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IS,37 歲
美食作傢,現居上海
兩年前,一個有點瘋狂的老外,從純粹物理的角度,以一半科學一半嘲諷的心態,對上海小籠包進行瞭排序。
奇怪嗎?有點奇怪。為什麼不簡單地滿足口腹之欲就好瞭呢?或許我們對吃,或者對日常生活,仍舊需要保留一些好奇心和想象力。
Christopher St.Cavish(以下簡稱 Chris)對食物就有這樣的敏感,並且可以將自己的感受充滿戲謔地傳達出來,比如:" 富春的小籠包就像是一段已經走過瞭四十五年的婚姻,在走廊裡穿著臟內褲,眉毛習慣性地皺起,不過感情還在。" 有時候他也會有非常斬釘截鐵的結論:" 數據不會說謊,但你並不需要數據就能看出鼎泰豐有多出色。"
這些都是 Chris 為《上海小籠包索引 2.0 版》增補的評論。當初,純數據和列表的第一版《上海小籠包索引》令他聲名大噪,印刷版經朋友設計後裝在一個牛皮卡紙信封裡,賣出瞭 2 千多份,但同時也引發瞭很多爭議。
" 一個老外,他懂什麼叫作‘小籠包’嗎?" 這樣的質疑之聲,Chris 已經聽過無數次,然而他不在乎。
9 月,Chris 辭掉瞭他原本在上海一傢地產公司的調研編輯職位,正式宣佈自己成為全職美食作傢。他的住所緊鄰華山路,隻要關上窗戶,就非常安靜。屋內格局開闊,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敞亮敞亮。前不久還堆滿沙發的黑膠唱片收藏全部被 Chris 賣掉瞭,他把這視為某種改變的決心。靠近窗戶的地方有一張辦公桌,上面放著電腦和幾本書," 一切都才剛剛起步。"
Chris 完成第一版《上海小籠包索引》是在兩年前,而距離他來到中國生活,則已經有十多年的時間。
出生於邁阿密的 Chris 宣稱," 做一個邁阿密小孩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 這座美國東南端城市給他留下的童年記憶,與沙灘、海水、魚和短吻鱷有關。對食物產生興趣的節點雖然已經湮滅不明,但是三四歲左右在當地的購物中心參加一個以蔬菜為材料的比賽時,Chris 的踴躍就已經初現端倪。
他坦言,自己的母親是一個很糟糕的廚師," 她既不喜歡買菜,也不喜歡做菜," 而身為工程師的父親,則把一種矯枉過正的嚴謹帶到瞭做菜這種行為當中," 你跟他說這個菜煮 7 分 30 秒,他就嚴格按照 7 分 30 秒來執行 ",結果可想而知。因此,八九歲起,Chris 就開始為傢人做菜,從現在回頭望,那似乎隱約昭示著,Chris 生來就是要與食物打交道。
當然,Chris 是享受的,他把做菜稱作是一種 "mediation",因為語境差異,很難將它替換成一個中文詞語,不妨就將它想象成一次日常煩惱的中斷,和身處廚房之時平靜的悄然而至," 我愛廚房,我愛廚房的味道,我愛廚房的樣子,我愛待在廚房裡的感受,至今仍是如此 ",正是這種樂在其中,讓 Chris 在 15 歲時選擇到自己所住區域最好的餐廳當一名學徒工。
第一年是從洗盤子開始的。不過人在後廚得天獨厚的好處就是,你可以一邊幹活一邊觀察 chef 們如何做菜,從而偷師幾招,Chris 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離開這傢餐廳前往下一傢餐廳,再輾轉到另一傢餐廳,技能在磋磨中日益精進,這些逐漸累積起來的漂亮履歷,成為瞭日後 Chris 遠赴上海不證自明的重要背書。
最後隻是一通電話的事。今年幫 Ultra Violet 摘下米其林三星的 Paul Pairet,當年正是浦東香格裡拉酒店翡翠 36 餐廳的 chef," 他問我想不想來上海,我說好的 "。
2005 年,浦東剛剛成為大陸第一個綜合配套改革試驗區,遼闊、蠻荒、新鮮,風從四面八方吹過來。從浦東機場開出來的前 30 分鐘路,Chris 望著車窗外大片的荒地和農田,心想:" 天哪。" 上海大得超出瞭他的想象,中國也大得超出瞭想象。
然而,來到上海之後,每周有 60-65 個小時的時間,Chris 被工作牢牢地捆在瞭廚房裡,唯一的休息日,又會因為疲憊而睡掉整個上午,上海很大,但他留給它的時間隻剩下一個下午。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於是一年後,他辭去瞭這份工作,並自問:" 我想更瞭解中國,更瞭解中國食物,要如何做到學習這些,同時又能賺錢謀生?" 撰寫美食評論成為瞭不二選擇。" 隻要你感到好奇,拿著護照,就可以問很多人各種不同類型的問題。"
好奇,或者說探索的欲望,也引領著 Chris 在自由時間有瞭更多行動,比如花一個月,騎著摩托車橫穿大半個中國前往青海。此外,北至長春,南至廣州,西至新疆,都留下瞭 Chris 的足跡,他甚至在甘肅的一傢拉面學校待瞭兩星期,結識瞭當地面館的一位拉面師傅,並為他出神入化的拉面技藝所驚嘆 ",他花瞭四十年的時間做拉面,知道跟做拉面有關的任何一個細微的東西," 這種對食物的尊奉和技藝的自我磨礪,令 Chris 動容。
在中國待得足夠久,Chris 對各種中國食物早已熟稔於心,他喜歡四川的擔擔面、鐘水餃,上海的蔥油拌面,也喜歡簡單的萵筍、黑木耳,他笑稱自己做的紅燒肉勝過很多中國餐廳,還通過一本名為《傳統手工美食》的書自制瞭皮蛋,在他眼中,中國人對食物陰陽的劃分是與西方飲食的最大不同。
不過,長期撰寫美食評論,終於讓 Chris 對一直用 " 我 " 的觀點、感受和口味來詮釋食物產生厭倦。" 所以我就想,我怎麼去寫一個‘無我’的東西?" 他決定做一個完全科學的、客觀的實驗。
小籠包作為實驗對象確定下來並不是件難事。首先,它很 " 上海 ",是一種能夠充分代表上海的食物;其次,它有明確的標準:皮薄、汁多、餡大,而這些都是可以被量化的。Chris 花三百塊人民幣上淘寶買瞭電子秤和一對卡鉗,開始瞭他的實驗。他記得很清楚,去的第一傢店,是安昌路的陋室湯包館,老板是個有些兇相的安徽人。
起初,Chris 非常害怕,隻敢偷偷摸摸地在桌子底下進行他的秘密實驗,很快,他意識到這樣看起來更加鬼祟,索性把所有東西都擺到臺面上來,當老板詢問他在做什麼時,他謊稱自己在做市場調查。那之後,一切都變得容易起來,最終,在一年多的時間裡,他造訪瞭五十多傢館子,點瞭 7.2 公斤的小籠包," 相當於保齡球館裡最大的一顆保齡球。"
兩年過去,決定在今年重啟這項計劃,是因為他發現,當初用於給館子打分的公式存在漏洞,餡料(肉 + 湯汁)的重量 / 皮的厚度=小籠包的得分,這個公式有利於把餡做得夠大、皮卻未必薄的小籠包,因此,他跟一位加州的數學老師就公式用郵件溝通之後,決定把小籠包的總重納入考量,5 月份,他花 48 小時回訪瞭 21 傢小籠包館,重新收集瞭數據,排出瞭上海小籠包的 "18 佳 "。
" 我想告訴人們,看,這隻是一種觀點,不是一個事實,你需要用自己的味覺去自己排序。我做的是科學所做的事,但科學和口味,你知道,它們不是並行不悖的。"
對於人們的批評,Chris 並不在意,反而是因為接受媒體采訪而招致的同事和朋友們的小小關註,讓他有些尷尬,好在,如今他無需再重返辦公室。平日裡,寫作、看書,在傢裡的廚房做簡單的意大利面,也會做做海鮮和牛排,一些隆重的日子,則會買來足夠新鮮的牡蠣、龍蝦和魚,但處理得十分簡單," 幾乎有點像廣東的風格。"
目前,Chris 已經有瞭下一個關於食物的計劃,他暫時隻能透露是跟拉面有關。不過從他的神情中,可以預見到又有一個好玩的東西將以中國傳統美食為土壤冒出來,無論它將發生在哪裡——餐桌上還是紙面上,都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