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坡
明哲保身不應該是一個貶義詞。孔子說 " 危邦不入,亂邦不居 ",他周遊列國卻能全身而退,不能說沒有明哲保身的功夫。明哲保身不是膽小怕事,而是謹守邊界,不亂作為,於人於己都是負責任的。
個人要有邊界意識,政府更是如此。個人在 " 身 " 外還有 " 傢 ",政府身上還有契約和承諾,豈可任性?
最近爭議熱烈的賽龍公司事件,就是一個警告。
10 月 30 日,鈦媒體發表題為《創始人離奇被捕,深圳賽龍突然死亡之謎》的報道,引發轟動。報道稱,海歸技術創業者代小權創辦的共青城賽龍通信技術有限責任公司經營倒閉,原因是 " 地方政府換屆 " 導致的共青城政府突然抽貸和當地官員強勢介入。報道還質疑導致代小權被捕、判刑的逃稅罪名是否成立。
10 月 31 日,共青城政府發表聲明稱,賽龍 2013 年初生產經營就急轉直下,起因是谷歌收購摩托羅拉公司,賽龍失去大筆訂單。共青城政府還稱,截止到目前,賽龍尚欠江西省內各傢銀行等市場主體 7.36 億元。
鈦媒體報道中的關鍵人物之一,前共青城副市長、現任江西財經大學深圳研究院院長的詹政個人也進行回應。詹政說沒有要求銀行突然斷貸,政府還拿錢幫代小權還貸款。他個人沒有索要股權,而政府索要股權是出於無奈,因為賽龍資不抵債,欠瞭政府的錢,隻能依靠重組來實現 " 債轉股 "。
雖然有瞭利益各方發聲和坊間各路分析,但賽龍事件依舊是個謎案,拼不出一個完整、有說服力的真相。無論如何,現在這個局面是多輸。代小權方面說,好好的企業死在瞭地方政府手上。政府方面則說,代小權空手套白狼。雙方都把自己描述成受害者。
想起一句詞:人生若隻如初見。當賽龍和共青城初次相會的時候,肯定不是互相厭棄的局面。賽龍起初在深圳,是被共青城政府招商引資引到的江西。開始一定是互相需要,企業需要政府提供的土地、政策、信貸支持,政府需要企業創造的 GDP、就業和科技光環。形勢好時不分你我,形勢壞瞭怒目相向,這種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的政商關系是畸形的。
我們可以暫且擱置破案的沖動,因為目前的信息已足夠提供有力的教訓。
據共青城官方人士的說法,代小權的套路是:用子公司的錢向共青城政府借款,用母公司把錢拿走,母公司再把錢投資投回共青城,再向政府借錢 …… 如此循環瞭六次。我們假設這個說法是真的,那麼如此低劣的騙局竟然能循環六次,難道不值得反思嗎?
在代小權和共青城政府爭當受害者的遊戲中,有一個真正的受害者一直沉默不語,那就是納稅人。政府的錢打瞭水漂,受損的是全體納稅人。然而從始至終,無人為納稅人代言。
經濟學傢張五常將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秘密歸因於縣域競爭。不管真實作用究竟有多大,這種競爭是客觀存在的。在地方政府口袋比較癟的時候,再怎麼競爭政府自己也不會有什麼損失。但是地方政府口袋鼓起來之後,誘惑就出現瞭,風險隨之而來。
為瞭政績也好,為瞭 GDP 也罷,地方政府總有 " 幫助 " 本地企業做大做強的沖動,給政策不夠就幹脆給錢。但政府不可能具有企業傢精神,因為公傢的錢不是自己的,誰花起來都不心疼。結果必然導致投資低效,風險無法控制。由於任期有限,擊鼓傳花的心態便在所難免。" 地方政府換屆搞死瞭賽龍 " 的真相或許是,上屆成功躲過瞭雷,逼著這屆有所作為。
問題在於,當政府深度卷入企業經營之後,再想抽身就難瞭。按市場規則,資不抵債、經營困難的企業就該破產。但賽龍不能破產,詹政透露瞭原因:" 書記表示不能破產,如果破產,就要倒查國有資產流失的責任,這 4 個多億就全部都沒有瞭。" 私人財產與國有資產,民營企業與地方政府,市場決策與政治責任,這些本應截然兩分的事情就這樣全部攪和在瞭一起。
當千千萬萬個賽龍和千千萬萬個共青城攪和在一起的時候,中國經濟的宏觀風險就體現出來瞭。在這對 " 合作關系 " 中,地方政府顯然是有條件掌握主動權的。政府保持本分,就像裁判不能幫助運動員作弊一樣天經地義。
(作者系資深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