能力培養的作業在她看來還是必要的。她希望的是作業上學校能在校內抓緊點時間,孩子回傢能輕松點。
與李蕊女兒幾乎一樣,劉雅芳的女兒周末時間同樣一大半花在學習上。周六上午練琴,下午上鋼琴課。周日上午到培訓機構上語文課,下午預習下周校內的功課。劉雅芳還沒準備給女兒報數學、英語類的輔導班,位於東城區的她感知到的小升初競爭壓力很小,按照學區派位,女兒能就讀一所不錯的初中。
看似輕微的壓力與無處不在的競爭
關於中小學生作業負擔情況,21 世紀教育研究院發佈的《我國中小學生 " 減負 " 問題研究報告》中提及,2015 年中國青少年研究中心 " 中國少年兒童發展狀況 " 調查顯示,小學生作業超標率超過 66%,初中生的作業時間超標率超過 78%。而在休息日,小學生、中學生的作業時間超標率都在 80% 以上。
超標數據對應到個體傢長身上,卻是另一番迥異的感受。王婧的孩子在北京三十五中初一項目班就讀。平時課後作業基本在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之內做完,即便是考試前夕也是如此。學校課程豐富多樣,除必修課外,還有多種素質類選修課。" 學校很寬松,課內沒什麼負擔。" 王婧說。
當初選擇這所學校時,王婧看重的正是學校的這種寬松的氛圍,以及其倡導的素質教育改革。但逐漸地,這種氛圍隱隱又讓她感到有些不安。
初一上學期,學校老師說孩子隻要跟著校內的進度學就能跟上,不用報課外輔導班。第一學期王婧沒給孩子報任何輔導班。但有時候她會因為不瞭解孩子在學校的學習情況感到擔心,小學時,老師每天會發短信提醒傢長留瞭哪些作業,怎麼督促孩子。初中以後王婧再沒收到老師的類似短信。
直到初一上學期期末成績出來,兒子數學考瞭 70 多分,語文考瞭 80 多分,王婧才覺得問題有點嚴重。這學期開始,她給孩子報瞭數學在線一對一,語文、物理線上班課,英語線下班課。
" 雖然課內負擔輕,但是一到考試就很難瞭,尤其中考都在一個水平線上競爭。" 盡管王婧準備讓孩子出國,不走中考這條路,但項目班最後出國交換時仍然有篩選,競爭還是存在。
報班的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即便是班裡成績好的學生也都在上輔導班。在王婧兒子報名的線上語文課和線下英語課上,他都碰到過同班同學。無處不在的競爭很難讓傢長不受影響。王婧說,隻希望兒子成績能處於中上,順利讀完項目班。
夏靜也感到兒子校內學業壓力不大。不過她的兒子的狀態是,校內學有所餘。課外她給兒子報瞭數學奧數、英語和鋼琴。一年多前,給孩子報名奧數時,夏靜隻是抱著試試的心態,希望能對數學學習有幫助,結果兒子學得很開心,從最初的跟不上到考上尖子班,還想考到超常班。" 我沒有逼迫他說必須刷題,必須參加競賽,想著對校內學習有促進就好。" 夏靜對走競賽升學的路徑並不熱衷。
面對不久將要到來的小升初,夏靜顯得有些淡定。她所在學區附近最好的是十一學校,除此之外的首師大附中分校、育英中學分校在她來看,水平也在不斷提高。" 總校對分校的投入力度很大,不僅僅是交換師資,生源也有混合。質量均衡瞭,傢長的心態就能放平和瞭。"
鄉村學生的 " 自由 " 與縣城裡的輔導班
當城市孩子還在興趣班與補習班之間平衡精力時,農村孩子則要麼處於閑散的 " 自由 " 狀態,要麼擇校到縣城,做著繁重重復的課後作業。
胡衛東是山東魚臺縣一名鄉鎮中學語文老師,學校最多時有近兩千名學生,如今隨著農村傢庭慢慢遷移到縣城,學生數量也在銳減,現在隻有七八百人。胡衛東說,鄉鎮中學的學生基本沒有補習的,要補習隻能到縣城。
除瞭沒有補習的條件之外,胡衛東觀察,從意願上農村學生也不想去補。校內學習本身就已讓他們產生部分厭學的情緒瞭。不過學校會補,每周六都繼續正常上課,尤其初三學生。應試的壓力由學校層面施加到學生身上。
據歌路營(教育公益組織)曾在一所農村寄宿學校探訪,晚自習上寫完作業的學生就基本沒事幹,發呆,目中無神。稍微活躍的學生看老師不在會走動,與同學聊天。班級成績兩級分化,有學習動機的學生特別自覺,不學習的學生懶散,厭學情緒明顯。
胡衛東自己的孩子在縣城就讀,學業負擔在他看來已經過重瞭。學校老師總是讓學生成套買教輔資料,每科都不止一本。胡衛東翻開發現,大多都是重復的練習,做完老師還不一定都講。" 魚臺縣大的輔導機構不多。" 胡衛東說,以前學校有些老師私下辦輔導班,但去年暑假,濟寧市教育局全面摸查、整治這一現象後,幾乎沒有老師再敢頂風開班。
" 過早把孩子框起來,可能會限制他的想象力 "
減負就像一面鏡子,透過種種選擇,映射出的是傢長對孩子的教育方式及教育期待。某種程度它也投射出傢長自身的期待。
丁琳見過兩種類型的傢長,一種是什麼輔導班都不落下,施加給孩子過度的學業壓力。另一類傢長是高知父母,重點大學碩博,浸透整個教育體制,最後選擇讓孩子在傢上學。
前一類傢長在丁琳看來是將自身對社會環境的焦慮投射到孩子身上," 大傢會覺得在這個社會環境中有不安全感,覺得孩子得這樣才能好。更多是傢長內心的東西。" 後一類傢長的選擇,丁琳認為與其自身的人生經歷和認知有很大關系,是將自己對教育體制的不滿,將自己感受到的教育環境的限制,投射到孩子身上。
兩種傢長的選擇丁琳都不完全認可。她的孩子正在讀小學一年級,在這個階段,她認為最重要的是學習興趣,學得晚點、少點都沒關系。一旦產生抵觸情緒就很麻煩。她一直信奉的是,人生是一場長跑,急劇變化的社會對孩子未來能力的要求與當初自己上學的階段將迥然不同," 越早把孩子框進一個框架裡,可能越會限制他的想象力。" 保持對新鮮事物強烈的好奇心和接受能力是丁琳所認為的未來所需的重要能力。
剛剛過去的寒假,丁琳曾帶孩子試聽過幾天的校外數學培訓課程,她發現課程的精力重在講透題型。思量過後,她沒有給孩子報。她認為這個年齡階段的重點是培養孩子的學習習慣,會聽,能夠吸收。
很多人提醒她,到瞭三年級孩子的課業負擔就會上去。" 我的想法是,他能不能適應,更多是看他的能力和習慣,如果靠提前學過來適應,對他能力成長沒什麼幫助。"
她對兒子的期望是將來上一個全日制本科就夠瞭。" 因為,影響人生的更多是靠人的情商和獨立思考能力。"
(以上人名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