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一葦杭,授權 PingWest 品玩發佈
去年使用安卓手機的時候,我下載瞭一個插件,它會統計你手機裡的各個 APP 的打開頻次和使用時長。
和大多數小白領一樣,我每天會使用微信超過三個小時,打開次數超過八十次。在以前的幾份工作裡,因為業務的需求,我們還並行使用過 RTX、QQ、網易泡泡、釘釘等,直到後來微信成為白領工作的標配。
微信號越級成為手機的主宰。它既是你的通訊設備,更是你獲取信息的來源,它釋放著人們的創造力,也放大著人們的憤怒和偏見。
許多人篤信著「微信社交禮儀」,潛意識裡覺得微信就是世界的全部真相,通過添加特定的好友、屏蔽不想看的朋友圈內容,給自己建造瞭一個「真實」的世界,殊不知,還有大幾億用戶在 QQ 上過著他們的日子,建造著他們的禮儀。
他們有自己的故事,有不同於我們在微信裡看到的生活觀念和故事。某種意義上而言,他們像是另外一個平行宇宙中的我們。
微信誕生於騰訊內部革命,微信好友起源於 QQ。隻不過現如今的 QQ 已經不是當年被我們用得功能越來越重的那個東西,它有瞭新的品牌形象和內涵,它有瞭新的使命,它有瞭和我們相互誤解的用戶群體。
一
小寧是我的大學同學,他今年 29 歲,當我看著自己 QQ 通訊錄裡那可憐的 23 個好友時,唯一 PC 端在線的就是小寧。再次打開那個熟悉的界面,我就像古稀老人進瞭夜店,炫目又恍惚。
我最近一次上 QQ 是一年前,為瞭留下一個幹凈整潔的過去,我刪掉瞭自己的 QQ 空間記錄,清理瞭因為業務或者其它理由添加的好友。我並非討厭他們,我隻是希望我的 QQ 號被盜的時候受害面積能小一點。
這 23 個人我放在同一個分組裡,他們被命名為「警校同學」,我當然知道這隻是一個不中用的小技巧,他們就像那 23 條染色體一樣,緊密相連,守護我的留在 QQ 上的友誼。
小寧現在是個純粹的商人,經商需要渠道,QQ、校內網、2011 年誕生的微信、甚至現在的支付寶信息流、易信之類的東西都留下瞭小寧的足跡。後來,他鎖定瞭微信和 QQ 兩個平臺。
小寧深刻地知道內容渠道的重要性,他說為瞭賣出自己的產品,不管是以前的保健品還是現在的寶馬,他都會掛在 QQ 空間。然而我發現從來沒有在 QQ 空間看到過他刷的東西,這才知道他在 QQ 裡為自己建造瞭一個平行宇宙。
小寧用兩個 QQ 號,一個做私交,我是這個賬號的好友,一個是專門用來賣貨的。他加瞭兩千多個人,因為精準地溝通,轉化做的很不錯。當然,他並沒有放棄微信,就像是內容運營者一樣,小寧的總店開在微信。
他會將自己的微信公眾號的內容貼在朋友圈和 QQ 空間,他會仔細地把這些讓人煩躁的內容分組給那些需要的人,他認為每天超過三四條廣告就會過載招人煩。
雖然他的公司已經人手一個超級大的 QQ 號瞭,但依然不能滿足他的投放需求,他希望把這些用戶全部都聚合在一起。我告訴他,你想的正是每個 APP 最不願意看到的,那可能意味著護城河的決堤。
二
小寧可能已經太老瞭,他是一個善變的野心傢和一個合格的商人,他對工具沒有感情,至少不像 2004 年我剛註冊到 QQ 號時那種欣喜的感覺。
剛開始玩 QQ,它給瞭我平等的幻覺。不管你有多高、學習有多好,在 QQ 裡你隻是一個會閃的頭像,那會兒,QQ 還會讓不在線的你變成灰色。
QQ 上有人不斷地逃離,就像拋棄自己的初戀,那麼或許隻有那些剛開始和 QQ 談戀愛的人才能準確定義 2017 年的 QQ 吧。
在銀川的一間星巴克,我約到瞭曹小龍,他今年才 18 歲,已經是一傢攝影工作室的婚紗攝影師助理瞭。曹小龍有著典型的花兒少年的模樣,齊至眉間的劉海,精致的韓式裝扮,很難想象在一個西部小城裡要塑造這樣一幅模樣需要多少精力。
曹小龍幾乎不用電腦,為瞭學習修圖才開始學電腦。而在他以前的同學當中,已經沒有人覺得電腦有多麼重要瞭。曹小龍初三時就開始用手機,那是一部自己攢錢買來的華為。
初三學生靠什麼攢錢,這個又高又文弱的男孩不像是會去搬磚或者刷盤子的。曹小龍說那是他的生活費,每天少吃一頓飯。現在有瞭工資,他可以用上最流行的 OPPO 瞭。
曹小龍是一個重度的 QQ 用戶,就像我使用微信的頻次一樣,他隻要打開手機就會打開 QQ,打開 QQ 就會把 60 幾個好友刷一遍,能扯淡的就扯上幾句。
沒有人在線的話,他就會刷 QQ 看點。經過他的介紹,我才知道 QQ 裡已經內置瞭一個比「騰訊新聞」插件級別更高的「小新聞客戶端」,這種重度 QQ 用戶根本沒有理由去下載一個其它的新聞客戶端。
吞噬曹小龍碎片時間的是 QQ 看點、QQ 空間裡的視頻,就像主流的交互方式一樣,一條視頻接著一條可以不間斷看幾個小時。不管是王者榮耀的格鬥畫面,還是從快手上搬來的東西,這些輕松又不動腦的視頻可以讓他大把地消耗時間。
曹小龍到現在隻玩王者榮耀,但是後來幾個 QQ 裡的好友都不玩瞭,他也就沒動力瞭。他要加我的 QQ,想看看我的級別,我告訴我用瞭十幾年從來沒在 QQ 上花過錢,曹小龍覺得不可思議。「那你不改頭飾和掛件嗎,每個月 15 塊很值啊」?我不改,我覺得曾經在 QQ 空間裡設置幾首循環的背景音樂已經是自己最騷的操作瞭。
不過,他的周圍就不一樣瞭,全部都是帶鉆的會員,別人有,你沒有,那你很過分啊。最近,他沉迷於 QQ 厘米秀——一個在 QQ 聊天窗口可以養成的小人兒。
曹小龍著重給我介紹瞭一個 QQ 的「變態」功能——關聯 QQ 號,他在不久前有個女朋友,關聯瞭她的 QQ 號他就會知道誰在給她發消息,她在給誰發消息,他覺得這個功能異常貼心。
我問瞭他一個我最好奇的話題,作為一個年輕氣盛的失戀小帥哥,有沒有用過 QQ 查附近的人。他說有過,他會對長得好看的姑娘發出邀請,讓她們來做自己的攝影模特,跟其中一個女生保持瞭很好的友誼。
後來,我看瞭下曹小龍的 QQ 空間,他一天發好多條,有的是網上抄的爛大街的段子,有的是不痛不癢的呻吟。當然,還有他精心上傳的自己拍的婚紗。
曹小龍還加瞭我的微信,「跟大人談事就得用微信瞭」。
三
AC 是我的國際好朋友,他來自印度,26 歲的他有著近乎 62 歲的長相,一臉大胡子連他自己也不好意思把自己歸到中國人理解的 90 後裡去。
AC 跟我在上傢公司認識,他軟件工程出身,對產品的興趣濃厚,不像其他國際友人,隻會沉迷在對支付寶和外賣的膜拜中遲遲不願抽身。
AC 覺得 QQ 比 WhatsApp 和 Telegram 高出不少,雖然我知道這些產品他都有賬號,沒辦法,幹互聯網的都是這樣,QQ 是 AC 日常生活中使用最頻繁的工具。
AC 同時也是一個遊戲達人,他雖然口口聲聲告訴我不喜歡玩手遊,在我的唆使下也入瞭王者榮耀的坑,隨隨便便就上瞭黃金,後來我也不願意提找他打遊戲這件事瞭。
QQ 是 AC 在中國接觸的第一個產品,因為要想加入日常工作,他必須得有個 QQ 號,他們的業務要通過 QQ 群,傳文件也需要 QQ。他後來告訴我,中國人有點喜歡拉群組。他現在隻有一百多個好友,但同時有一百多個討論組。
因為工作的要求,AC 每天待在 QQ 上的時間跟我國法定工作時間差不多,這個工具讓他用到快麻木瞭,他不理解的是為什麼中國會有兩個如此流行的 IM 產品,竟然還能並行不悖,且有些井水不犯河水之勢。
在 AC 看來,QQ 活躍用戶不少,而微信幾乎是國民產品,那這兩個加起來豈不是得有十幾億人。雖然 QQ 就像 AC 在中國的虛擬的傢,但並不能給他滿足。即使他使用瞭 QQ International,他也找不到屬於他的 International 的好友。
不過倒是有一個人讓 AC 堅定地待在 QQ 上,那就是他遠在倫敦的女友,他們幾乎每天都要打一個越洋視頻電話。
AC 試探性地問我,如果我說 QQ 在我的工作中發揮的第二個重要的作用是 U 盤的話,你不會驚訝吧。我說當然不會啊,QQ 是市面上 IM 產品裡傳輸文件做的最好的瞭,以至於這是很多人使用 QQ 的最大理由。
四
當我問起周圍的朋友有沒有認識 QQ 重度用戶的時候,大傢都說回頭問問自己的弟弟妹妹。明確地看來,QQ 真的已經成功地完成瞭用戶的迭代,我們從 QQ 帶走瞭所有的關系和記憶,留下一個潔凈的修道場給年輕人,我們是那群出局的人。
18 歲的曹小龍並不是一個學生,他的同學們也已經走向瞭社會,微信成為他們融入社會的第一張通行證,但是對學生而言,QQ 卻意味著一切。
比如說,我潛入的這個湖南交通職業技術學院的學校 QQ 群。拉我進去的人,叫張謎,我一個老朋友的妹妹。
張謎今年 20 歲,性格活潑,為人爽快,她身上攜帶著 90 後所有自信和質疑的基因。她喜歡旅遊,喜歡參加學校裡形形色色的活動,身兼兩個協會的會長。
她以前加入過學校的電視臺,負責過相關的新媒體渠道,她最重要的一個身份是,某個官方 QQ 群的群主。
QQ 群是學校裡最重要的媒體通道,我潛伏的一段時間裡,每天有幾百條消息彈出來,大大小小的兼職、八卦、實習、社團納新。張謎說,要想利用 QQ 群的渠道是要專門花預算的。
這個我確實沒想到,上周為瞭發幾則招聘啟事,我委托朋友在北師大和中央民大的校園群裡發過消息,並沒有收到金錢的盤索。
張謎說,在以前,學校裡有個超級大的多達 2,000 人的 QQ 群,不過被早期建群的學長所壟斷,從一個學生互助渠道演變成為權力通道,任何想要直接觸達精準用戶的消息都需要先發紅包給群主才能通過審核。
張謎痛恨這一點,她雖然沉迷 QQ,每天更新十幾條空間說說,但她還是覺得 QQ 並不是一個私人化的東西,「我覺得它就是一個媒體啊」。
張謎給自己的 QQ 充上瞭 SVIP 會員,通過克隆別人的好友加瞭不少校友。因為自己兩個會長的身份,她開始琢磨自建渠道。我看瞭下她的空間,果然經營得有板有眼,互動極為頻繁。張謎的照片按照旅遊目的地和協會活動分成瞭幾十個相冊。張謎告訴我自己最喜歡的 QQ 功能就是紀念日和情侶空間,這兩個功能讓小情侶們談戀愛更加省事兒。
克隆好友,把自己養成一個大號並不是張謎的致富通道,純粹源於對權力的反抗。她希望她的 QQ 群可以回歸互助分享的本質。當我問她微信和 QQ 對她而言孰重孰輕時,她表示完全不需要想,沒有瞭 QQ 號她會無所適從。
不過,她的傢人卻在微信上,為瞭跟傢人視頻聊天,她偶爾會進微信瞄一眼,並且訂閱瞭幾個大號,咪蒙、視覺志、思想聚焦和夜聽,她說都是在朋友圈看到的。
張謎是通過 QQ 電話接受我的訪談的,背景聲裡,她的舍友正在打王者榮耀,聽起來場面很是驚險恢弘。
除瞭 QQ,張謎說她第二個信息獲取通道是微博,她每天都會上去看看古力娜紮和張翰們的行蹤,她會把這些東西搬到她的 QQ 空間去。
和張謎有同樣抱怨的是剛進入大學的張鵬,他今年 19 歲,已經用瞭 6 年 QQ。對張鵬來說,他少年時候的記憶全部都存在 QQ 裡,從最早在傢裡的臺式電腦上註冊 QQ 號,到完全使用手機玩,QQ 的邊邊角角他再熟悉不過。
張鵬也進瞭幾個學校的超級大 QQ 群,抱著跟師兄師姐學習、瞭解學校動態的心思進去,卻不停地被各種各樣的小廣告幹擾著。張鵬屏蔽瞭所有的群消息後,安安心心地待在特別關心分組裡。
張鵬喜歡在 QQ 的閱讀版塊裡看書,這點著實讓我吃驚。就像許多上班族對短視頻的迷戀一樣,閱讀裡的武俠小說和重生小說可以耗費他每天不少時間。
五
其實在我的印象中,跟著 95 後和 00 後進入 QQ 的還有一批高齡用戶,隻不過他們很快在 QQ 上沉睡起來。
應該是在 2012 年左右,我的父母開始用上瞭智能手機,他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申請一個 QQ 號,有兩個手機號的人甚至會申請兩個,他們曾癡迷 QQ 就像現在癡迷今日頭條、用手機打麻將一樣。
幾天前,我再次翻看我媽留在 QQ 空間裡的記錄,條目多到超乎想象。她有時候會問我,QQ 號長期不登錄會怎樣,裡邊還有很多好友,還發過許多照片。
當我問她微信和 QQ 有什麼區別時,她會舉一個她一個表妹的例子,也就是我的表姨,在 QQ 上認識瞭他現在的老公。我媽說,用 QQ 的話認識的人會多一點,但微信裡的陌生人她不敢加。
也是不久前,我一個 7 歲的小外甥問我有沒有 QQ 號,他要加我做好友,我說你給我打電話不就好瞭嘛?他說,QQ 可以打電話,可以聽歌打王者榮耀。
於是,這個問題仿佛又回到瞭起點,一萬個人有一萬個 QQ 號,自然也有一萬個看待 QQ 號的方式,而每一個都和我想得不一樣。
於我而言,它變成瞭那個不摸個遍不知道長什麼樣的大象,它變成瞭隔壁屋子裡的大象,碩大又讓我盲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