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生女留洋結婚不歸 父母:當年到底該不該送她出國

10-31

這樣離散的中秋節已是第 10 年。

同往年一樣,女兒又不在傢。陳莉和吳建軍去成都蒲江旅遊,石象湖、朝陽湖,一處處逛過去,熙來攘往的人潮中,喧囂聲一浪一浪打過來,眼睛和耳朵都被填滿,但心裡依舊感覺少瞭點什麼。

△ 資料圖

2007 年 1 月,那個料峭的隆冬,剛滿 18 歲不久的蘭蘭遠渡重洋,赴美留學。母親陳莉看著她瘦小的背影像小船一樣義無反顧起航,消失在安檢口,心裡湧動著 " 海一般廣袤的悲哀 "。夫妻倆當時憧憬著," 等女兒學成歸來就好囉 "。不曾料到,2013 年,蘭蘭突然告訴父母,自己將在美國登記結婚。

冰與火的沖突就此開始。任憑陳莉和先生堅決反對,最終都敗給瞭女兒的義無反顧,一如 18 歲離傢時那般,她隻留給父母一個決絕的背影 ……

出國

她勸女兒," 你爸也是為你好,你一個女孩子,獨身出去那麼遠,他不放心。"

2005 年,蘭蘭念高二,一個陰雨綿綿的周末,晚餐飯桌上,蘭蘭一言不發垂著頭,一雙筷子在碗裡探來探去,這在活潑開朗的她是鮮見的。

陳莉剛想開口問,蘭蘭忽然抬起頭,望瞭望她,又望瞭望父親吳建軍,囁嚅地說,自己要出國讀書。空氣瞬間凝固,飯廳裡充溢著窒息的沉默。

" 啪 ",父親把筷子拍在桌上,盯瞭女兒兩秒,堅定地表達瞭態度—— " 不行!"

蘭蘭不認,氣洶洶地反問為什麼?吳建軍並未解釋,重復瞭一遍," 不行。"

" 為什麼別人可以,我就不行?" 蘭蘭望著父親鐵青的臉,擲下碗筷跑回房間。一扇門重重關上。

十二年後,當時情景如在昨日。吳建軍說,自己當初堅決反對,主要是覺得女兒的想法來得太陡然,讓他一時無法接受。" 我認為女孩子還是留在身邊好,即便要出去,也要晚些時候。現在這樣年輕,一人獨身在外,很難令人放心。"

母親陳莉也舍不得女兒出去,但她夾在中間,總不能放任父女倆賭氣,私下裡兩方勸慰。她勸女兒," 你爸也是為你好,你一個女孩子,獨身出去那麼遠,他不放心 ";轉過頭,她又勸先生," 女兒長大瞭,有主見瞭,再說出去接受更好的教育,不很好嘛?之前老李兒子出國,你不也贊成?"

吳建軍當然清楚,孩子出國讀書,可以接受良好的教育,可以領略不同的文化,增長更多的閱歷和見識。可事情發生在別傢孩子身上,道理就分外分明。一到自己的孩子,就被千絲萬縷的感情絆住。

" 要不等大學畢業再出去?" 兩口子想辦法留住蘭蘭,提出談判條件,但蘭蘭一點讓步的意思也沒有。陳莉與先生互相望望,一聲嘆息。陳莉隻好開始送蘭蘭做出國前的語言培訓。白天學校課程繁重,蘭蘭隻有夜裡抽空看單詞,練習題,兩口子看電視不敢開大聲音,走路都踮腳。好幾次,陳莉在凌晨還見蘭蘭房間門縫漏出朦朧的燈光。心疼女兒的她很想沖進門抓起女兒的手說:" 咱不去瞭,行嗎!" 終於還是無奈轉身。

後來,蘭蘭托福考瞭 600 多分的高分,順利拿到留學簽證,還申請到獎學金。但看著女兒的這些成績和榮譽,陳莉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心裡五味雜陳——她知道,女兒離傢的時間,就快到瞭。

離別

當女兒瘦弱的背影在淚眼迷蒙中徹底消失,她身體一軟," 就像脊椎骨被抽掉瞭。"

幫女兒收拾行李時,陳莉總疑心有東西忘瞭帶。蘭蘭被母親搞得有些不耐煩," 媽,到瞭那邊,啥都可以買 "。但陳莉仍然一遍遍梳理行李清單,一件件物品往行李箱裡塞。陳莉一邊收,一邊抹眼淚,同時提醒自己要提前練習好告別,在機場可不能這樣繃不住。

練習最終還是失敗瞭。在安檢口,看到蘭蘭頭也不回地揮手,陳莉的眼淚顆顆滾落。當女兒瘦弱的背影在淚眼迷蒙中徹底消失,她身體一軟,靠在先生身上," 就像脊椎骨被抽掉瞭。"

航班是 1 月 7 日下午的,行程有些輾轉:先從成都出發,再到香港轉機,等到瞭威斯康星州已是第二天零點。蘭蘭提前瞭 10 來天去,麥迪遜大學還未開學,因此校方無法安排接機。

其實,蘭蘭早就在網上聯系瞭網友,可陳莉始終不放心," 從小到大,她連一次遠門都沒獨自出過,況且是出國?" 再聯想到各種可能發生的恐怖事件,在成都的傢裡,陳莉自己把自己嚇得神經衰弱。她不停在丈夫耳邊嘮叨。先生勸她少安勿躁,但說歸這麼說,其實夫妻倆心裡都放不下," 終日惶惶 "。

她周而復始地問先生:" 你說不會有什麼問題?網友靠譜嗎?蘭蘭長這麼大,可是第一次自己出遠門呀。" 陳莉心裡也清楚,她的這些問題,先生沒法給出什麼行之有效的安慰,但她還是不斷發問。" 當時我需要的,也許隻是焦慮本身,有心可操,心裡不會太空蕩蕩 "。

遙遠的女兒

那時,越洋交流基本靠國際長途。到瞭約定那天,她整天都會滿心雀躍,可電話一接通,她有很多話想問,但每次都忍住瞭:" 我怕女兒煩。"

整整一周後,女兒的電話終於姍姍而來。那時沒有微信,手機與網絡也欠發達,越洋交流基本靠國際長途。彼此聽著對方經過電磁波轉換後略微扭曲的聲音,想象對方現在的模樣。

陳莉忍不住責備女兒為何這時候才來電話,剛數落瞭幾句,就聽到女兒說這幾天 " 蟻居在一間十平米的角樓裡,門沒鎖,樓下還有黑人 "。她立即中止瞭責怪,心有餘悸地開始 " 復讀 ":睡覺要用凳子把門抵住,不要單獨跟陌生人相處 ……

2007 年 4 月 16 日,震驚世界的美國弗吉尼亞校園槍擊慘案發生。陳莉買菜時聽人說起," 媽呀,發生在美國 ",還沒聽清具體是哪裡,就撒腿跑回傢,急急忙忙給女兒打電話,偏巧沒接通。她擔心得要命,心都快跳瞭出來,每隔兩分鐘就打一次女兒電話,並四處求助其他中國留學生,後來終於知道,蘭蘭到圖書館溫書去瞭。

女兒隨後復電,聽到母親快要急瘋,自己也又急又氣,反復向母親解釋:" 媽,我是在威斯康星州,(跟槍擊案發生地)根本不是一個地方。" 確認瞭女兒安全,陳莉總算安下心。晚風穿過客廳,背心涼津津的,陳莉一摸,衣服背面全汗濕瞭。

陳莉笑起來:都說我神經質瞭,其實我還算好的囉。她的好朋友黃阿姨,每天早晚都給國外讀書的孩子打電話,一遇到不接,就開始電話轟炸,給舍友打,給老師打,甚至打到大使館," 不確認孩子平安,電話就不會停 "。

為確定女兒的安全,陳莉跟蘭蘭約定:至少每 3 天與傢裡聯系一次。到瞭約定那天,陳莉整天都會滿心雀躍,可電話一接通,聊的不過是 " 吃瞭麼,吃的什麼,睡瞭麼,早點休息 " 一類溫吞寡淡的話。她當然有很多話想要問,但每次都忍住瞭:" 女兒具體的生活,我不是不想瞭解,但那些事在電話裡說起來太囉嗦含糊,我怕她煩。"

空心的時光

以前難以用語言文字描述的孤獨,開始慢慢有瞭形態——陳莉的孤獨,是開門關門時巨大的聲響,是電視裡兀自播放的節目。

除瞭對大洋彼岸的牽掛,難挨的還有夫妻倆在成都的生活。在空間上,陳莉跟女兒隔開幾萬裡;在心裡,感覺就像是隔瞭五年十年。" 以前整個身心都撲在孩子身上,現在孩子離開瞭,簡直不知道做什麼好。"

工作時還好,在辦公室,有人聲兒,有事兒做,時間很容易消磨。獨處時最難挨,房子空蕩,靜寂," 蘭蘭以前活潑多動,在傢嘰嘰喳喳的,她一走,整個傢就靜下來 ……" 陳莉側躺在沙發上,把電視打開,調大音量,有時不小心睡著瞭,夢裡依稀出現女兒的身影,半夜醒來,電視還在沙沙播著。有時候她會坐在床頭看報,報紙上的每個字都認識,看過卻不知到底講瞭什麼,隻是枯坐。

以前難以用語言文字描述的孤獨,開始慢慢有瞭形態——陳莉的孤獨,是開門關門時巨大的聲響,是報紙上呆頭呆腦的方塊字,是電視裡兀自播放的節目。

這樣百無聊賴過瞭一陣,陳莉嘗試找點事兒做,之前送女兒培訓時加瞭幾個 QQ 群,群裡都是送孩子出國留學的傢長,大傢一起參加英語班、合唱團、舞蹈團,結伴打發子女不在身邊的寂寞時光。

初來乍到時,陳莉和幾個年輕母親聊各自兒女,她發現寂寞的原來不止自己一個。一位劉阿姨說兒子離開的頭一個月,自己徹夜徹夜地失眠,頭發大把大把地掉,得靠吃藥入睡。她先生工作又忙,經常出差,自己一個人在傢。為瞭抵禦這樣的空寂,她把收音機、電視機從睜眼開到閉眼,還特意花瞭幾千塊買瞭條善解人意的小狗,就為傢裡有點聲音。還有一位樊阿姨,在孩子出國確認不會回來以後,重新生瞭二胎。" 確實太寂寞,養花養草,養貓養狗,說丟就丟瞭,但再有個孩子,還是不一樣。"

大傢說著說著,不禁都帶著點哭腔。幾位稍年長的留學生父母靠近來,勸大傢看開些:" 孩子並非父母的‘私有財產’,要尊重孩子的選擇和自由。孩子走瞭,舍不得很正常,但我們也該有自己的生活。" 在春節、中秋這些中國傳統的重要節日,群裡經常組織晚會活動。比如今年中秋前夕,留學生母親們便穿上漂亮的紗白長裙,換上古典的團花旗袍,聚在一起,唱歌、朗誦,熱熱鬧鬧。

可這熱鬧的保質期有限。陳莉在旁邊的小房子裡,聽著外邊滿屋子的歌聲,談笑聲,碰杯聲,眼裡有種空茫。" 親情血緣這些東西,我們這代人終究割舍不下。外面再熱鬧,最後還是要散夥回傢 …… 隻能安慰自己,忍忍吧,孩子回來就好瞭。每次一這樣想,心裡就會踏實很多。"

媽,我要在美國結婚瞭

" 我們聽瞭很驚訝,自然不會同意,但不同意也沒辦法,她遠在萬裡之外,能拿她怎樣?"

2011 年,蘭蘭畢業瞭,並成功進入美國一傢知名房產公司。朋友鄰居都稱贊:你傢蘭蘭能幹哦。可吳建軍和陳莉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夫妻倆輪番上陣,試圖勸女兒回來," 成都也有房產公司嘛?在哪兒不是工作,回來不一樣?" 蘭蘭卻理直氣壯地說," 說回就回,這工作得來有多不易,你們哪裡知道?"

" 那我和你媽就容易嘛!" 吳建軍忍不住大聲責罵,氣得劇烈咳嗽,陳莉一面拍著他的後背,一面安慰來日方長," 算瞭,先由著她,等她混不走,自己就回來瞭。" 勸完先生,自己卻忍不住哭得更厲害。

工作的事情還沒談攏,緊接著,夫妻倆便收到更壞的消息,蘭蘭說自己準備在美國登記結婚瞭。" 我們聽瞭很驚訝,自然不會同意,她在那邊結瞭婚,就定瞭根,還能回來嗎?" 陳莉嘆瞭口氣,眉頭微扭。" 但不同意也沒辦法,她遠在萬裡之外,能拿她怎樣?"

蘭蘭邀請父母去美國見證她的幸福時刻。吳建軍和陳莉都拒絕瞭:" 心裡都要氣死瞭,哪有心情來參加你的婚禮 "。但過瞭些時日,夫妻倆又忍不住往美國打電話:你們抽個時間,還是回成都補辦個婚禮。

照片中的女婿,終於站到瞭自己面前。男孩的傢鄉在臺灣島,說話溫文爾雅,勉強可以聽懂吳建軍夫妻倆口音濃重的川普,這令兩口子稍微寬心。陳莉又開始笑:" 合唱團裡曾阿姨的女婿,是個不折不扣的美國人,(來成都)大傢打瞭招呼之後,都直直地坐著,不知道說什麼。"

小兩口帶回來各色禮物,給吳建軍買瞭衣服、香煙,給陳莉帶瞭包包、項鏈。夫妻倆穿戴著出去散步,鄰裡看見瞭,直誇他們好福氣," 女兒女婿有出息喲!" 多聽幾遍,陳莉自己也恍惚覺著不錯,女兒女婿在美國知名地產公司與金融機構上班,收入體面,自己和先生有空就和朋友出去旅遊,瀟瀟灑灑,還有什麼不滿足呢?

對啊,還有什麼不滿足呢,陳莉一遍又一遍問自己。" 可心裡為啥還是空呢,就是那種讓人不安心的空,空得難受 "。

父母的糾結

陳莉心裡清楚,外人看來的美滿,於自己而言,完全就是一團無法理順的亂麻。這團亂麻的結,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解開——

現在倒是就這樣過瞭,可未來呢?我跟她爸爸老瞭怎麼辦?

叫她們回來,她們肯麼?她不敢想。

那過去和孩子一起生活?語言不通,沒有朋友,又該如何生活呢?

去美國?

她身邊有太多這樣的案例。陳莉朋友張阿姨的兒媳,前年在美國生瞭孩子,老兩口樂呵呵過去照料,但因為不懂英文,連嬰兒食品,都要兒子把說明書翻譯好瞭才曉得用餐分量。

張阿姨的先生老陳是典型的四川人,無辣不歡,而美國的食物,冷、酸、甜,吃瞭幾個月,老陳天天嚷著要回四川。後來考取美國駕照後,老陳開車去買菜,興致盎然預備做中式大餐,結果卻在高速上下錯出口。手機偏巧沒電,路上又沒個人影兒,沒法問路。好容易碰見人,語言卻不通,所幸老陳記得大概的住傢位置,他學著外國人說中文的腔調把地名說出來。路人雖未聽懂,卻從老陳一張焦急的臉上大致讀出瞭他當下的處境,將手機遞給他。老陳終於輾轉聯系到兒子。

經過這次教訓,老陳幾乎不再出門,看著一群窗外談笑風生的外國老人,與妻子相顧無言。最終,這樣坐牢般 " 與世隔絕 " 的日子,老陳實在過不下去,住瞭半年不到就堅決回瞭成都,任憑兒子再怎樣勸也不妥協。

坐在自傢的露臺上,老陳一臉笑容:一回成都,啊呀,整個人都覺著舒坦,渾身輕松,所有毛病都沒瞭。

回成都?

去年冬天,老陳走路摔在冷硬的鵝卵石地上,在床上躺瞭半年,張阿姨特地飛回來照顧,兒子也回來看瞭一趟。老陳拉著他的手,滿懷期望地說:不如你們回來吧。

小陳避開不看父親的眼睛,不知該怎麼回答。妻兒、房產、事業都深深紮根在對岸,難道要連根拔起,跨越整個大洋移植回來?這些年含辛茹苦拼下的基業,就這樣白白放棄?

" 好好休息 ",他留下一筆錢,一句話,匆匆飛走瞭。老陳望著兒子離去的背影,氣得大罵," 薄情寡義 "。

這些身邊事,陳莉看在眼裡,憂在心裡。" 如果女兒叫我去(美國),我應該不會拒絕。" 但那邊到底是個渾然陌生的環境,一切都是未知數,她想瞭想,改口道:" 要不然呢,就隻有美國成都各待半年吧。" 至於先生的意願,她遲疑半晌," 應該會去吧 ……"

聊天暫停在成都深秋微涼的空氣裡,她擺擺手,又捂住瞭臉:唉,這些問題,我們還沒認真考慮過。到底怎麼辦,真沒一個完美的答案。

有時,夫妻倆從電視或報紙上看到一些老無所依的慘聞,像獨居老人倒在客廳死後一周才被發現,陳莉說,每次看到這些事兒都一陣膽寒,隻能很快換臺或者關掉新聞頁面。

深陷在沙發裡的身體重新坐直,她把手機遞過來:你看這個新聞,教育部今年 3 月做瞭一個留學生相關調查,2016 年中國出國留學人員總數為 54.45 萬人。如同自我安慰一般,她算起瞭賬:50 多萬傢庭,理論上就有 50 多萬對父母,100 多萬人呢。像我們夫妻倆這樣的情況,應該不在少數吧。到時如果誰傢有比較好的解決方式,我們就照著人傢(那樣去)解決。

陳莉關掉手機屏幕,身體重新陷入沙發裡:我們有時候也會反省,是不是我們太傳統瞭,把團圓看得太重瞭,為什麼就不能兩代人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呢?但她很快又反駁自己:團圓當然很重要,何況我們就這一個女兒,把孩子留在身邊一起生活,有什麼不對嗎?

(編輯 魏如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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