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日午後，微雨。江津區石門鎮永安村，田地，房屋，雞鴨，一切都靜靜的。一對老夫妻坐在傢門前，認真編著背簍，一人編竹，一人編繩。沒錯，背簍就是他們的標志，近日的網紅背簍夫妻，曹樹才和許厚碧，感動無數小年輕。老兩口經常拌嘴，但是過後又一起恢復笑容。
聽見我們進門，曹樹才抓過幾根板凳，摸著墻壁擺成一排。許厚碧沒起身，老伴走到哪，她眼睛就盯著哪，小心指揮著。原來，他倆一個沒有視力，一個走路不好。" 他們兩個感情好得很喲，成天離不得。" 有村民過路隨口說瞭一句。曹樹才聽見笑得眼睛瞇成月牙，一臉魚網紋仿佛也沾上瞭喜氣。許厚碧轉臉看著老伴，輕聲地說：" 是喲，相依為命一輩子咯。"
看不見的曹樹才背著老伴在僅有 30 多厘米寬的田坎上行走，靠手中的兩根竹竿和老伴的指揮確定方向。看著這對殘疾老夫妻，別以為又是 " 苦大仇深 " 的套路——他們在生人面前很能侃，讓氣氛很快變得既輕松又好玩，反而讓采訪他們的我們覺得很不適應瞭。擺起以前相親的事，曹樹才特別來勁。
曹樹才在傢裡排行老四，先天患有眼疾，婚前隻有左眼有一點視力，個子不高，但力氣大，挑磚、蓋房、撻谷、種地，樣樣能幹。見他勤快，村裡不少老人都當過他的媒婆。隔壁村的許厚碧，是相親姑娘之一，比曹樹才小 4 歲，幼年患有軟骨病，逐漸失去直立行走能力，相親那會兒，走路已離不開竹竿。
" 看她那雙腿，我曉得我要照顧她瞭。" 第一眼看見許厚碧，紮著兩個大辮子，曹樹才既心動又心疼。" 他那個時候看起也可以，白白胖胖的，上身白襯衣，下身藍褲子。" 許厚碧比曹樹才的記性還好。" 後來我給丈母娘說，我沒錢，我有力氣，她跟著我，我才放心。" 曹樹才話雖不多，卻硬是打動瞭丈母娘。1982 年元旦，兩人在傢裡準備瞭兩桌席：洋芋飯、臘肉炒咸菜、蔥燒魚 …… 簡簡單單辦完喜事，成瞭。
我們聊天時，曹樹才右眼微閉，左眼睜開大半隻，誰跟他說話，他就把臉對著誰，直覺準。" 一點也看不見瞭啊，老曹？" 在座的有人問他。" 結婚第 6 年就看不見咯，做活路摔瞭，左眼壞瞭，躺瞭 40 天，醫生說（眼球）取瞭難看，給我留下瞭。" 你以為這話不該問，曹樹才反倒很樂觀，說：" 人啊，各有各命。" 曹樹才說，失明起初，找不著方向感，他急；去地裡幹活，怕踩壞菜，他急；媳婦走路惱火，全靠他照顧，他急；沒人再請他撻谷子、做活路，他急；媳婦不小心摔瞭幾次，腰椎立不起來瞭，他更急。
" 老是讓別人幫忙也不是辦法，她是我媳婦，我不背誰背？" 曹樹才說，從 1988 年開始，就把媳婦裝進背簍，一來自己有責任照顧，二來幹活有瞭一雙眼睛。第一個背簍，是用曹樹才的大哥砍來的老竹做的，用刀削成一條一條竹篾，手巧的許厚碧編瞭一個口徑 1.2 米的大背簍，曹樹才負責把飼料袋編成繩。就這樣，媳婦成瞭曹樹才的眼睛，曹樹才成瞭媳婦的腿。
" 田間小路難走，不怕摔啊？" 在座的人問。曹樹才說：" 摔啊，早就摔習慣瞭，現在不得摔瞭。" 然後非要演示給我們看。他摸著背簍往臺階一放，一手把許厚碧扛過頭，輕輕放進背篼，然後下蹲，把背簍的繩子往兩肩一跨，一鼓勁起身，徑直走出門。支撐他們前行的，是三根竹竿——兩根曹樹才握著，過小路時用來夾兩邊的路沿判斷距離；一根許厚碧捏著，防摔，許厚碧另一隻手負責提糞桶，用來幹活。背簍的其他部位，則插鋤頭、掛水壺。
眼前的曹樹才已經 63 歲瞭，120 多斤的媳婦背得駝背瞭。29 年來，哪怕每天隻背媳婦一回，次數也早已破萬，他卻似乎很享受這個過程。
年輕時，曹樹才身體和精神都好，天天背媳婦出去轉悠，媳婦說方向，他負責邁腿，趕集，走傢串戶。雖然通常就在傢附近走不瞭多遠，他倆卻積累瞭不錯的人緣。兩人相處的時間，更多是在自傢兩畝地裡，那裡種著玉米、紅苕、洋芋等。為讓他們方便些，村幹部主動協調，把田地調到他們傢門口。不過，就是這點常人隻需步行兩分鐘的距離，曹樹才背著媳婦得走個十來分鐘。
為給我們演示，曹樹才硬是把媳婦背到瞭地裡。許厚碧要曹樹才給她脫鞋，說既然來瞭，就順便下地幹活。脫下膠鞋，許厚碧那雙腳白白的，曹樹才把她照顧得真好。許厚碧用糞桶作支撐，俯著身子，逐一把大白菜秧苗往地裡栽。田裡邁出的每一步，對許厚碧來說都不易。不過，曹樹才早已磨出耐心，隻管坐在田邊，守著媳婦。同樣的，許厚碧也守著他。每到收獲季節，許厚碧要從早到晚在田裡忙。至於午飯，曹樹才靠竹竿挪回傢做，她就等著他來送飯。
兩人除瞭種地，還養瞭兩頭豬，一頭吃，一頭賣，賣豬每年能掙一千來塊。他們還養過雞，但捉不著，丟瞭好幾隻，隻好放棄。總之，兩人鼓搗著生活，就是停不下來。村幹部告訴我們，曹樹才夫婦自力更生能力很強，而且有低保。" 兩口子從不叫苦，直到村幹部發現他傢房屋不行瞭，一查，D 級危房，他們先前也不吭聲，現在正為他們申請資金修復。" 村幹部說，曹樹才的房子實際上是土坯房，後來逐漸加瞭石頭和磚，都是他女兒找人加的。" 其實，我們以前也想過找鎮上要錢，女兒教育我們，不能給別人落下閑話。人活著，不是為瞭要錢。" 許厚碧覺得女兒說得在理，他們就這麼一個女兒，一傢人的意見總要達成一致，要錢的事，從此再沒提過。
女兒曹英，在鎮上賣服裝，如今為他們添瞭一個外孫一個外孫女，日子打理得井井有條。" 身上的衣服，傢裡的米，都是女兒買的。" 曹樹才說，他心裡唯一過不去的，是沒給女兒創造好的讀書條件。但曹英並不這樣覺得，她告訴我們，父母生她有恩，父母靠背簍也能活，自己還有啥過不去的呢？" 背一輩子，背不動瞭，我還牽她 " 有一個細節，特別讓我們感動，曹樹才始終打著光腳，滿腳的泥、灰、小傷口，也不怕人笑。為啥不穿鞋？曹樹才解釋：" 打光腳保險些，更好掌握地面的情況。如果我摔瞭，等於我媳婦就摔瞭。" 從他背許厚碧開始，打光腳早已成習慣，隻是睡前洗腳時才穿一會。" 嘿，說來也怪，我這腳從來不長凍瘡。" 回傢路上，曹樹才背著許厚碧笑呵呵地一邊爬坡，一邊對我們說。
周圍村民講，他們也沒少吵架，還很大聲，但第二天又會和好。正因為有好口碑，村民一致推薦他們成為今年鎮上為數不多的 " 最美傢庭 "。兩人雖然經常拌嘴，但很快又會一起恢復笑容。" 老曹，這媳婦你打算背好久喲？" 我們問瞭一個等於是廢話的問題。" 背一輩子，背不動瞭，我還牽她。" 曹樹才握瞭握許厚碧的手。" 你對媳婦說過愛她沒有呢？她呢？" 我們又問瞭一個等於是廢話的問題。" 農村人，哪個會說這些喲，從來沒說過。" 曹樹才笑起來，反倒是我們覺得有些尷尬瞭。突然想到一首歌，他們這輩子可能都沒聽過，陳奕迅的《I DO》，" 當陪伴變成瞭老伴，餐桌擺設再也不孤單，我願浪漫到永遠，習慣有你在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