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回憶:我的前半生 逃瞭 23 年

08-03

2017 年 7 月 23 日,遼寧省丹東市公安局振興分局的刑警出現山東即墨某工地,在旁觀者驚訝的目光中,正在做木工活的一個中年男子束手就擒。

就此,陳文 23 年的逃亡生涯終於畫上句號。

白天,他是一名技術過硬的公司主管,曾作為行業代表參加過比賽。到瞭晚上,他總是 " 睡得淺 ",稍有動靜就懷疑 " 是不是來抓我的 "。在同事眼中,他脾氣古怪,暴躁易怒。他結婚又離瞭,甚至想過殺死兒子後自殺,因為這樣 " 就不用留在這裡受罪 "。

7 月 31 日,在遼寧省丹東市看守所,這個戴著黑框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男人,帶著手銬坐在椅子上,隔著鐵窗,語氣平靜地對央廣網記者講述瞭他 " 逃亡 " 的前半生。

紮進命運的一刀

1994 年 7 月 3 日的午後,天還下著毛毛細雨,幾個從湖北黃岡到丹東攬活的木匠,靜靜地立在門外,接受刑偵大隊的盤問。出租屋內凌亂不堪,地上佈滿血跡,那是劉叔被捅瞭一刀後留下的。被送往醫院後,因失血過多不治身亡。

捅人者已不見蹤影。刑偵大隊全城搜捕,仍無果而終。

24 歲的陳文當時以為對方 " 隻是受瞭點傷 "。隔天一早,他照常來到橋洞下攬活,旁人大吃一驚," 你小子捅死瞭人,怎麼還敢來!" 將信將疑的陳文躲瞭起來,找知情的老鄉反復核實,直到確認劉叔已死,他才感到害怕:" 我壓根兒就沒想過要殺死劉叔,再怎麼說,他也算是我的半個師父,而且要是我爸知道這件事,肯定饒不瞭我。"

他們本是老鄉,又是鄰裡。13 歲就喪母的陳文,為減輕父親重擔,才放棄學業跟著劉叔出來做木工。那天下午,因為劉叔拖欠瞭陳文幾百塊錢工資,兩人開始爭吵並愈演愈烈,最後劉叔拿斧頭砸他,躲過去的陳文又被揪住頭發。情急之下,他掏出兜裡 " 防身 " 的匕首," 本能地 " 捅瞭過去。

跑進另一種人生

確認劉叔死亡的那一刻起,陳文就開始 " 跑 ",頭也不敢回。

先是沿著丹東鐵路狂奔。連鞋子是什麼時候跑丟的都不清楚。滿腦子想的都是,怎樣才能不讓人抓到自己。為此,他不敢坐火車,碰到人多的地方就避開,餓瞭就在路邊摘個瓜吃,渴到不行才敢管附近的人要點水喝,累瞭就在鐵路邊躺一下。但稍有響動,警覺的他立馬醒過來,神經都是緊繃的。

記不清是過瞭多少天,他走到瞭遠離丹東的蘇傢屯。此時身無分文的他,不得不開始籌謀生計。他找到要做木工的人傢,幹活從不討價還價," 混口飯吃就行 "。這一方面是自信於自己精妙的手藝," 活好雇主總虧待不瞭你 ",一方面是想在薪水上做一些妥協,來換取人身上的安全。他跟雇主隻說工作上的事,從不聊私事。

那段時間,他四處輾轉,從蘇傢屯到煙臺,從青島到萊西,從天津再到貴州,去的地兒他自己數都數不過來。找的也都是小地方,進的都是小企業,接的也都是散活。一個地兒不會待太久,頂多就一個月,主要的要求就是不顯眼。陳文就這麼漂泊著,那會還年輕的他,對未來沒有任何打算," 走到哪算到哪兒 "。

精神始終被囚禁

晚上躺下後,他在黑暗中,會忍不住想一些雜亂無章的事情," 神經很敏感,根本控制不住 "。有時候也會回憶起刀子捅進去的瞬間," 整個人很痛苦 "。背負著命案的他," 精神壓力很大 ",每晚睡眠不超過 4 小時,有時一天能抽 200 根煙,但擾人的思緒,依舊不會隨著煙霧散去。倒是偶爾看會哲學類的書,反而能得到暫時的解脫。愛閱讀的他,還曾夢想過成為作傢,但 " 現在不可能瞭 "。

這些年,他的身體一直是自由的,精神卻始終被往事囚禁。由此帶來的不安,讓他形成多疑的性格,並習慣壓抑自己的情緒。

流浪中,他曾碰見過知情的老鄉,對方欣賞他是木工活的奇才,仍邀請他到公司幹活,並開出高薪。但陳文不敢輕信,婉言拒絕," 再多的錢我也不能把命搭到他手上 "。有時與同事發生矛盾,害怕沖突後暴露自己的他,也隻能選擇忍氣吞聲。他也渴望交朋友," 但很難,現在基本沒什麼朋友。"

盡管離傢打工後,他就很少跟父親通電話,寫瞭信也不曾收到回復,但這個犯錯後顛沛流離、孤苦無依的人,那會兒還是想傢的。可是他不敢回去," 怕連累父親 ",更怕讓這個講體面的老人失望。他害怕老人傢擔心自己,也怕被害人傢屬找父親討公道。

人間蒸發的 23 年

時間一年年過去,老傢隻剩下父親一人,死者傢屬已經搬離村子,案情的進展他們也問過好幾次,接手的刑警 " 一茬又一茬 ",都換瞭五六撥人,案子卻依舊停滯不前。

" 嫌疑人就跟人間蒸發似的,銷聲匿跡,怎麼也找不到。" 丹東市公安局振興分局刑警大隊的於勇軍說,這些年他們走訪瞭很多次,也未能打聽到其下落。隻要去湖北出差,就會專門跑一趟陳文的老傢,但嫌犯一直杳無音信。

直到那一次,鄰居說陳傢來過一個陌生人," 有點眼熟 ",這才引起瞭於勇軍的懷疑," 流浪多年的嫌犯,有可能回傢瞭 "。他們開始緊盯陳傢,發現從不出遠門的老爺子,竟然去過一次石傢莊。於勇軍推斷,他很有可能是去看兒子的。

於是,追蹤再次開始瞭。從黃岡到石傢莊,從北京到青島,他們一路順藤摸瓜。蹲點、偵查、追尋,提出一個假設,推翻後又重新再來,前前後後花瞭將近一年,終於把目標鎖定在他居住的萊西市和工作的即墨市。

沒有人能想到,之前還在流離失所、從未幻想能夠正常度日的陳文,如今已經在結婚生子,為人夫,為人父,過上瞭十三年充滿煙火味的日子。

2017 年 7 月 23 日,丹東市公安局振興分局的刑警出現在他眼前時,這個正在山東即墨市某工地上忙活著木工活的中年男子,一開始仍以為警方是來找別人的。直到對方叫出他的真名,陳文這才深深嘆瞭一口氣,束手就擒。

在鄰居看來,他是一個人人羨慕的好女婿,為貧困的嶽父母蓋瞭新房子,買瞭新電視裝上瞭村裡的第一部電話。在丈人眼中," 孝順的 " 女婿就是 " 親兒子 "。妻子體弱多病,常年在傢休養,他成瞭傢裡唯一的經濟支柱。他更是兒子心中的榜樣,很黏他的兒子,什麼事都要問爸爸,學爸爸。13 歲的他,成績優秀,是個小班長。

落網之後,妻子一直都不願相信他殺過人,兒子至今都不知道爸爸進瞭看守所。" 其實我很想跟他好好聊一次,不管他能不能理解、能不能接受,我都希望他以後不要像我一樣偏激、沖動,犯下這種錯誤。" 一想到他引以為傲的兒子,將來要頂著殺人犯傢屬的名頭活下去,這個已入中年的男人,失去瞭平常的穩重,在陌生人面前仍忍不住淚水。

睡瞭 23 年來的第一個安穩覺

其實他跟妻子很早就認識,但害怕連累她,一直不敢在一起。直到逃亡十年後,他覺得 " 比較安全,應該沒事瞭 ",這才用瞭假的身份證結婚。但是他一直擔心,這種平靜終究要歸零。一次因傢庭瑣事發生爭吵時,陳文盛怒之下對妻子吼:" 我殺過人你信不信?你要是再這麼鬧,我就殺瞭孩子然後自殺!不讓他留在這兒遭罪!"

最終,他選擇瞭離婚," 這樣就不會拖累他們。" 但現在他最擔心的是,兒子還能不能順利完成學業,快樂長大。

對被害人的傢庭,陳文說感到愧疚卻不敢自首,一直想要彌補又無能為力。

隔著看守所的鐵窗,陳文告訴記者,被抓到那天,他睡瞭 23 年來的第一個安穩覺。

(為保護采訪對象,文中陳文、劉叔,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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