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遙國際電影展的第五天,我看瞭《嘉年華》。
看完之後我很激動,激動到有些說不出話。
那是被震撼到的感覺,仿佛有無形的力量擊中瞭我,心裡也湧起瞭熱血。
今年,這是第一部給我如此觀感的電影。
或者說,《嘉年華》是我今年到目前為止看到的最出色的華語電影。
更是今年最值得大傢去關註的華語電影。
我希望在它公映的時候大傢都能去看看。
所以在聊這部電影前,我首先要在此呼籲,希望能有更多的朋友走進電影院去看這部電影,去關註這部電影背後的社會問題,去關註這些社會問題背後的弱勢人群。
《嘉年華》是文晏導演的第二部電影,這位看上去十二分溫婉的女導演,在這部電影中展現出瞭極其敏銳的洞察力和高超的拍攝水準。
全片的節奏保持的極好,鏡頭克制而又不失感染力,諸多細節,如那座夢露的雕像,都能讓人感受到文晏導演的才華。
影片入圍瞭威尼斯主競賽單元,也拿到瞭金馬獎三項重要提名,值得一提的是,女主角文淇隻有 14 歲,就憑借本片提名瞭金馬影後。同時,她也因為在《血觀音》中的出色表演提名瞭最佳女配角。
真是不得瞭。
《嘉年華》聚焦的題材,是兒童性侵。
這個題材大傢並不陌生。
韓國電影《熔爐》和《素媛》,講述的都是關於兒童性侵的故事。
這兩部電影側重點不同,但都引發瞭很大的反響。
尤其是《熔爐》,這部電影促成瞭韓國國會對於性暴力犯罪處罰方面的法律修訂,因此也被稱之為 " 改變國傢的電影 "。
在各大網站關於熔爐的討論中,我們都可以看到類似這樣的語句:
中國什麼時候能拍出這樣的電影?
現在我要告訴大傢,中國人拍出來瞭。
中國人敢拍,也能拍好。
如果非要把《嘉年華》拿來和《熔爐》、《素媛》這樣的電影相比,也毫不遜色。
當然,雖然題材相似,但這幾部電影的切入點各不相同。
而《嘉年華》的一大亮點,就是對切入點的選擇獨到而精準。
《熔爐》講述兒童在校園中被性侵的故事,視角來自孔侑飾演的那位善良正直的老師。《素媛》則通過被性侵兒童父母的視角來展現整個故事。
這兩種視角,都足夠直觀。直觀地展現出瞭性侵者的禽獸不如,也直觀地展現出性侵發生後維權的不易與傢庭所受到的創傷。
《嘉年華》則把視角放在瞭旁觀者和親歷者的身上。
這部電影的第一主角小米,是性侵事件的目擊者。
在海邊度假酒店打雜的小米,替前臺值班,她看到一個成年男子帶著兩個小女孩到酒店開房,更目睹瞭這個成年男子沖進瞭兩個小女孩的房間。
事件發生後,警方到酒店調查。小米為瞭自己的工作,什麼都沒有說。
小女孩的律師來找她問詢,她更是向對方要錢才肯透露信息。
通過小米的視角,導演冷冷地帶著我們看到瞭事件背後的社會環境,告訴我們討回公道的背後,是如此復雜。
而這部電影的第二主角小文,則是性侵事件的親歷者。
12 歲的小文有著一個不完整的傢庭。父母離異,和母親生活在一起的她則和母親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她覺得母親並不關心她,她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親情。
透過小文,我們看到的,不隻是性侵這件事對於孩子的傷害,更是事件發生後傢庭和社會對於孩子後續的影響。
這兩個視角,一個疏離,一個貼近。一邊是冷冷地敘述著事件背後的陰暗,一邊是極具感染力地講述著孩子自己對於事件的反應。
一冷一熱,整個性侵事件的全貌就出來瞭。
在當天的映後交流中導演文晏也說:
我想展現的不是性侵的暴力,而是這件事發生之後社會的反應。
展現暴力,可以讓觀者憤慨。
但憤慨完瞭之後呢?
對於性侵這件事,我們最應該關註的,恰恰是那些性侵之外的事情。
我們不隻需要知道禽獸做瞭什麼,更需要知道當事情發生後,我們需要怎樣去做。
我們需要知道這個社會究竟能為孩子做些什麼。
文晏導演用自己獨到的眼光,找到瞭如何將這些性侵之外的事情展現出來的突破口。
在《嘉年華》裡,有懵懂的孩子,有在底層掙紮的少女,有為性侵兒童維權十多年的律師,有反應不太相同的受害兒童父母,有收受賄賂不作為的警察,也有為瞭私利當眾作假的醫生。
這些人組成瞭這個社會。
文晏導演用自己的鏡頭,剝開瞭這個社會。
我在觀影時產生瞭這樣的疑惑:
明明是很殘酷的一部電影,為什麼片名要叫做《嘉年華》呢?
文晏導演說:
這個社會時如此浮躁,是如此喧囂,就像是嘉年華。但在浮躁和喧囂的背後,有太多東西被遮擋住瞭。
她要拍的,正是嘉年華背後的事情。
我特別喜歡影片中小米這個人物。
導演用小米這個角色,不隻帶出瞭性侵背後的一系列人和事,更將我們的目光帶到瞭整個女性群體的身上。
小米不到 16 歲,是黑戶,在酒店打工。
為什麼是黑戶?因為她是三年前從老傢逃出來的。
逃出來前發生瞭什麼,我們不知道,但大概猜得到。
因為被動地卷進瞭這起性侵事件,小米丟掉瞭工作,想要繼續留在那裡的小米決定走向墮落,出賣肉體為生,但最終,她還是毅然離開,騎著摩托車駛向瞭遠方。
小米騎著摩托行駛在公路上的鏡頭,極具力量感。
這是影片的結局,也是影片的高潮。
這一幕讓我想到瞭魯迅先生的名篇《娜拉走後怎樣》。
在易卜生的名作《玩偶世傢》中,女主角娜拉像是丈夫的傀儡,失去瞭靈魂,在覺悟後她最終選擇離傢而去。
於是,魯迅先生發問:
娜拉走後會怎樣呢?
他的結論是:
不是回來,就是墮落。
他的理由是在那樣一個社會中,女性得不到和男星平等的社會地位,也就得不到經濟權,而她也已經適應瞭在傢庭中的生活,所以決計在社會中生活不下去。
魯迅先生指出要想讓 " 娜拉 " 走後不回去也不墮落,需要整個社會發生改變。
他延伸到中國,說:
可惜中國太難改變瞭,即使搬動一張桌子,改裝一個火爐,幾乎也要血。
這是他那個時代的現狀。
如今,社會已經發生瞭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很多問題依然存在。
就女性而言,人口拐賣、脅迫賣淫、性侵、傢庭暴力等等問題,依然是嚴重的威脅。
所以在看到小米騎著摩托車馳向遠方的樣子,我會想問:
小米走後怎麼辦?
她會過上怎樣的生活呢?
她甚至不如娜拉,因為她沒有 " 回去 " 這一選項。
也許她不會墮落,但她一定會在底層掙紮,因為她沒受過同齡人受到的教育,她沒有傢庭關系的幫助,所以她的生活一定不會輕松。
影片最後那一幕,色彩明亮,卻讓我陷入瞭深思。
這也許正是導演想要傳遞給觀眾的信息。
《嘉年華》的故事,關註的是性侵,更是女性的生存現狀。
在觀影現場有人問導演文晏:
你覺得現在女性還是弱勢群體嗎?
文晏的回答似乎並不直接,我記住瞭其中一句話:" 中國社會很復雜。"
對著,中國社會很復雜。
改變,並沒有那樣徹底。
我們可以看到很多獨立女性在事業上出類拔萃,在各個領域閃耀著自己的風采。
但與此同時,在大山深處,在某個賓館的某個房間,也有著一些女性正遭受著不公。
想到影片裡酒店前臺那句 " 下輩子再也不做女人瞭 ",我心裡就忍不住發顫。
這些鏡頭的背面,才更應該被我們所關註。
真正的女權主義者,一定是平權主義者。女權主義者追求的不該是女性處處凌駕於男性之上,不該是雙標地去看待某些社會問題,而是應該真切地將目光投射到那些弱勢群體身上。
哪裡有不公,哪有就需要保護。
比如那些被性侵的兒童。
在《嘉年華》中,性侵者想要用金錢息事寧人,被性侵兒童小文的父親問瞭句:
那公道呢?
這句話的語氣並不堅決,甚至有些無力,但卻讓人窒息。
公道,本該是這個社會最基本的規則。
我們也許不知道究竟什麼事情是對的,但我們清楚地知道有些事情一定是錯誤的。
比如那些性侵兒童的人,就應該受到法律的嚴懲。
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但事實是,有些事情發生瞭,就發生瞭。
公眾甚至不會知道。
這時候,就需要媒體。
電影是藝術,也是媒介。
《嘉年華》這樣的電影,不隻是成功的藝術作品,更是一個放大鏡,將那些我們看不到的社會一角放大,引導我們去關註那些問題。
正是因為這種放大,《嘉年華》才充滿瞭力量。
這種力量的存在,也是我們熱愛電影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