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圖片由武楷斯提供)
武楷斯用「喜不喜歡」去判斷一個人的行為,有的人喜歡上班,有的人喜歡學術,有的人喜歡周遊各國,並熱衷收破爛,「而我就是那個收破爛的」。
文|何承波
武楷斯趿著塑料拖鞋,穿著陳舊的 T 恤和五分褲,推著破舊的電瓶車,出現在廣州古村落小洲村頭。
如果不是一頭充滿藝術傢氣質的卷曲長發,很難想象他享受著 「流浪漢」,「破爛王」,「CEO」,「95 後」…… 一串長的標簽。
那副寬大的銀邊眼鏡,它來自八十年代,某次武楷斯去廣州的天光墟收破爛時,無意間獲得的。
武楷斯畢業後一年。如願以償地過著「收破爛」的生活,並且揚言找到瞭持續收一輩子的方法。
著迷舊物的 95 後
去年 7 月,武楷斯從華南理工大學畢業,電話裡,父母一直催他回北京,要求他找一份像樣的工作,而武楷斯卻堅持「收破爛」的夢想,長久地遊蕩於世界各地的舊貨市集、古老村落、垃圾回收站或者拆遷工地。
最叫他欲罷不能的,莫過於廣州的天光墟——在北方城市,天光墟也被叫做鬼市。天光墟隻在夜間開放,天亮即散,這些臨時聚集起來的舊貨市集上,有拾荒的流浪漢,有難糊傢口的老人,有產業化的舊貨賣傢 ……
他們鋪開地攤,售賣著破舊、廉價的的二手貨,其中有的是拾荒者從城市裡無數個垃圾站搜尋而來,有的來自落魄的傢庭裡積垢蒙灰的舊物,而更多則是來路不明。
當大多數人即將進入寫字樓,開始一天的工作時,武楷斯便結束瞭見光而散的天光墟探秘之旅,滿載而歸。
收回來的破爛,被武楷斯珍藏於他的「舊物倉」。
「舊物倉」位於小洲村一棟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老建築,毛磚墻墻體有些脫落,新刷瞭一層白漆,屋頂漏雨,打濕瞭屋子裡的舊衣物。
畢業至今,收來的「破爛」已逾萬件,堆滿瞭「舊物倉」的四個房間,走廊、樓梯、庭院,乃至墻壁,也無一不被占滿。
在這上萬件的舊物中,鮮有能夠稱之為古董的物件,它們大多是日用品,有不知主人的老相冊、明信片、招貼畫,及其他裝飾物品,有菜籃,搗蒜罐,搪瓷餐具和茶具,有手風琴,老式打字機,雙反相機,金邊眼鏡。也有殘缺的書籍,地契,賬冊,戶口本,證件。甚至有 1987 年出版的袖珍型五金手冊,登機牌,路標等。
這些不知來歷的舊物匯集成一座擁擠的收藏館。
武楷斯收破爛所遵循的標準就一個字——美,第一眼看上去,喜歡,就砍價,價格虛高,砍不下來的,「那就揮揮手,假裝把它們扔掉」。因此大多數破爛也就幾塊錢、十來塊錢。「收破爛」的時候,武楷斯從未想過它們是否有用,這些舊物本就是被人遺棄的。
在那個時代裡,它們是平常瑣屑的生活中最常見的器物,而對於一個 95 後少年而言,卻有著令人著迷的力量,幾十年的沉淀,普通卻有神秘的感覺,「老且舊,有歷史文化的意義,但歸根結底,它們是美的」。
畢業一年後,武楷斯受邀參加一個在贛州舉行的舊物展,主辦方在他的舊物倉中挑選瞭一些舊時代的服裝,用來展現過去百年中業已消失的時尚,並請他做瞭一場有關舊物收藏的講座。
離開贛州時,武楷斯照例從當地的舊貨市場淘瞭大包客傢花帽,以及六十本殘缺不全的民國舊書。他一邊整理這些斷編殘簡,並用塑料套將其密封,一邊說:「這些舊物就像是我的親人。」
「將收破爛持續一輩子」
武楷斯說:「我本可以回北京,隨便找一份工作,也比在廣州折騰破爛掙錢」。但偏偏深深著迷於「收破爛的生活方式」。
武楷斯還記得,那是在 2014 年,獨自流浪到桂林,在舊貨攤上,看見一支破舊的酒瓶,花瞭一塊錢,本來隻想買回一個紀念,沒想到,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沒多久,宿舍就堆滿瞭舊物。
2015 年夏天,武楷斯拿到瞭護照,美國簽證辦下來,便計劃著從美國洛杉磯出發,逆時針繞美國流浪瞭一圈。「睡大街,睡車站,住宿沒花一分錢。我早就養成瞭隨處到底就能睡的習慣,和流浪漢相比沒什麼差別。」
流浪結束時,武楷斯帶回瞭許多美國上世紀的玩具,舊明信片,舊書,雜七雜八的,滿滿兩大箱。這種不花錢的旅行永遠伴隨著「收破爛」這個主題。
回到國內,自詡「流浪漢」的武楷斯,接連舉辦講座和展覽,分享流浪美利堅的故事,流浪漢、垃圾桶、以及飄洋渡海歸來的「破爛」。
2015 年 10 月,武楷斯花瞭兩個星期的時間,探訪瞭廣州十二個天光墟,據此經歷寫成文章,經由各媒體轉載,獲得瞭累計四十多萬次的閱讀量。至此,武楷斯成為一位貼滿標簽的 95 後網紅少年。
浩大的聲勢之外,武楷斯還經營著自己的公司。畢業前,武楷斯是兩傢公司的 CEO,一傢文化傳播公司,並不怎麼成氣候,另一傢民宿管理公司卻有聲有色地做瞭起來。也是在畢業前,武楷斯創辦瞭舊物主題的民宿。
今年四月,民宿管理公司與民宿合在一起,開啟瞭公司化的運作,先後開瞭四間,均以舊物為主題,擺放著武楷斯從各地收回來的舊物。
接下來,是籌備舊物主題的古著店,舊物酒吧。
展出、講座、公司經營,舊物售賣,為武楷斯提供瞭經濟來源——每個月 5000 元左右的支出,以持續他「收破爛」的嗜好。就這樣,源源不斷的「破爛」,從各地匯集在這爿舊物倉。
這是畢業一年裡,武楷斯圍繞著這一屋子舊物所構建起來的全部生活。畢業於他而言,並不是一個具有儀式感的時間節點,畢業前他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收破爛」,與舊物作伴,畢業後一切照舊。民宿管理瑣碎的事務,則交給合夥人丹姐。
今年五月,武楷斯從大理出發,為期一個月,繼續流浪,繼續「收破爛」。
助理問他:「要收到什麼時候?」
「收一輩子。」
曠日持久的行為藝術
助理淑君是一位大二的女生,熱愛文學和寫作,讀到武楷斯寫的天光墟,對這個有趣的人和他眼中的廣州文化產生好奇。後來,通過微信聯系,淑君跟隨著武楷斯,去天光墟淘舊貨,同樣慕名而來,還有四五個人,約定在凌晨四點出發,這之前,武楷斯會做一個簡單的分享。
這是武楷斯必行的儀式,每周五,雷打不動,風雨無阻。
淑君理解武楷斯對舊物接近狂熱的熱愛,但她也知道,兩年後自己畢瞭業,也隻會規規矩矩的,做該做的事。
網絡上,大部分人會對這位少年和他所做的事感到新奇。但是把收破爛作為畢生事業?人們隻是搖頭,「很少人真正能理解,好在我也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
武楷斯用「喜不喜歡」去判斷一個人的行為,有的人喜歡上班,他去上班,有的人喜歡學術,那他去考研。有的人喜歡周遊各國,並熱衷收破爛,說明他是一個追求自由的人,「而我就是那個收破爛的」。
「為什麼會癡迷於‘收破爛’,以至於打算傾盡畢生精力?」每個人都問武楷斯,采訪中記者也反復追問。
「我認為可以歸於天性。」面對每一次提問,武楷斯隻能提供如此答案。對於這位 95 後而言,「喜不喜歡」乃萬物法則。「對於舊物,我是純粹的喜歡,天性如此,就像一個小孩打遊戲,他感到新鮮,刺激,並獲得享受。」
武楷斯有一個幾千人的微信號,偶有一些舊物不想要瞭,就在微信上賣掉,二三十塊,包郵。想要與不想要,也在於喜不喜歡。唯獨老相冊不會賣。
舊物倉裡有大量的相冊,老舊發黃,或個人的,或傢庭的,大多是私人影像。拍攝地點、拍攝時間、像中之人一概無可考證,來歷不明,像是漫長歲月中遺落的禮物。它們並不具備歷史文獻價值,無法承擔一個宏大的敘事載體,隻是不可知的個人生命的某個瞬間。
武楷斯也拒絕談論宏大。「現在的年輕人較少關註歷史,我希望他們可以去看看,或者瞭解一下我們的過去。」
對於創業而言,傳播舊物美學更傾向於一個營銷概念,但相比創業,武楷斯更願意稱之為創作,「對於我而言,收破爛也是一種藝術創作。老物件的經濟價值不是我著重關註的,它背後的美學,歷史才是我鐘愛的部分。」
一個 985 學校的大學生,畢業後選擇‘收破爛’,並堅信可以永久持續下去,這是武楷斯的 「藝術行為」背後的創作沖動。「收破爛可以通過許多種角度來解讀,藝術的角度,收藏的角度,環保的角度,等等,但就我個人而言,我隻是一種純粹的喜歡,或者說是一種愛,如果有其他更加宏大的解讀,那就讓別人去升華好瞭」。
「而我隻想以此表明:堅持自己最純粹的喜歡,所過的生活是什麼樣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