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暑假，在餘杭塘河邊的一條小路上，幾乎每天早上，都有人看到一個小男孩在來回搬磚，問他，他隻會說“鍛煉身體”。前天（31 日）中午，記者接到讀者曹女士發來的視頻，去現場等瞭 6 個小時，沒有看到這個男孩。
9 月 1 日是中小學校正式開學第一天，這個小男孩去上學瞭嗎？他還會去河邊搬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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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早上 7 點，記者再次來到餘杭塘河與綠城育華學校的這條小路上。
剛拐過一個彎，就看到一個小男孩的背影。
昨天早上 7 點多，男孩在餘杭塘河邊來回搬磚。 記者 陳中秋 攝
透過相機長焦鏡頭，遠遠地看到，他就是讀者曹女士提供的視頻中的搬磚男孩 —— 上身淺藍色短袖 T 恤，下身穿藍色褲子，腳上黑色運動鞋，身系綠色圍裙，戴著線手套，手裡抱著 5 塊紅磚。路邊有兩堆紅磚，相隔 100 多米，旁邊還放著白色時鐘和藍色水杯。
昨天早上 7 點多，男孩在餘杭塘河邊來回搬磚，每塊磚都碼放得整整齊齊。 記者 陳中秋 攝
我拍瞭幾張照片後，走瞭過去。和他打招呼，男孩開始沒有理我，誇他“這麼厲害啊，能搬這麼多磚。大人都搬不動哦！”
男孩看瞭我一眼，露出得意的微笑。
問他需不需要幫忙，他搖搖頭。
男孩又搬起 5 塊磚，往另一頭走去，我陪他一起走，問他累不累，他終於說話瞭。
男孩姓朱，11 歲。問他今天開學瞭，怎麼沒去上學？
他說：“我不上學瞭，暑假前上到五年級，本來現在要上六年級，但我退學瞭 …… ”
我很驚訝，問他原因，小朱淡定地說：“第一，現在學校的教育不好，第二，我自己也可以學的。”他說，他上午來這裡搬磚，下午自學英語，其他語文數學暫時不學瞭，“將來學英語有很大用處的，爸媽也不管我，大部分都是讓我自己安排。”
小朱說，他早上 5 點就過來瞭，先把 150 塊磚搬到 150 米遠的地方，然後再原路搬回來，就這樣循環，已經堅持瞭一個暑假。“我是 7 月 10 日開始搬的，每天都過來，下雨天如果下得太大就不來瞭，如果下得不大，我就穿雨衣來。”小朱說，磚塊是爸爸拿過來的。 “搬磚就是為瞭鍛煉身體，7 點半我要回傢吃早飯，吃完再繼續過來搬。”
我用手機秒表算瞭一下，他搬 5 塊磚，來回 300 米，用時兩分鐘，一點不喘氣。
7 點半，小朱已經搬瞭 270 塊磚。他摘下手套，收起時鐘和水杯，準備回傢，“我傢就在河對岸，很近的，爸爸媽媽知道我在這裡，他們放心的。”
小朱展開圍裙，磨破的地方是他自己縫補的。 記者 陳中秋 攝
小朱沒有拒絕我陪他一起走回傢，從這條小路往南走，就是文一西路。路上能看到不少傢長正送孩子上學。
昨天早上 7 點半，小朱暫停搬磚，準時走回傢吃早飯，這時候正是很多孩子開學第一天上學的時間。 記者 陳中秋 攝
小朱低著頭，一邊走一邊和我說：“我老爸老媽不上班的，都在傢裡，老爸搞金融，在傢炒股，老媽搞教育，在傢和妹妹念道德經。我現在學的是 ‘ 新教育 ’，是一個很厲害的人開的，叫張清一，你可以看他的新浪博客，裡面講 ‘ 新教育 ’，講孩子學習的方式有很多種。”
我和他說明瞭記者身份，他說：“你是做媒體的啊？不要宣傳我，宣傳的話會很多人來啊，很多人會關註。是有一些人在說，不上學不可能的啊，但是 ‘ 新教育 ’ 就是這樣，很多人還接受不瞭。這個（退學）想法是老爸老媽提出來的，他們跟我講過道理瞭，我就同意瞭。我本來在星洲小學上學，反正我要退學的時候，校長跟我爸媽說違反瞭義務教育法，要被抓起來的，哈哈。”
“其實，搬磚還有一個目的，除瞭鍛煉身體，還能靜心。因為靜心的目的就是為瞭專心，隻做搬磚一件事情，就可以專心，讓心靜下來。這是我自己搬磚慢慢收獲到的一種體會，晚上 ‘ 談話 ’ 的時候，老爸也會跟我分析瞭一下其中的道理。”
我們走瞭不到 10 分鐘，走進紫荊花路一個小區，在單元樓下，小朱就不讓我上去瞭。“你上去采訪可能不方便，我爸爸直接會拒絕你，他也會怪我帶瞭個人回來。你想瞭解，去看張清一的博客就可以瞭。噓 …… 他下來瞭，你好走瞭 …… ”
這時候，一個中年男人走下樓，個子很高，看上去很斯文。
他對我說：“有事嗎？”又對小朱說：“你上去吧。”
我表明瞭記者身份，向他求證搬磚的事情。
他說：“我是孩子的爸爸，有人對這種教育的方式不太理解。他搬瞭 52 天磚，放暑假沒休息過一天，現在比之前明顯自我約束能力更強瞭，自己的一些小毛病也改掉瞭不少。他以前在學校裡學習非常好，但是缺乏社會技能，我們也想改變他，所以就調整瞭一下，現在他在其他地方上學，開學稍微遲一點。”
朱爸爸說完，匆匆上樓瞭。
從小區出來，我又回到餘杭塘河邊，在小朱搬磚處的對岸，等他再次回來。
我碰到瞭 64 歲的洪阿姨，她關註搬磚小男孩很久瞭。
“我每天早上在這裡散步，五六點鐘就看到一個小孩在搬磚，我一開始就想是不是搞裝修的，一想裝修麼今天就好瞭，哪知道第二天第三天還在，我就走過去瞭。我想和他聊天，但小孩不說話，看你的眼神也有點怪。” 洪阿姨說，她後來碰到過孩子的爸爸，問他這是鍛煉意志呢還是培養學習能力？他爸爸說都有用，又問他磚頭哪裡來的，他說買是來的。
“我還想過是不是孩子犯什麼錯瞭，在懲罰他，就想從爸爸這裡套點什麼出來，他守口如瓶，一點也不講。”
等瞭兩個小時，10 點左右，小朱又回到搬磚現場。跟他一起來的還有爸爸。
上午 10 點多，吃完早飯的小朱回到餘杭塘河邊，繼續搬磚，爸爸也過來瞭，在一旁監督。 記者 陳中秋 攝
我隔岸觀察，小朱隻管自己認真搬磚，朱爸爸站在一旁看著，時不時做做操，活動活動筋骨，兩個人看上去沒什麼交流。
爸爸在一旁一邊監督一邊做操。 記者 陳中秋 攝
中午 11 點多，一摞磚搬完瞭，小朱把磚堆擺放整齊，就和爸爸一起離開瞭。
不少行人路過時詢問，但爸爸都不願意多說。 記者 陳中秋 攝
昨天中午 11 點多，記者來到小朱傢對面的杭州市星洲小學。
操場上剛剛舉辦完開學典禮，學生們正在歡快地玩耍。
在校長室，我給校長賴愛娥看瞭搬磚男孩的照片，她一眼就認出，“他啊，朱文 X！”
賴校長說，朱文 X 在這裡讀瞭 5 年，本來今天開始要上六年級瞭，但是他沒來報到。
賴校長說，去年 9 月，五年級上學期，朱文 X 的爸爸來學校為朱文 X 請假一個月，說想把孩子轉到一個非常好的私立學校，說是經過長期關註，並實地考察，希望讓孩子去就讀。學校同意瞭一個月的假。一個月後，孩子的姑媽找到學校，說孩子去就讀的學校是一個沒有任何資質的辦在臨安一個山溝民房裡的私塾，要求學校協助把孩子召回星洲小學學習。
“我馬上找到孩子的爸爸媽媽，要求他們必須把孩子送回學校上學，但是他們不同意。”賴校長說，此後，她與朱文 X 本人談瞭話，瞭解孩子非常希望能回學校上學。於是賴校長兩次找傢長談話，從《義務教育法》《未成年人保護法》，以及孩子成長的規律、需求等角度跟傢長長時間談話，但傢長始終堅持自己的做法。
賴校長說，她還跟街道領導以及派出所兩位民警一起登門，做思想工作，並提出要采取強制措施，孩子父親終於答應孩子來校上學。“後來，朱文 X 在 2016 學年上學期就一直正常來校上學，期末考試取得非常好的成績。”
到瞭 2016 學年下學期，也就是今年 2 月開學當天，朱文 X 爸爸來學校找到班主任，說要給兒子辦理退學，想前往他們所喜歡的那個辦學機構去上學，學校沒有同意。“我查瞭下，那個 ×× 學堂是一個叫張清一的人開辦的，據說在他們圈子裡很有名。”
賴校長說，這之後，他們多次電話或上門溝通，告訴朱文 X 父母，沒有權利不讓孩子來學校上學，這是違反《未成年人保護法》和《義務教育法》的，“朱文 × 爸媽電話裡一再強調自己是孩子的法定監護人，一定會對孩子負責，現在就是在為他選擇更好的教育，並告訴我，會盡快到學校辦理轉學手續。後來就一直聯系不上瞭，聽姑媽說孩子送到雲南去瞭。”
“唉！這個孩子是個非常好的孩子，在學校裡也發展得很好，我們學校搞學科競賽，他都拿獎的，還是我們學校田徑隊的，跑步很快，各方面都很好，我們老師都很喜歡這個孩子。”賴校長希望依靠社會力量，幫助孩子重返校園。
昨天中午 11:28，賴校長當著記者的面，撥通瞭朱文 × 爸爸的電話 ——
星洲小學賴校長和朱爸爸的電話對話
賴：喂，文 X 爸爸？
朱：哪裡？
賴：我是賴老師。
朱：哦，你好。
賴：今天開學瞭，文 X 怎麼沒來上學？我上次聽他姑媽說，文 X 回來瞭嘛。
朱：回來是放假。
賴：那現在呢，現在那邊開學瞭嗎？
朱：還沒有。
賴：你還是不讓他來上學嗎？
朱：他有地方上學。
賴：但是你那邊上學連學籍都沒有啊？
朱：我不在意這些。
賴：但是你會害瞭孩子的，不是你在不在意的問題。
朱：我不會害我自己的孩子，我知道我想要什麼，我對我自己的孩子負責，可以嗎？
賴：你怎麼老是這樣固執？
朱：我不是固執，我非常理性。
賴：現在大傢都上學瞭，高高興興的。文 X 現在還在傢裡吧？
朱：他也很開心的。
賴：你不要把自己的想法作為孩子的想法表達。我是想呢，文 X 在這個年齡段，是正需要交往，正需要到學校來成長的年齡段，你老是把他關在傢裡，總不是個事兒，對不對？
朱：我發現你挺誤解的，我沒有老是把他關在傢裡，現在是放假的時候，隻是開學比其他人遲幾天而已。
賴：我聽說那邊學校是不是不用去瞭，還是怎麼樣？
朱：誰說不用去瞭？
賴：那你現在方便告訴我在哪兒上學吧。
朱：這個沒必要，我覺得不方便。
賴：那邊怎麼會沒有學籍呢？我上次和你說，咱們中國的學校上學都要有學籍的。
朱：我沒有聽說所有的孩子都要有學籍，學籍也就是編瞭一個號。
賴：這是個義務教育階段啊！每一個孩子都是要上學的，都是要這樣有學籍的啊！這是法律規定的，你說呢？
朱：法律規定的是國傢有義務提供，公民有權利選擇。
賴：是這樣嗎？義務教育法是要求每一個孩子都必須要上學的，即使你要選擇，也要選擇正規的學校，比如公辦或民辦學校都可以的。但孩子必須要接受義務教育，這個是公民義務，不是權利，你作為他的父親，當然要執行。
朱：你如果覺得我的理解有問題，你可以叫更高一級的人去釋法。我覺得我的理解已經很深入瞭，而且我也請教過相關方面的問題瞭。再說，中國每年有這麼多中國的公民在國外讀書，他們難道都要接受法律的懲罰嗎？你覺得對嗎？
賴：隻要孩子都在接受正規的教育，我都覺得可以。
朱：那為什麼中國國民可以接受國外教育呢，義務教育是隻針對中國公民的。
賴：你又開始強詞奪理瞭。那孩子生活在國外，那接受國外教育也是對的。
朱：這個釋法上，你理解的有問題。
賴：方便我來看看文 X 嗎？
朱：不方便。
賴：那你可以讓他接電話嗎？
朱：不方便。
賴：這個暑假他有沒有看過爺爺奶奶啊？
朱：沒有。但是奶奶來過瞭。
賴：你現在做通你爸媽的工作瞭嗎？
朱：這個我可以不解釋嗎？
賴：好吧。我覺得你還真的是應該好好想想，別把孩子耽誤瞭，真的。
朱：我絕對不會這樣做。
賴：好好好，那我們先這樣吧，你再想想。
朱：謝謝你的關心。
賴：問文 X 好，再見。
朱：再見。
男孩姑媽：為什麼要拿孩子當試驗品？
昨天，記者聯系上瞭朱文 X 的姑媽 ——
唉，這件事情我們很難管，都吵過多少次瞭。我也很無奈，我哥哥還把矛頭指向我瞭，以為我在背後搗亂。
他讓文 X 搬磚，其實是網上說過的一個案例，說一個小孩很難管，不愛學習，他爸爸就拖瞭一卡車磚，讓孩子搬磚，搬完孩子覺得太苦瞭，那就好好學習吧。案例的意思是說孩子知道瞭比學習更苦的事情瞭。但是呢，我們傢這個小孩還是挺乖的，很聰明，完全沒有厭學情況，這就是我們不滿意的地方。這種“新教育”居然很多人推崇，但我覺得是害人的。
文 X 本來就是很乖的孩子，又不是問題兒童啊！
這件事情確實挺糟心的，確實現在很多傢長因為教育的壓力，覺得自己吃不消，都想逃避，但“新教育”是不完善的教育啊，為什麼要拿孩子當試驗品呢？
如果以後能看到小孩送回學校，那是最好的結果，如果考慮瞭一圈，還是沒辦法送回去，那隻能讓他待在父母身邊，聽他父母的瞭，隻能說教育理念不一致。
男孩爺爺：我們實在追不動瞭！
昨天 12:48，朱先生來電：這個孩子可能是我的孫子。我是海寧人，孩子叫朱文 ×，12 歲，2006 年 8 月 14 日出生的。我兒子大學畢業後在杭州一傢研究所下屬的公司工作。後來下崗瞭，一直沒有再出去工作。孫子在紫荊花路一所小學讀書。今天看瞭快報，我還沒有跟兒子聯系過，為瞭他工作的事，我都跟兒子吵過好幾次瞭。希望快報能和我兒子溝通一下，讓孩子去讀書，不要做傻事瞭。
記者聯系瞭這位朱先生，他就是朱文 X 的爺爺。
我傢在海寧，奶奶前幾天去過孫子傢裡一次，聽說他好像在搬磚。我們叫他去讀書，我兒子不聽，都發火瞭。我罵瞭他，這麼好的學校不去讀書，去年跑到臨安西天目鄉一個農民房裡，8 個小孩子，聽說教五德、國學什麼的，那也叫上學嗎？我們找過去瞭，還報警瞭，他們才回來的。那邊讀書好像一個學期要交五六千。
今年春節後，兒子仍不死心，一方面對孩子采用嚇唬、哄騙等手段，迫使他聽話，一方面不讓孩子外出自由活動，不準與同學、老師、傢長見面，不準接打電話，還把朱文 × 送到雲南省曲靖市會澤縣的一個“ ×× 學堂”，我們實在追不動瞭。
孫子性格很好的，很聽話，很老實，父親態度很差，很兇，他有點怕父親的。
我兒子性格很固執的，在武漢上完大學後，就在杭州工作，老婆和他是大學同學。他以前就炒股票的，後來單位改制瞭，就不上班，專心炒股瞭。
兒子炒股的時候，認識瞭一個人，叫張清一，在炒股方面有研究，他去外地聽過他一堂課，交瞭兩萬塊錢，講孩子教育的，回來後就不讓孩子去學校瞭。
我希望朱文 X 能正常地讀書，去星洲小學讀書。今天開學瞭，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去上學啊。
男孩同學：他成績很好，數學特別好
昨天，有不少讀者給快報 85100000 熱線打來電話，說認識這個搬磚男孩。
14:36，一女士來電：他叫朱文 ×。我是星洲小學的學生傢長，據我所知，從上個學期開始，他就不讀瞭，聽說去上私塾瞭。他父母不是杭州人，在杭州工作的，現在父母親都不工作瞭，待在傢裡，靠點傢底生活。其實父母親都是大學生，後來好像在炒股。這個孩子成績很好的，在班裡是數一數二的，五年級的時候，他爸爸覺得在學校裡是浪費時間，12 歲以前，學知識是最好的，隻要學習語文、英語，身體好就行。孩子又黑又瘦，其實以前我也提醒過他父母，要註意孩子的營養 ……
16:52，一同學來電：他是我以前的同學，他叫朱文 ×，以前是星洲小學的，我現在讀六年級，朱文 × 是上個學期轉學的，聽說他爸爸想讓他換個學校，去瞭一個私立學校，具體學校名字我也不知道。他成績很好，數學特別好，他傢就在我傢附近。他的父母親為瞭鍛煉他的意志力才讓他搬的磚。
（編輯 李蔚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