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紅牌的代價是一個任意球，卡塔爾隊沒有射進。鄭智看到這些，覺得值瞭，才轉身回到更衣室。" 犯規隻是運動當中的一個正常反應。"
37 歲的他已經能夠把職業球員的平常心表達得再自然不過，不想賦予自身悲情，也不願在一個遺憾的結果裡突顯個人的什麼：" 十幾年的國傢隊生涯，沒有幫助國傢隊進到世界杯決賽圈，我的責任、我的遺憾，都是事實，擺在眼前。"
回到更衣室的他甚至錯過瞭中國隊反超的那粒入球，" 第二天醒來，你還是要繼續生活，按照生活需要你做的，繼續去做。"【專輯】
撰文 / 曾瀟 攝像 / 趙航
" 智哥，智哥，聊兩句吧。"
9 月 12 日晚，已經快到深夜 12 點，大批媒體還在天河體育場裡等著鄭智。他們最想問的隻有一個問題，37 歲瞭，為什麼還可以用足球場上最彰顯速度的方式過人。
鄭智看到媒體，弓著身把手上的雜物，遞給跟在身後拿手機看視頻的兒子，" 你在前面等我一會兒。"
態度 · 一塊堅硬的石頭
對著鏡頭，他冷靜地解釋著那個人球分過，" 足球場上沒有年齡大小之說，隻有你的能力適不適合上場。"
領著兒子走出球場，劉永灼和李一萌迎上前和他擊掌，二位高管也在和鄭智聊著這球，鄭智咧嘴一笑，" 那就是停不下來瞭。"
一周前，他正在經歷著人生最大的煎熬。一張不得不領的紅牌，幾乎為他難說成功的國傢隊生涯劃上瞭句號。看著他低著頭走出哈裡發體育場的草皮，大部分球迷五味雜陳。
回憶起那漫長的幾十米，鄭智說他的註意力其實都在球上。" 當時真沒想這麼多，我最擔心的是對手的任意球，如果這張紅牌能換回不被對手得分，就值瞭。"
他的態度，和外界地渲染有些反差。
不知道我們眼裡的悲情英雄，會不會都有這個反差。劉翔說，" 很多人把我想得很悲情，有多大的委屈，其實我自己真的沒有這樣的感覺。" 奧運歷史上最倒黴的人之一埃蒙斯，輸掉瞭裡約奧運，在社交媒體上說，" 現在我期待陪伴我的傢人，和下個月的射擊世界杯。"
世預賽被淘汰，很多國腳沒那麼容易從陰影裡走出來。鄭智則是堅硬地像一塊石頭。
" 大傢肯定是難過的，但不能完全沉入到這種悲傷無法自拔。職業球員要做的，不管贏瞭什麼，輸瞭什麼，第二天爬起來就是得繼續訓練，去準備下一場比賽。"
鄭智是這麼說，也是這麼做。不出三天，恒大與亞泰的聯賽裡，鄭智就首發上場，還打滿瞭 90 分鐘。
能做到，也許是他的年齡，也許是他的經歷，也許，是他對中國足球真有一種 " 久久為功，功成不必在我 "。
" 一支球隊想拿到好的成績，不是一兩天就能完成的事情。那些年輕球員，我也跟他們講瞭，他們不應該跟我一樣的，他們登上瞭 12 強賽的舞臺，看到瞭經歷瞭。如果下一屆再回到那裡，他們會比這一次更加自信和成熟。"
有很多人替鄭智惋惜，認為他生不逢時，著名的足球記者李響如此表達，" 鄭智就是國傢隊孤獨的勇士。他的經歷讓他的謝幕顯得更加悲壯。" 米盧曾經說，後來的國傢隊伍隻有鄭智和孫祥夠資格進入 02 年那屆國足。
鄭智自己很坦然，" 我自己真的沒有這麼想過，足球是集體項目，不僅僅是取決於某一個人在團隊當中的作用，我也不認為說我職業生涯還應該取得什麼成就。"
劃重點球霸 · 吃香蕉的乖孩子
17 日晚，恒大憾平蘇寧，除瞭比賽本身，鄭智的比賽圖片又上瞭頭條。他怒目對視裁判，鄭龍死死地拉著他。以往，這樣的時刻又會有人提起熟悉的兩個字，球霸。
" 其實，你可以看看，很少有記者寫他是球霸的。說他球霸的都是不懂球網友。" 一位當年報道深圳隊的當地記者這麼說，" 欠薪八個月，還帶著球隊拿冠軍，你說他是球霸，誰信？"
鄭智的職業態度是從那時候就奠定的。朱廣滬回憶，建議鄭智多吃香蕉，他就一天好幾根地吃。建議鄭智練定位球，朱廣滬在球門的死角上綁瞭個實心球，他就孜孜不倦地練，練到命中率讓朱廣滬都意外。
在查爾頓，鄭智不僅在訓練上付出所有，回到瞭傢，他抓緊學著英語。每天上午十一點，他都要跟自己請的傢教學習至少兩個小時，有時候要學三到四個小時。很快，他的英語甚至超過瞭某些去英國報道的國內記者。
在恒大，鄭智為球隊樹立瞭最高的標準。前俱樂部的官員李一凡說，" 訓練很枯燥，有球員打鬧一下很正常，隻是鄭智幾乎不太參與。他就是跟著教練的指示完整地做下來，他的動作完成質量是國內球員裡面最好的。"
高洪波和他不來電在圈子裡流傳多時，這次世預賽鄭智有三場比賽都沒法兒踢。他的內心不可能沒有漣漪。廣東本地電視臺曾趁他落選國足邀請出席足球節目，他斷然拒絕，" 要我說什麼？批評國足嗎？"
於情於理，他有足夠多的理由站出來為自己發聲。尹鴻博公開地說：" 如果裡皮早點來，我相信我們就可以殺入世界杯。" 一位被高洪波安排在自己不擅長的位置的球員，淘汰那夜也發出同樣的感嘆。
但是，即使等到現在，鄭智也從來沒說過什麼。
" 再討論之前的事情沒有意義，隻能說增加瞭更多的遺憾。我跟高指導有很多溝通和交流，我作為隊員，一定百分百服從教練的安排。他跟我講瞭需要我踢的位置，我也能夠接受。"
關於那些場上過激的表現，始於比賽開始，終於比賽結束，根本無法抹殺他對於球員身份的職業態度。鄭智自己曾這麼說過，" 比賽裡那一剎那，還是有沖動，還是著急，可能完瞭以後自己也會檢討一下，有的時候在場上還是控制得不好，這方面還得提高。"
隊長 · 更是隊魂和主人
幾年前，季前訓練營的第一天，廣州恒大的球員在酒店集中，準備出發去冬訓。球員們結束瞭假期歸隊，大部分放下行李後就去找鄭智打個招呼。
在一個大房間裡，鄭智手捧著一壺茶，眾多球員以他為中心圍坐在身邊，聊得話題主要是業務。
一位意外目睹瞭這個場景的恒大跟隊記者說：" 這場面我都有點驚訝，恒大個個都是球星，但看得出他們對鄭智的尊重。"
恒大隊裡不缺有資歷、有威望的球員，很多球員在來恒大之前也都是原俱樂部裡的核心，但恒大的隊長袖標毫無疑問地戴在鄭智的手臂上。
他從來沒有把隊長袖標當擺設。" 他有一種主人翁的意識，把球隊的事兒當自己的事兒。" 隊裡的人如是說。
斯科拉裡經常會給隊員做一些鼓勵和喊話，想激發隊員的求勝欲望。但日復一日的訓練，斯科拉裡的話不可能每一次都來新鮮的刺激。鄭智永遠認真地聆聽，待斯科拉裡講完，鄭智會把自己的理解再給隊友們講講。
" 鄭智的話會更接地氣，更靠近球員們的內心想法。比如說教練說一定要贏，鄭智就會給大傢講為什麼要贏。一般會說得很直白，話也不多，但可以明顯地感覺到，隊友都能把鄭智的話給聽進去。"
比賽結束後的更衣室裡，贏球瞭自然人人開心，但輸球瞭，隊長會站出來鞭策球隊。有一次失利，鄭智挺不開心的，他跟球隊說：" 輸瞭，很正常，都累嘛。但我之前病剛剛好，前天才恢復訓練。現在左腳腳趾還因為上半場對手的蹬踏腫著，但我不覺得累，所以我是唯一一個覺得這場比賽不應該輸的人嗎？"
這個賽季，廣州恒大遭遇瞭前所未有的困難。7 月底，在廣州足球聖地越秀山體育場，他們在聯賽和足協杯都以 2 個球的差距輸給瞭同城對手廣州富力，顏面盡失。
隊長鄭智坐不住瞭，他和斯科拉裡溝通，在比賽前一天召集全部隊員開瞭個會，教練組並不參加。一位恒大球員說：" 所有人都可以暢所欲言，大傢開誠佈公地談談，彼此交換不同的意見。不管是比賽、場上的技戰術、還是訓練，都可以拿出來聊一聊，統一一下大傢的思想。"
這樣的會議，作用是明顯的，馮瀟霆表示，" 一旦遇到困境，就是隊魂站出來的時候瞭，智哥賽前召開會議，讓每個人都重拾信心，鬥志滿滿。" 緊接著又面對富力，廣州恒大打瞭一個 7 比 2。
當然，球隊核心影響球隊的最好方式，永遠都是以身作則。李一凡說：" 其他球員看到隊長訓練地這麼認真，比賽這麼拼命，還好意思不好好踢嗎？"
形象 · 輸球也笑對球迷
鄭智不是一個和外界特別近的人，跟媒體圈也是這樣。
去年，深圳媒體圈三位著名的記者合著一本回顧深圳足球歷史的書籍，得到瞭深圳足球很多大佬的支持。而鄭智，這三位記者卻都不太能方便地聯系到本人，隻好托付另一位與鄭智相熟的同行采寫相關章節。
但在一切公開的場合，義務范圍內，鄭智絕對會認真地配合媒體的需求。特別是輸瞭球的時候，大部分人都低著頭走出更衣室，也不太願意開口。這個時候，鄭智就成瞭所有媒體最後的希望。
而他每一次，都會絕不敷衍地面對鏡頭，甚至能有那麼一兩句話，被編輯直接做到標題裡。
對待球迷，隊內最大牌的鄭智，幾乎是有求必應。每次走出球場，即使輸瞭球，他很少拒絕球迷的要求。甚至在合照時，他依然會微笑。
從客場回來，本就人頭攢動的廣州機場，球迷也總會來不少。鄭智會在球隊大巴前等著球迷過來，一一滿足他們的需求。這讓俱樂部的官員非常緊張，生怕擁擠的球迷和鄭智出現什麼意外，甚至在航班裡會建議鄭智一會兒快點走，上瞭巴士就別再下來 。
鄭智當然能理解俱樂部官員的擔心，口頭上會答應這個要求。但下瞭飛機，他還是不忍心這麼做，" 球迷來機場等我們三四個小時，能見到我們最多十幾分鐘，挺不容易的。"
那場輸給上港 4 球的比賽，鄭智帶領全隊去廣州球迷看臺前謝場。他駐足瞭很久，看到一位女球迷痛哭流涕，他脫下瞭球衣，湊上前去遞給瞭她。
鄭智真誠地說：" 球隊發揮不好，球迷也不離不棄，非常感謝球迷，在上海連續踢瞭三個客場，球迷每場比賽都可以追隨我們來到這裡。我們整個球隊都會用更好的表現回報球迷。"
" 智哥在隊裡真是面面俱到 "，李一凡說。除瞭踢好球，鄭智還承擔著很多其他責任。就像那天險些大逆轉的晚上，他要跟劉永灼嘮嘮球隊的狀況。有幾次許傢印請恒大球員吃飯，飯桌上鄭智也要站出來，代表球員，在許老板面前說兩句。
這些活兒看似是小事，但真不是每個球員都願意幹，都能幹的。
身體 · 不要神化靠保養
每談鄭智，幾乎必談年齡。37 歲還能追著胡爾克防守，還能強行突破武磊，鄭智的保養之道是個謎。坊間流傳著很多關於他的傳說。
但他自己笑著說：" 也沒有必要神化。職業球員身體是第一位的，對自己的保養和要求，不管老隊員還是年輕球員是都要註意的。具體一點就是吃飯睡覺，還有就是對訓練的投入。我覺得沒有特殊的方法，也沒有靈丹妙藥。這個東西就是，這個跟自己的身體條件也是有關系的。"
天生底子是好，但也見識過太多人自己把天賦毀掉。鄭智的生活，是非常自律的。
出去比賽隊裡面吃自助餐，有些年輕球員就不是特別講究，憑著自己的喜好拿食物，盡管食譜都是斯科拉裡首肯，但也經不住一盤盤的肉往下咽。鄭智則強調搭配，蔬菜、水果、蛋白質和碳水化合物，什麼都吃，但什麼都不過量。
當然，他也有自己的小秘方，就是喜歡喝大量的酸奶。隊裡面的人說，" 有時候我們的酸奶幾乎就是為鄭智準備的。"
至於平常，是很少能在廣州的街頭看到鄭智的。網友連裡皮和妙齡女子一起坐地鐵都能拍到，但鄭智業餘生活的圖幾乎很少。用一位常年跟隊記者的話說：" 鄭智的業餘生活，毫無新聞價值。"
至於還能踢多久，鄭智則說：" 身體的條件明天會是什麼樣的，自己也不是特別清楚。我覺得如果有一天身體不允許瞭，身體自己也會發出信號和警告，最後聽自己的身體的吧。"
隻是，他自己也知道很難再撐到卡塔爾世界杯瞭，" 我這個年齡，可能這就是最後一屆瞭。"
悲傷 · 隻會停留一晚
網絡上的標題喜歡為鄭智預設些情境。
那張紅牌被渲染成悲壯，但鄭智希望是能換來中國隊不丟球。總要說他是球霸是惡人，但在球隊他是公認的領袖，對球迷則是友善、真誠。
看到 37 歲的老將還在和年輕小孩一起堅持訓練、比賽、長途飛行和遠離傢人，覺得他得有個多大的信念支撐。
他則淡定地說：" 對我來講，我是享受其中的。可能是我運動生涯尾聲瞭，越快結束就越珍惜。職業嘛，如果不是足球的職業，其他的職業也會有困難。你們媒體，跟著球隊走，也會面臨飛行、離開傢人，工作都是需要克服困難的。"
鄭智就是這樣，人生經歷瞭太多，高低起伏全遇過，一切悲傷和歡樂，在心裡隻會停留一晚。
" 這不僅僅是足球比賽，就像你的生活一樣。你經歷瞭一些痛苦，第二天醒來，還得繼續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