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的國內電影賀歲檔，一部氣勢宏大、眾星璀璨的華語奇幻史詩《無極》，在全國觀眾與影視從業者的翹首以盼中公映，最終席卷 1.7 億人民幣的票房，成為當年的華語票房冠軍。
《無極》之於華語電影意義非凡。一方面，它開啟瞭中國奇幻大片的新局面；另一方面，它的熱度多年後依然不減，上至高知影評人，下到尋常百姓，一直對其主題與風格爭論不休。一部電影成為瞭一個時代的文化特例。
陳凱歌的 " 無極 " 世界，是一個沒有束縛、天馬行空的世界
十二年後，陳凱歌導演再次嘗試奇幻題材——《妖貓傳》，熟悉的古代盛景、華服麗人、奇情怪事，甚至還有那棵隨風搖曳的海棠樹，儼然是一部升級版的《無極》。
為瞭致敬凱歌導演在電影中做出的貢獻，中國電影資料館特意在 11 月舉辦瞭 " 陳凱歌作品回顧展 "，共放映瞭陳導導演生涯中《黃土地》、《大閱兵》、《孩子王》、《邊走邊唱》、《荊軻刺秦王》、《和你在一起》、《無極》、《梅蘭芳》、《搜索》、《趙氏孤兒》等十部電影。
其中，最具討論度的《無極》被安排為此次影展的閉幕片。電影放映結束後，陳凱歌導演專程趕到現場，與媒體、觀眾近距離交流，展開瞭一場名為 " 電影是一場盛大的幻術 " 的討論會。
陳凱歌導演登臺、致謝
當年，《無極》上映之際，很多觀眾都曾反映 " 看不懂 "，當時的陳凱歌說瞭一句 " 五年之內，沒人能看懂《無極》"。如今，五年早已過去，觀眾們最關心的第一件事就是陳導的這句話，大傢現在可以看懂瞭嗎？
面對資料館一號大廳濟濟一堂的觀眾，凱歌導演說：" 首先，《無極》是一部寓言、神話。"
談起《無極》看似復雜深奧的主題，他認為內核無非是 " 自由、愛情、命運 " 三個永恒的話題，與西方神話故事有著殊途同歸的主旨。
凱歌導演還特別舉例瞭一個希臘神話中的人物 " 伊卡洛斯 "，他有一雙會飛的翅膀，但因為飛得太高最終被太陽融化瞭。伊卡洛斯的下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悲劇。
陳導從西方神話中汲取靈感，但故事的結局不要悲劇，要充滿希望。他說：" 電影裡是要有希望的，這個希望讓我想起潘多拉的盒子。潘多拉魔盒打開的瞬間萬惡皆生，關上的那刻隻留下瞭‘希望’。這就是《無極》的結尾。"
《無極》的結尾，昆侖帶著傾城穿越時間逆流，飛向瞭太陽
而在形式與敘事上，陳導也有意避開西方的工業流水線體系，苛求保持原汁原味的中國風。他說：" 中國文化傳統重寫意與浪漫主義，我一直在探索的就是，我們的電影能不能從中汲取與發揚傳統美學的風格。中國文化最怕的就是斷代，我們的電影一定要與傳統連接在一起。"
且不說凱歌導演這段充滿神話色彩的故事講得如何，《無極》還是無處不在地透露著陳導的野心。無論是藝術風格還是技術的嘗試，背後的嘔心瀝血還是值得贊賞。
陳凱歌曾在影片的導演美術闡述中提出瞭五個視覺風格特點：一、現代性，" 必須在綜合性上達到人所不能及的水平 "；二、東方性，但 " 時空上不要受歷史年代的影響 "；三、荒誕性；四、想象力，" 電影的主題不是尋找美，而是尋找美的意義 "；五、要簡約，" 像齊白石的畫 "。
在陳凱歌眼裡，落花在中國文化中是有重要位置的
隻能說，陳導的要求太高瞭，對當是中國電影的技術與工業來說，是一場極大的挑戰。如今，回頭再看這一切想法，留下瞭諸多遺憾。
首先，陳導自稱初次嘗試這一類型，不太熟悉。其次，他還覺得 " 錢太少瞭 "，如果給他足夠的資金，呈現出的效果應該更好一些。說到錢的問題，主持人梁宏達插嘴問瞭句：" 那十二年後的《妖貓傳》錢夠嗎？"
陳凱歌笑瞭笑說：" 也不怎麼夠，但比那時候經驗多瞭。"
除瞭資金，演員的表演的確也讓陳導有些遺憾。他稱自己一向 " 臉皮薄 "，對待演員亦是如此。《無極》中真田廣之與張東健都不是中國人，卻因為對角色極其 " 入魔 " 而要求全程親自用中文配音。
陳導回憶說：" 雖然他們兩人各自用兩周的時間排練中文對話，但難免聽上去會有生硬的地方。"
所有人在片場都要講普通話，因為劇組采用瞭同期錄音
對於選角，陳凱歌似乎常常有些力不從心。
當年的《無極》集結瞭中日韓三國的演員，打造出一場盛大的明星盛宴；如今的《妖貓傳》又是中日兩國明星的合作，而最終的卡司也是多方博弈之下的結果。
據陳凱歌接受，《妖貓傳》的選角導演是他第一次啟用。在拿到劇本後，這位導演立馬在所有重要角色的後面，列下瞭所有適合的演員名單。演員的後面全是清一色的數字，陳導說：" 那都是演員人氣的大數據。上過多少次熱搜、頭條，粉絲量多少，可帶的流量多少等等。"
照著熱度選演員，陳凱歌顯然有些生氣。於是，他讓選角導演回去仔細看完劇本之後，再進行挑選。結果，選角導演第二次提交的名單，陳導一看就覺得 " 比較靠譜 "。但一旁的選角導演卻說：" 這些人都沒有太大的流量。"
對 " 流量 " 毫不在意的陳凱歌，一心隻想選中適合的人選。他稱選黃軒演 " 白居易 "，因為後者眉清目秀，沒有太多緋聞；他選張雨綺演 " 春琴 "，全是因為妻子陳紅推薦。推薦的理由很奇葩：" 聽她的聲音就像是被妖貓困住瞭，誰都配不出來。"
陳導在各方面精益求精，隻為彌補當年的遺憾
不過，在選擇日本演員方面，凱歌導演長期被網上一部分小粉紅視為 " 賣國賊 "。
《妖貓傳》發佈預告時，下面的一些極端言論
對此，陳導好氣又好笑。他依然拿《妖貓傳》做例子：" 第一，這部電影是根據奇幻文學大師夢枕貘的同名小說改編，小說的主人公空海是一位日本高僧，啟用日本籍演員是遵循瞭原著；第二，唐朝可以說是我國歷史上最開放的一個朝代，作為第一個突破百萬人口的長安城，當時匯聚瞭來自全世界各種民族的人士。而《妖貓傳》要表現的正是這種自信與強大。"
當然，除瞭 " 賣國 " 之外，凱歌導演還常常被大眾扣上 " 大男子主義 " 的帽子。在他的電影，女人的命運常常無比淒慘，大都是在愛情裡求而不得的悲劇，如《無極》中的傾城，《霸王別姬》中 " 不是女人勝似女人 " 的程蝶衣，《搜索》裡自殺的葉藍秋 ……
梁宏達問他是不是 " 直男癌 "，接過話茬的凱歌導演一時口誤：" 我不是直腸癌。" 看來陳導平時很少上網，對這些網絡用語還不大熟悉。
陳凱歌接著說：" 那就傾城來說，她得不到愛時，就用物質去代替愛，結果她也不需要愛。其實傾城就代表瞭我們所有人 …… 我在入行的時候，曾為自己定下過三個原則，其中一個便是永遠站在弱者的立場。而在男權社會下，女人便是弱者。我對女性命運的刻畫，永遠也是從一個弱者的角度出發的。所以我不是直男癌，相反還是一個女權主義者。"
陳導稱，《妖貓傳》將站在楊玉環的視角講述一個女人的悲哀，而不是 " 安史之亂 " 的歷史角度
最後，主持人梁宏達與凱歌導演還探討此次交流會的主題，電影為什麼是場幻術。
梁宏達問陳凱歌，既然電影可以用很多技術制造的 " 假象來娛樂觀眾 "，那為什麼還要實景造一座唐城，花六年的時間去拍一部電影呢？
劇組專門建造一座城池還原大唐盛世
陳導說：" 有人花幾天就能拍一部電影，還收獲不錯的票房。但為什麼我還這麼軸呢？這應該是一個導演的堅守，電影不就是努力花時間、精力去拍攝的嗎？笨人上崗，聰明人下崗，中國電影的未來就會變好。"
陳導霸氣回應 " 匿名拍片 "：" 這是一個裝逼的問題。不拍可以，匿名不行！"
陳凱歌還進一步強調：" 電影的確是一場幻術，但它給人帶來的體驗是真實。你會因為一部電影而流淚，憤怒。這也是一個專業電影人的追求，我還童心未泯，會繼續努力的。"
也許多年後再看《無極》，依然充滿各種困惑與失落。但那份美學風格所帶來的無限餘韻，以及混搭之下的奇特體驗，估計就是陳凱歌口中所說 " 幻術所帶來的真實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