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經半生磨難,90 歲活成精致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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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樓拜有句名言:一位真正的貴族不在他生來就是個貴族,而在他直到去世仍保持著貴族的風采和尊嚴。這句話用來形容鄭念再適合不過瞭。

遲暮依舊美人,末路仍是貴族。

/ 01 /

鄭念,原名姚念媛,1915 年出生在北京。

她出生名門,先後就讀於天津南開中學和北平燕京大學,因為氣質優雅和長相出眾,還在天津讀書時,她就曾四次登上《北洋畫報》封面,成為遠近聞名的 " 風雲人物 "。

優越的傢世,精致的容貌,引得當時一片官宦子弟的追求。她本可以早早找一個門當戶對的男子結婚,生兒育女,從此過上順遂無憂的生活,然而鄭念卻拒絕瞭那些男孩們,她不願後半生都依靠一個男人活著。

在結束南開大學的學習後,鄭念憑借自己的能力考入瞭當時中國最優秀的大學之一——燕京大學,後來更是遠赴倫敦經濟學院留學,並取碩士學位,獲得外籍老師的一致認可。

明明可以靠顏值,卻偏偏拼才華,說得大概就是鄭念這樣的人。

可能對很多人來說,出生名門,學識豐富並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把任何一個人放在那種錦衣玉食的生活裡,大概都能風姿綽約,舉止優雅。

然而真正感動我的卻是接下來的故事。

/ 02 /

在倫敦讀書的時候,鄭念認識瞭後來的丈夫——正攻讀博士學位的鄭康祺。兩位才華橫溢的青年彼此欣賞,互相喜歡,許下承諾,結下百年之好。

完成學業後,鄭康祺加入瞭外交部,被派遣到澳大利亞,而鄭念也隨著丈夫一起,一直漂泊在外,在這一過程中,兩人有瞭一個可愛的女兒——鄭梅萍。

鄭念一傢三口

1949 年,夫妻二人毅然決定回國,為新中國的發展貢獻自己的力量。鄭康祺曾擔任市長陳毅的外交顧問,後又出任英國殼牌石油公司上海分公司總經理,而鄭念也憑借自己的才識在事業上幫助丈夫良多,生活平靜而充實。

戰亂平息,新中國成立,自己在上海有瞭一個安定的傢,有獨立的事業,有深愛的丈夫,有可愛的女兒,不必再去漂泊,一切都似乎往更好的方向發展。

豈料命運的玩笑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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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 年,鄭康祺因病去世,承受喪夫之痛的鄭念不得不擔起一個傢庭的責任,還要處理丈夫留下的工作。

她開始擔任殼牌石油公司英籍總經理的顧問,有時代理總經理,身為女子,這其中所經歷的壓力委屈可想而知。但她還是憑借靈活的頭腦、強硬的手腕和四通八達的人脈,周旋於公司、政府和工會之間,在商場取得成功,獲得瞭一致的認可。

在當時百廢待興的上海,人們流行穿中山裝和列寧裝,刻意簡樸,生活情趣被視為封建造作。然而鄭念卻始終保持著曾經的生活方式,依舊穿著旗袍,傢裡佈置的精致溫馨。

她鄭念個人回憶錄《上海生死劫》中對自己的房子這樣寫道:

窗上有帆佈篷遮,涼臺上垂掛著綠色的竹簾。 就是窗幔,也是重重疊疊,有條不紊地垂著。沿墻一排書架,滿是中外經典名著。幽暗的燈光,將大半間居室,都籠罩在一片陰影之下,但白沙發上一對緞面的大紅繡花靠墊,卻還是鮮亮奪目,紮眼得很。

有友人形容鄭念的房子是 "這個色彩貧乏的城市中一方充滿幽雅高尚情趣的綠洲。" 她愛看書喝茶,時常坐在柳條藤椅裡,仰頭凝視著佈滿星鬥的蒼穹。而女兒鄭梅萍則常會和朋友到傢裡來聽唱片。

鄭念(右)和女兒鄭梅萍(左)

而令人所欽佩的是,這都是鄭念靠著自己掙出來的:" 我具備有維持我舊有的生活方式的經濟實力 "。

為瞭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買自己想要的東西,這便是努力的意義,若當年鄭念放棄讀書,早早嫁給瞭一個所謂富二代官二代,也許結局便不是如此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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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 年,鄭念 51 歲,本該頤養天年的歲月,命運的風暴突然襲來,猝不及防將她打入深淵。

那一年的 8 月,鄭念正坐在傢中,門外忽然傳來瘋狂地砸門聲和一陣陣竭斯底裡的口號聲——這是文化大革命時期抄傢抓人的信號。

當門被打開後,三四十個陌生人直接沖瞭進來,對著鄭念傢中的東西亂砸一通,砸毀文物,也燒掉瞭她和丈夫研究多年的中西方文化資料:" 我聽到樓道上下不停的腳步聲,砸爛玻璃器皿的聲響,還有猛擊墻壁的聲音。似乎他們不僅僅在查抄室內的財物,而是要把房子都拆瞭似的。"

但即使遭遇瘋狂可怕的一夜,但鄭念卻沒有哭泣嘶喊,第二天仍然在餐桌面前安靜地用完瞭早餐。她對女兒說:" 待文革過去後,我們再佈置一個新傢。它同樣會十分美觀舒適的。不,它會比過去更美好。"

文革前鄭念的住所

隻是這場暴風雨被她想得更大更急。

不僅傢被毀瞭,因為留學和為英國公司工作的經歷,鄭念被當作英國間諜軟禁在傢中, 也不許和女兒交流接觸,9 月則直接被關進上海第一看守所,成為瞭代號為 1806 的囚犯。

一場近七年的監獄之災開始瞭。

/ 05 /

在監獄中,鄭念受到無數次審訊和拷打,逼迫她認罪——承認自己是 " 間諜 ",然而鄭念卻始終不曾妥協,在那個混亂的年代,無數人被批承認 " 罪行 ",被迫 " 揭發 " 身邊的人,她卻始終堅持著做自己。

監獄裡的環境是鄭念從未想象過的惡劣——天花板上爬滿瞭蜘蛛網,墻壁佈滿黑色裂縫,滿目瘡痍的水泥板上到處是塵埃污垢,到處是嗆人的黴味 ......

然而惡劣的環境並沒有讓已經五十多歲的鄭念變得敷衍和隨便,她依然努力認真的生活:

她用 " 以講衛生為光榮,不講衛生為可恥 " 的語錄借來破舊掃走,拂掉蜘蛛網,將囚室打掃得幹幹凈凈;

將佈滿塵埃的窗玻璃仔細地擦瞭擦——這樣陽光就能透過玻璃照射入室瞭。

她用飯粒當漿糊,把手紙貼在沿床的墻面之上,使被褥不被墻上的塵土弄臟;還用借來針線將兩條毛巾縫成馬桶墊;

......

甚至在糟糕的處境裡依然能夠發現那些細微的美好:

放風的時候,她為一朵野花而欣喜:這棵小草沐浴在明媚的陽光下,傲然佇立在污泥和沙礫之間,似乎要給這死氣沉沉的監獄,標上一個生命的象征。

在監獄中,她被蜘蛛吐絲織網而震撼:這個小生物的工程,幾乎把我迷住瞭。那張網編結得非常美麗,真可謂美輪美奐。

她背誦唐詩,沉浸在古詩詞中暫時擺脫囚室的殘酷現實。

即使生活在陰溝裡,依然可以仰望星空。

為瞭強迫鄭念承認莫須有的罪名,看守的人開始動用各種刑法,連續拷問,不給吃飯,不許睡覺,腳踹毆打,說著侮辱的語言,甚至將她雙手被反扭在背後,直到手銬深深嵌進肉裡,不斷流出膿血。但即使忍受著鉆心的痛苦,每次方便後鄭念都要拉上一幅的拉鏈,即使傷口加深也不願衣衫不整。不管生活多麼艱難,她從不曾低下頭顱。

後來有人看到她的手快要廢掉,不解地問她為什麼不放聲大哭求饒,讓別人知道她的痛苦。而鄭念卻始終未曾掉過一滴眼淚——我不知道該如何放開嗓門而發出那種嚎哭之聲,這實在太幼稚,且不文明,我也不願意做任何表示求饒的事情。

有人的傲氣外露,以為是骨氣,而真正的風骨卻是刻在骨頭藏在血肉裡的。

在 6 年半的監禁中,無數次瀕臨死亡,鄭念沒有承認任何的罪名,也沒有 " 揭發 " 任何一個人。

/ 06 /

1973 年,鄭念最終無罪釋放,那個時候的她已經年近花甲,帶著一身的疾病終於重見天日。但迎接她的卻是一個更痛苦的消息——她視若珍寶的女兒已經離世。

在監獄裡無論被如何折磨都沒流過眼淚的鄭念,在知道女兒離世後,終於哭瞭出來:" 我竭盡全力,圍著生存而付出的種種代價和遭受的種種磨難,瞬間全部失去瞭意義。我隻覺得自己四周一片白白茫茫,似乎一下子全給掏空瞭。"

從未被打垮過的鄭念

有人以為這下子鄭念該被打垮瞭,然而命運如刀,鄭念依然坦然領教。她不相信那麼堅強的女兒會選擇自殺,於是在悲痛過後,她積極接受治療,重新佈置住所,暗自調查女兒自殺的真相——後來調查女兒是被人活活打死扔下樓的。

鄭念沒有因此變得戾氣滿滿,渾身哀怨痛苦,她收斂瞭自己的情緒,用最理性的方法揭露女兒的真相,堅定而執著,哪怕前途曲折依然堅定地向前走著。

命運從來壓不垮這種人的脊梁。

從未放棄與殘酷命運鬥爭的鄭念,最終等到瞭屬於自己的道歉:她的罪名被平反,女兒的冤案也得到瞭昭雪,兇手受到瞭懲罰。

生活終於歸於平靜,但經歷瞭種種磨難的她不願意再留在上海這個讓人傷心的城市,她想尋求一個新的開始。

1980 年,鄭念漂洋過海遠赴美國,並在那裡定居瞭下來。在出國之前,鄭念把傢中僅剩的文物全部無償捐贈於上海博物館。

將永遠離開生我養我的故土,我的心碎瞭,完全碎瞭。隻有蒼天知道,我曾千百倍地努力,要忠貞於我的祖國,可是最終還是完全失敗瞭,但我是無愧的。

——鄭念《上海生死劫》

/ 07 /

65 歲孤身一人來到美國,一切都是陌生的,但鄭念卻很快適應瞭新的生活方式和環境,並且開始瞭自己的寫作,她用筆記錄下瞭那段難以忘卻的痛苦歲月。

1987 年,《上海生死劫》在英美出版後立即引起轟動,並一版再版。

書的開頭,她寫瞭 4 個字,送給梅萍,而她也將名字從姚念媛改為鄭念,以紀念死去的丈夫鄭康祺。一本書裡,藏著別人難以想象的深情。

《上海生死劫》火瞭之後,鄭念受邀去各地參加演講,她將演講的費用和多餘的稿費都捐給瞭美國一所大學,用來資助那些中國留學生,依然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能夠對國傢做一點點幫助。

1988 年在夏威夷演講的時候,鄭念將丈夫和女兒的骨灰灑在瞭大平洋——因為太平洋通中國,海水會將他們帶回祖國。她也留下瞭遺囑,死後骨灰同樣灑進太平洋,讓一傢三口在黃浦江匯合。

死亡如此殘酷,但似乎又帶瞭點溫情。

" 在美國,一個老年人,沒有傢、沒有孩子、沒有親人,是很苦很苦的。" 鄭念曾經這樣說過自己的生活,然而即使如此,她總是 " 樂觀又精力充沛地迎接上帝賜給我的新一天 "。

年紀讓她不復貌美年輕,但從未帶走她的精致和優雅,鄭念始終保持著自己的講究。有作者後來敘述與鄭念的第一次見面時,這樣說道:

" 已 74 歲的鄭念開著一輛白色的日本車,穿著一身藕色胸前有飄帶的真絲襯衫和灰色絲質長褲,黑平跟尖頭皮鞋,一頭銀發,很上海 ....."

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歌。

她的書桌前永遠插著一隻鮮花,屋子裡生機盎然。

經歷半世浮沉,她的笑容卻永遠幹凈溫和,沒有任何戾氣與哀怨。

杜拉斯有一句名言:你年輕時很美麗,不過跟那時相比,我更喜歡現在你經歷瞭滄桑的容顏。而年老的鄭念坐在那裡,便自有一種獨特的氣質讓人驚艷。

有人的高貴浮於表面,而鄭念則把高貴融入進骨子裡。年逾古稀,卻活得更加從容、優雅。

2009 年,在浴室摔倒的鄭念被送往醫院,醫生告訴她最多隻有一年的壽命,鄭念沒有絲毫悲傷痛苦,她平靜地說道:" 我已經活夠瞭,我要準備回傢瞭!"

數月後,鄭念安靜地離開瞭人世,享年 94 歲,她的骨灰遵循她的遺囑被灑在瞭太平洋裡,和丈夫女兒重聚。

朱大可說鄭念:她有比古瓷更硬更美的靈魂。

加拿大歌手 Corey Hart 專門寫瞭一首鋼琴曲《Ballade for Nien Cheng》向鄭念致敬。

如鄭念一般,能享受最好的,能承受最壞的,無論遭遇什麼,都未曾丟棄內心的高貴和尊嚴,這才是一個女人最高級的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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