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拆掉“葛宇路”的葛宇路:想應聘保安

11-07

幾個月前,央美學生葛宇路因為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瞭一條道路,引發瞭巨大的爭議。現在,葛宇路過的怎麼樣呢?

紅星新聞(ID:cdsbnc)11 月 7 日發表文章,采訪瞭已經從央美畢業的葛宇路。現在的他已經窩在老傢武漢的傢中小半個月瞭,工作毫無頭緒。葛宇路自稱,想應聘保安或送外賣,先解決生計問題。

以下為報道:

藝術青年葛宇路已經窩在老傢武漢的傢中小半個月瞭,工作毫無頭緒。

生於 1990 年的他,最近作息黑白顛倒,每天坐在房間的桌前刷網頁、看電影,有時他的父親在凌晨起夜,看到他還沒睡,會問他餓不餓。

因為幾年前用自己的名字 " 葛宇路 " 在北京命名瞭一條道路,卻於今年夏天在網上引發瞭巨大爭議,也改變著他的人生軌跡:" 葛宇路 " 事件曝光之前,他是央美碩士研究生,畢業前的大半年時間耗在北京某高校的教師招聘上。如果不是因為畢業作品 " 葛宇路 " 的傳播,他根本不會闖入公眾視線,他在央美受的處分或許不會被報道並被大量關註,夏天過後,他本應會站在講臺談 " 藝術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丟瞭工作,躲回武漢。

近日在武漢,他向紅星新聞回憶起北京,包括用自己的名字給北京道路起名一事,常自我反思,但他說 " 很多時候很難想得那麼明白 ",又在天亮前昏昏睡去。

曾經出現在北京街頭的 " 葛宇路 " 路牌 @視覺中國

新聞背景

葛宇路,中央美術學院實驗藝術學院 2014 級碩士研究生。

因為葛宇路用自己的名字命名瞭北京的一條無名道路(註:在 2005 年該路已被命名為 " 百子灣南一路 ",2005(朝)地名命字 0034 號),結果該名稱先後被高德地圖、民政區劃地名公共服務系統、百度地圖等收錄。

" 葛宇路 " 的真名 " 百子灣南一路 " @視覺中國

此事後來在網上發酵引發關註和爭議,今年 7 月 12 日,北京市規劃委員會官方微博通報瞭此事(見下圖),市規劃委工作人員當時在接受媒體采訪時介紹說,市民不可以私自命名道路,應由專門的地名辦公室負責道路取名。朝陽區市政市容委也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個人不能隨意制作並懸掛路牌。

隨即,葛宇路私設的 " 葛宇路 " 路牌被拆除。

正在被拆除的 " 葛宇路 " 路牌 圖: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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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宇路命名 " 葛宇路 "

被拆瞭路牌,還丟瞭北京工作

他心想,兩個 " 葛宇路 " 沒瞭

跟葛宇路見面是在晚飯時分武漢的一傢書店。他坐在板凳上,戴個眼鏡,穿著紫灰相間的條紋棉外套,眼睛小小的,手裡的《白鹿原》已經看瞭一多半。他看起來更像程序員或者公務員,不太像 " 青年藝術傢 "。

他背一個黑色書包,最普通的一種。裡面裝瞭潛水衣和泳鏡、攝影機和 GoPro,這天他剛考完潛水證。之前他的一件作品掉落東湖,近來無事他又想起這個作品,學習潛水準備去湖中打撈。10 月下旬的武漢陰雨連綿,氣溫陡降,教練告訴他水溫太冷,貿然潛水會很危險,建議氣溫回升再說,打撈計劃便擱置瞭。

接受紅星新聞采訪的葛宇路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他向記者展示瞭自己外套袖口磨破的邊,裡面穿的是參加暑期 " 禪學夏令營 " 時的白色禪服。" 這都無所謂啦,能穿就行。" 他的作品 " 葛宇路 " 已經賣給別人,掙的錢幾乎都用在做展覽上," 有錢先緊著做藝術展覽花 "。

他和記者在附近來回找吃飯的地方,他推薦不出來餐館。雖說武漢是他的故鄉,他說因讀書離傢幾年,店換瞭一茬又一茬,選擇令他為難。他說:" 最近沒有工作,實在沒錢,不然該請你吃飯的。"

7 月時他還有工作,是北京某高校的老師。為瞭能應聘上,他耗瞭大半年時間,有一關是做 200 多道心理測試,他還在網上找題目預演一番,結果是 " 陽光積極 "。最後一輪面試,校領導在他對面坐瞭一排,向他許諾北京戶口和免費單身公寓,一瞬間,他有瞭歸屬感。

但這種感覺並沒有存在太久。

今年夏天,他的畢業作品 " 葛宇路 " 開始在網上刷屏。起因是 2014 年,葛宇路在北京百子灣發現一條無名路,他按照附近路牌的規格豎起瞭一塊以自己名字命名的 " 葛宇路 " 路牌,3 年內沒人發覺異常,路名被百度地圖、高德地圖采用,為周圍居民訂外賣、打車提供便利。後來,葛宇路便將其作為瞭畢業作品。

高德地圖和百度地圖都曾收錄顯示 " 葛宇路 " 圖:紅星新聞

葛宇路和 " 葛宇路 " 火瞭,但他也被推上瞭風口浪尖,他一邊對媒體講述 " 葛宇路 " 創作過程,一邊疲於應對私事。

葛宇路發微博澄清路牌事件微博截圖

葛宇路因為路牌事件接受央視采訪央視報道截圖

7 月 13 日下午,雙井辦事處牽頭,街道城建科、雙井城管執法隊拆除瞭 " 葛宇路 " 路牌,後又在這條路上立起 4 塊 " 百子灣南一路 " 的路牌。隨後,葛宇路之前受到央美處分的事被報道,很快,北京那所高校客氣地辭退瞭他。

他心想,完瞭,兩個 " 葛宇路 " 都沒瞭。

被拆下的 " 葛宇路 " 路牌圖據北京青年報

而與此同時,葛宇路又成為瞭一個符號,商人的工作室想掛他的名掙錢,各種真人秀想讓他上鏡串場。

但他不願意," 我當時要做的就是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在北京,正常作息和飲食能讓一個人不被落差擊垮。他的老師安慰說," 你呀,這麼不安穩,就算當老師也會覺得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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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並不喜歡 " 葛宇路 "

用自己的名字創作始於一次意外

他曾往湖裡投糖果,希望喝的水能變甜

葛宇路討厭追本溯源,作品火瞭,非得強調小時候有什麼藝術天賦。他說自己小時候隻是不想讀書,才被父母送進一傢藝術學校學繪畫,三年後考進湖北美術學院。因為喜歡打遊戲想報動畫專業,卻陰差陽選瞭 " 影像媒體藝術 "。

大二時第一節影像媒體藝術課上,老師用影像讓他看到全世界的當代藝術。有一對德國藝術傢夫婦包裹瞭德國國會大廈,葛宇路感到很震撼,他覺得好又說不清怎麼好,自此開始關註藝術。

葛宇路從不給藝術分類,也無法給藝術一個清晰的定義。他的大學朋友鄧乾維還記得葛宇路所做的藝術嘗試。湖美在一個島上,臨湯遜湖,島上居民的飲用水來自此湖。上學的時候,葛宇路就朝湖裡扔一顆糖," 挺美好的寓意,他希望島上人喝的水可以變甜。" 他還記得葛宇路當時在上課的路上每次都撿一塊磚擺在教室樓前,日復一日,越積越多," 是一種時間的可視性。"

其實,葛宇路最初並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小時候罰抄寫名字,自己名字的筆畫太多,他不喜歡。而且他覺得 " 宇路 " 聽起來像女生,他也不喜歡。但現在,他開始審視這個上戶口時被媽媽隨口起的名字。

在湖美讀書後期,班上統計訂教材人數,葛宇路自告奮勇先在黑板上寫瞭 " 葛宇路 ",後來者就接著他的名字寫 "×2""×3",名字沒改,但數字增加。他的老師李巨川提議可以將這個創意用在公共空間裡。湖美外墻上很多塗鴉,葛宇路把名字當塗鴉塗滿外墻。一夜之間整條街,每塊墻上都是黑色大字 " 葛宇路 ",綿延一公裡。

湖北美術學院外墻的 " 葛宇路 " 塗鴉至今仍依稀可見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學校令其盡快塗抹幹凈。顏料洗不掉也刮不掉,葛宇路輾轉買瞭和墻壁相同規格的水泥,他叫上幾個哥們兒一起在深夜提著一桶桶水泥往墻上的 " 葛宇路 " 抹,一直弄到凌晨 3、4 點。他說抹掉塗鴉這件事很多人都不知道是誰幹的,現在還有人在網上罵他:" 葛宇路,你知道你讓保潔阿姨多辛苦麼?"

2012 年,快要本科畢業的葛宇路決定考研。他想讀中央美院實驗藝術專業,選瞭宋冬做導師。第一年沒考上,葛宇路北上,找瞭一份剪輯紀錄片的工作,準備 2013 年的考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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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瞭很多 " 葛宇路 " 路牌

這隻是他多次 " 藝術實踐 " 中的一種

留手機號陪聊,和攝像頭對視

在北京,葛宇路喜歡胡同裡豐富的煙火氣。

下班後大傢都會一擁而入,攤販站在糖炒栗子剛出鍋時的熱氣後,什麼人都有,他們拐進胡同裡,打開門鉆進去不見瞭,不一會兒就傳來電視劇的聲音,再次出門又打扮得精神或者鮮亮一些。雖然北京藝術傢聚集地有很多,但他都逐一避開。

提到葛宇路,他說,當時自己用 KT 板做瞭很多寫有 " 葛宇路 " 的路牌,出門背著,看到哪條路沒有名字就貼在墻上,最後隻有百子灣的那塊路牌保留瞭下來。他進一步將路牌做得符合規格,並當做瞭畢業作品。而如果沒有人將這件事傳到網上,這條路應該還在,他的朋友碰到後得知是葛宇路的作品,先是驚喜,隨後說一句 " 意料之中 "。

" 葛宇路 " 路牌火瞭之後,還進入瞭美術館展出圖紅星新聞

北京的一些佈告欄上貼著小廣告。葛宇路想想自己能為這座城市做什麼,於是他辦瞭新的電話卡,貼瞭陪聊的小廣告,上面留著新的手機號。他前前後後接瞭 10 多個電話,有時候上班正在剪片子也不得不跟打電話的人聊一個多小時。有人失戀,有人想跟他聊莫紮特、貝多芬。但那個手機號碼欠費後,他沒有再充話費,那次藝術 " 陪聊 " 的嘗試就此作罷。

2014 年,他考上中央美院的碩士研究生。葛宇路想,他不如將 " 藝術 " 擴大到在這個城市做點什麼。

彼時,他正在為央美的一個老師整理攝像頭拍下的素材。" 如果我專門盯著攝像頭,我的目光通過電波傳到攝像頭的那頭,然後讓那邊的人知道有人想認識他,把他從攝像頭後面盯出來,我們對話一下,還是蠻浪漫的。"

葛宇路和攝像頭 " 對視 " 受訪者供圖

之後的一個月,閑暇的下午他都讓朋友幫忙搭腳手架,他坐在上面 3 個多小時,對著一個攝像頭,直直地盯著。如果半天沒有效果和反應,他就換另一個攝像頭盯著。

最後,在央美旁邊的一個小區,他終於得到瞭回應——有人喊他下來," 喂,小夥子,你在幹嘛?"

葛宇路說:" 我在用藝術的方式檢測和修復監控機制。"

葛宇路還不死心,他問:" 我可以去見見在攝像頭裡看到我的那個人嗎?" 但那位在攝像頭裡看到葛宇路的人趕走瞭他,說:" 你這大臉嚇死我瞭,跟蒙一塊佈有什麼區別?" 葛宇路的回答很藝術:" 當然有區別,我們對視過啊!"

研究生畢業那段時間,葛宇路借宿在同學傢的客廳一角,夏天,他把被子鋪在地上,當時,他正等著搬進自己應聘上的北京某高校提供的單身公寓,去當一名老師。" 葛宇路 " 事件發酵後,他的工作丟瞭,但他對不停搬傢感到厭惡,猶豫之後還是想留在北京,便選擇住在燕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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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喧囂,反思自我,又擔心生計

想過應聘保安或者送外賣," 挺藝術的 "

醉倒前他對朋友說," 先解決經濟問題 "

10 月,他回到老傢武漢,試圖遠離喧囂,試圖去想清楚一些事情,甚至試圖還原當時為何做出那樣的決定。他想總結一些經驗,避免以後的問題。

在傢裡,他總是下午 2 點起床,跑去書店看書,晚上 9 點被店員催促離開,回傢後回復一些郵件,然後在桌前刷網頁、看電影。一部電影他能看很久,不停玩味,看電影時也摻雜著自己的現實困惑," 還是自己的原因,我總是在一些問題上判斷失誤。"

最近,葛宇路擔心生計,想著去應聘保安或者去送外賣。他想,如果作為中央美院的研究生去做個保安挺藝術的,閑暇時間多,還可以思考怎麼創作。

在湖北美術學院校外,葛宇路對 K 歌設備感到新奇圖片來源:紅星新聞

這次回武漢,葛宇路的大學朋友邀他回學校敘舊,他答應瞭。畢業之後,葛宇路再沒有回到學校,他也不知道這幫人現在在幹什麼。

組局人叫陳鵬歡,現在華中師范大學讀研。他一邊打電話一邊向葛宇路介紹老友現狀,他們中間的 " 靈魂人物 " 已經結婚生子,於鑫在學校附近開瞭工作室做傢具生意,大部分人在考研或者準備讀博,有一位還讀瞭生物工程。

他們去華中科技大學接人,門口等人的時候陳鵬歡點瞭一支煙。他指著對面正在開發的樓盤跟葛宇路說:" 宇哥,你搞藝術不如大一大二在這裡買個房,當年 1 萬現在 3 萬,你賣作品才多少錢?" 葛宇路笑笑沒說話。陳鵬歡的朋友出來,他指著葛宇路向那女生介紹:" 超級火,你可以上網搜搜。" 女生將信將疑,用手機上網搜索完後驚喜地讓陳鵬歡給他們合影。葛宇路全程呵呵笑道 " 不敢不敢 ",乖巧地合影。

央視曾關註討論 " 葛宇路事件 " 央視報道截圖

湖美和這幫朋友給瞭葛宇路松弛的大學時光。當年,他們夜夜聚在一起喝酒,一個人提議晚上睡馬路,一群人浩浩蕩蕩跟上。當年,也是這幫哥們幫葛宇路用水泥塗掉墻上的名字,那時,旁人圍上來,抓著葛宇路的衣領囂張地喊:" 你就是葛宇路?" 於鑫二話不說,上前推倒瞭那人," 我們不理解他做的東西,但是他是我哥們兒,我們都支持他。" 酒桌上,於鑫主動聊起這件事。

葛宇路覺得這幫人如果搞藝術肯定更有想法,但最後隻剩下自己還在做藝術。

那天葛宇路喝多瞭,被陳鵬歡和於鑫架著。陳鵬歡有點興奮,對葛宇路說:" 我要做你經紀人啊,我認真的。" 有人想借葛宇路的名字掛牌工作室,但他都回絕瞭。葛宇路說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不能別人吹一下自己就飄起來瞭,這種掙錢方式隻能是消耗自己,無益於做藝術。所以,他在醉倒之前回瞭一句:" 你讓我先解決經濟問題再說。"

葛宇路說自己酒量很差。這次他喝瞭兩口白酒之後,神情有點兒恍惚,他向一桌朋友提起白天陳鵬歡說買房的事情,隨後他哈哈大笑,扔下一句," 當時我聽完之後太心酸瞭。"

葛宇路的微信頭像,圖片上殘留著 " 葛宇路 " 路牌的一角

(紅星新聞實習記者 葉雯發自武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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