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康如 ( Ellen Pao ) 是少數勇於站出來控訴矽谷性別歧視的女性先驅,盡管官司沒打贏,但是她並未後悔,繼續致力推動性別平等。最近她的新書《重新設定:我為無性別歧視和永久改變的奮戰》 ( Reset: My Fight for Inclusion and Lasting Change ) 即將上市,她在書中重新回顧瞭當年所受到的不公待遇,並欣慰地表示,她輸瞭,但是其他繼起控訴的女性贏瞭。
鮑康如 ( Ellen Pao ) 2005 年加入矽谷企業凱鵬華盈 ( Kleiner Perkins Caufield & Byers,KPCB ) ,擔任資深合夥人和執行合夥人約翰 · 杜爾 ( John Doerr ) 的辦公室主任。凱鵬是全世界三大風險投資公司之一。
當她聽到凱鵬華盈 ( Kleiner Perkins Caufield & Byers,KPCB ) 辦公室主任出缺,看瞭長達三頁對應征者的要求,覺得就好像是照抄她的履歷。上面列舉出來的一長串要求包括:工程學位 ( 隻限電腦科學或電機工程 ) 、法律學位和商業學位 ( 隻限頂尖大學 ) ,管理咨詢經驗 ( 隻限博思艾倫[Booz Allen] 或貝恩[Bain]兩大公司 ) 、初創公司經驗 ( 隻限頂尖初創公司 ) 、企業軟件公司經驗 ( 隻限大公司 ) …… 還有要普通話流利。
鮑康如,擁有普林斯頓大學電子工程專業學士學位、哈佛大學法學院學士學位和商學院 MBA 學位,在進入 KPCB 之前,她在頂級律師事務所以及微軟、WebTV 等高科技公司工作過。
約翰 · 杜爾希望他的新辦公室主任能夠 " 杠桿操作 " 他的時間──最好讓他的時間增多好幾倍,因為杜爾認為他的時間寶貴,一小時值 20 萬元。凱鵬是矽谷少數聘用女性員工的風險投資公司,杜爾甚至想要找更多女性進來,他認為多元化對他很重要。
興奮進入科技企業 忽略瞭早期警訊
但是鮑康如後來回顧,認為打從一開始她就忽略瞭一些警訊,像杜爾宣稱他指明找一名亞洲女性擔任這個職位,因為他喜歡 " 虎媽培養出來 " 的女性。杜爾通常同時有兩名辦公室主任,男女各一,但是男性辦公室主任似乎專門負責投資,而女性辦公室主任多做些苦差事,像陪杜爾出差。杜爾有一次坦白跟她這麼說:" 有些事派給女性做,我比較習慣。"
盡管如此,鮑康如還是對她的新工作感到興奮,因為杜爾是造王之王,他早期投資成功的例子包括基因技術 ( Genentech ) 、直覺電腦軟件 ( Intuit ) 、亞馬遜等。杜爾是投資互聯網的先驅,先後以投資網景 ( Netscape ) 和谷歌,奠定瞭他在網路界的聲譽。
鮑康如開始覺得不對是來自 2006 年一次出差。凱鵬的一名合夥人阿吉特 · 納茲雷 ( Ajit Nazre ) 要鮑康如陪他德國考察綠色科技初創公司。每當他們兩人晚上單獨在一起,納茲雷會告訴鮑康如,他和他太太關系搞得很糟,非常寂寞,他們兩人非常適合在一起。
鮑康如坦承,如果納茲雷沒有那麼自大,或是沒有結婚的話,她會考慮和他約會。就在考察結束的前一晚,納茲雷問她旅館的房間號碼,基於直覺,她告訴他錯誤的房間號碼,第二天早上退房時,納茲雷臉色鐵青,顯然他真的去敲瞭那個錯誤房間的門;他怒氣沖沖一個人去機場。
回來之後,鮑康如試著和納茲雷和解,維持工作上的關系。但是納茲雷很快地又故態復萌,抱怨和他太太婚姻出現問題,鮑康如隻用一句話回他:" 你應該去做婚姻咨詢。" 直到有一天,納茲雷對鮑康如說:" 我要你知道,我和我太太分居瞭,我們準備離婚瞭。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納茲雷語氣非常認真,讓她覺得可能是真的肺腑之言。於是兩人開始約會,展開瞭一場短暫的關系。
直到有一天 ,一位知道他們兩人關系的執行合夥人跟她說:" 你不會相信我上個周末看到的事?我在半月灣 ( Half Moon Bay,在舊金山附近 ) 的麗思卡爾頓酒店 ( Ritz-Carlton ) 套房,我穿著浴袍站在陽臺上看出去,你知道我看到誰?阿吉特 ( 納茲雷 ) 和他太太在草地上散步。" 鮑康如立刻和納茲雷分手,但是還是希望維持工作上的關系。
就在她和納茲雷分手沒多久,鮑康如就遇到瞭她後來的先生巴迪 · 弗萊徹 ( Buddy Fletcher ) ,弗萊徹是對沖基金經理人,曾經協助哈佛大學籌募第一個 LGBTQ 研究講座的經費。在紐約的第一次約會,弗萊徹就坦白告訴鮑康如,他之前曾和男的在一起,鮑康如並不介意,但是這件事後來被媒體拿來當證據,說他們兩人的婚姻是假的。
他們 2007 年結緡,當她生第一個小孩時,本來是件喜事,但是部分凱鵬合夥人把她請產假看成好像是在一條船處在臺風當中,她卻棄全船而去。在她所認識的和她同樣或更高等級的職業婦女,幾乎沒有人很早的成傢。凱鵬的一位女性合夥人跟鮑康如說,當她很高興地宣佈懷瞭第三胎,一位男性資合夥人的反應是:" 我沒聽過有哪個職業婦女有三個小孩的。"
拒絕有婦之夫騷擾 反遭排斥、阻撓升遷
自從分手後,納茲雷就和鮑康如敵對起來,將她排除在公司的一切消息和會議之外。納茲雷阻撓她的工作還不打緊,更糟的是,他還獲得晉升,負責鮑康如的考評,不用說,鮑康如得到負評。於是她向上提出正式的投訴,公司的回應是,建議她轉調到中國的辦事處。
直到 2011 年,她終於向幾個同事透露納茲雷對她的騷擾。有一個同事要她不要再提,但是當她告訴同樣是資淺合夥人的特雷 · 瓦薩洛 ( Trae Vassallo ) 時,瓦薩洛變得異常沉默,接著出乎意外地,瓦薩洛說自己也遭到納茲雷騷擾。納茲雷曾經約瓦薩洛出去喝杯酒談談公事,但是整個晚上不斷伸出腳在桌子底下碰觸瓦薩洛。鮑康如要瓦薩洛不要舉報,因為她已經為此付出重大代價。
幸運的是,瓦薩洛沒聽鮑康如的勸告,沒多久她就舉報瞭納茲雷的行為,因為她發現納茲雷將負責她的考評。瓦薩洛獲得公司承諾,會註意這件事,但是就沒下文瞭。
那年夏天凱鵬進行考評,決定什麼人可以晉升。公司有 6 名資淺合夥人,年資都在 4 年以上,女性資淺合夥人的年資更是男性兩倍長的時間,但是結果隻有男性晉升資深合夥人。
那年 11 月底,納茲雷說服瓦薩洛和他去紐約進行一次重要出差,說要和一名 CEO 共進晚餐,和瓦薩洛負責投資的一傢公司有關。但是當他們到達餐廳,瓦薩洛看到餐桌隻設瞭兩人的座位,才發現被設計,那次 " 出差 " 隻是他們兩人一起在酒店度過周末。那天晚上,他穿著浴袍到她房間,想要進去。她最後不得不把他推出門外。後來她向一位執行合夥人抱怨這趟假出差,那名執行合夥人居然說:" 你應該覺得很榮幸。"
寧願花錢遣走色狼 拒賠受害女性
至此鮑康如已經看清楚瞭,這傢公司不會自找麻煩來幫女性員工解決問題 。2012 年 1 月 4 日,她發電郵給所有執行合夥人,要求做出實質的改變,防止女性遭到進一步排斥,要不然就是對想要離開的女性員工給予賠償。
一個多月後,公司讓納茲雷休假,經過瞭緊張的兩個月,納茲雷終於走瞭。當鮑康如和 COO ( 首席運營官 ) 談話,COO 問鮑康如要多少錢才願安靜地離開,鮑說:" 我希望不會比阿吉特 ( 納茲雷 ) 少。" 她猜測大概是 1000 萬元,COO 倒抽瞭一口氣。
最後終於有一名外面的獨立調查員來調察瓦薩洛和鮑康如投訴。但是幾乎所有接受訪談的女性都表示:" 他沒真正問問題。他問我們有沒有在辦公室看色情刊物或錄像。" 這名獨立調查員似乎沒興趣調查歧視、偏見或騷擾。
在對鮑康如的訪談,調查員用一種 " 終於逮到你 " 的口氣問道:" 如果他們那麼看不起女性,如果他們封殺你的升遷機會,如果他們所有活動都排除你,為什麼他們一開始要把你留下來?"
鮑康如不假思索地回答:" 如果你有機會請到的員工是學歷超高、經驗豐富,薪水可以少付,又可以把所有不想做的工作都丟給她,你可以找他們擺平一切問題、但是隻當次等員工任用,你為什麼不要他們留下來?" 她註意到調查員並沒有把她所說的記下來。
法庭力證工作無不力 官司依舊打輸瞭
2012 年 5 月,鮑康如對凱鵬提出控告。在 12 頁的訴狀中,鮑康如列舉瞭在凱鵬 7 年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事情──特別是在升遷和待遇上的性別歧視,還有她投訴騷擾以後所遭到的報復。她求償 1600 萬元的收入損失,以及 1.44 億元的懲罰性賠償,並保證絕不再犯。就在這時候,凱鵬通知她獨立調查完成,沒有發現任何報復或歧視。
為瞭反擊,凱鵬聘請瞭一傢權威的危機處理公關公司佈倫斯維克 ( Brunswick ) 來負責。佈倫斯維克在網站上,自誇有 " 廣泛的網路影響力 ",能夠 " 操縱信譽 ",鮑康如相信就是佈倫斯維克在網上造謠中傷她,一開始是一天幾十,再來是一天幾千個信息來嘲諷她工作不力,行為異常,一篇《名利場》的報道還稱她丈夫巴迪是同性戀,是個假丈夫,他們的婚姻是個騙局。
她的律師建議她繼續留在凱鵬對訴訟比較有利。她試著不理會工作上的挫折,專註在個人生活。經過多次嘗試,她懷瞭第二個孩子,但是工作和訴訟的壓力讓她不勝負荷。2012 年 6 月,在一次例行檢查,醫生看著超聲波圖,她已經感覺到事情不對勁,她流產瞭。醫生說:" 當我聽到所說那些中傷你的傳言,我就很擔心你和胎兒,壓力是個因素 ( 造成流產 ) 。"
接著是凱鵬的夏季考評,鮑康如被告知所有 CEO 都認為她表現不力,幾個月後,凱鵬以她考評不佳又沒有改進為由,要求她離職,在當天下班前離開公司。在開車回傢的路上,她哭瞭,既覺得難過,又覺得解脫。
鮑康如控告凱鵬的訴訟進行 5 星期,凱鵬聘請瞭奧睿律師事務所 ( Orrick ) 的林恩 · 赫莫爾 ( Lynne Hermle ) 擔任辯護律師,赫莫爾以嚴厲質問對方證人出名,曾經有一件案子,赫莫爾問到讓證人當庭嘔吐。赫莫爾從一開始就單刀直入,把鮑康如形容為無能、愚蠢和貪婪。她說:" 她不俱備工作所需要的技能,差瞭很遠。"
赫莫爾還試圖呈現女性在凱鵬同樣獲得晉升,但是鮑康如他們反駁,幾乎所有女性晉升的例子都是他們提出控告以後的事。在 2012 年瓦薩洛和鮑康如提控之前,在凱鵬 40 年的歷史上隻有一位女性晉升資深合夥人。
鮑康如的律師艾倫 · 艾克塞爾羅德 ( Alan Exelrod ) 則質問另一名執行合夥人特德 · 施萊因 ( Ted Schlein ) 在考評中刻意排除有關鮑康如的正面反饋。
問:他 ( 考評者 ) 說:" 她非常勤奮而且積極。" 對嗎?
答:對。
問:還有 " 她非常努力嘗試幫忙 "?
答:對。
問: " 百分之百投入公司 "?
答:是的。
問: " 她是合夥人會議中我會打電話咨詢意見的三個人之一 "?
答:是的。
盡管如此,2017 年 3 月 27 日判決下來,她的四項指控都輸瞭。
在她提控之前,她請教一些曾經控告大公司騷擾和歧視的女性 " 前輩 ",她們幾乎都給她同樣的建議," 千萬不要!" 一名女性告訴她:" 這是實力完全不對等的對打。他們不會和你公平競爭。即使你贏瞭,你的名譽也毀瞭。"
成立組織爭取女權 她輸瞭其他女性贏瞭
鮑康如說,輸掉官司的確令人痛心,她不但要負擔訴訟費用,還要賠償凱鵬 27.6 萬的律師費。如果她當初選擇和解,她可以從凱鵬拿到幾百萬元。但是她從未後悔,因為這樣她才能繼續大聲控訴矽谷對女性的不公。她共同創辦瞭 " 無性別歧視計劃 " ( Project Include ) 非營利組織,希望能讓每個在科技公司工作的女性都能有公平的機會。她巡回全美各場合演講,從高科技企業的傑出婦女群組開始,許多人和她有類似的痛苦經驗。
她們互相交流工作的挫折,討論科技業對歧視問題的 " 多元解決方案 ",所謂的 " 多元解決方案 " 大多在做表面公關,花大量時間在討論問題,而不是解決問題。鮑康如和 " 無性別歧視計劃 " 認為,要真正做到沒有性別歧視,公司需要涵蓋所有人、所有層面的解決方案,制定詳細的準則讓公司領導負起責任。所以 " 無性別歧視計劃 " 決定協助 CEO 和初創公司達成這個目標。他們在 2016 年 5 月 3 日提出瞭 87 項建議,從那時候起有 1500 人簽名支持他們的行動,包括 100 名科技公司的 CEO。不久之後," 無性別歧視計劃 " 和 10 傢對多元和無性別歧視還不夠瞭解的初創公司 CEO 合作,幫助這些公司解決這些問題。為瞭消除疑慮," 無性別歧視計劃 " 有時還必須向部這些公司保證,不是來羞辱他們,而是提供一個起點和一個支持團體。" 無性別歧視計劃 " 還跟 16 傢以科技為主的投資公司,透過這些公司收集行業的多元化數據,協助設定科技部門的性別平等基準。
官司打輸之後,鮑康如常聽到人們說,她的案子是 " 找對問題,找錯原告 ",或是她打輸的理由是她不是 " 完美的受害者 " ──遭到歧視的程度還不夠嚴重。鮑康如承認隻有那種帶點受虐狂的人才會大張旗鼓打官司,自願接受人身攻擊的污辱,但是她不認為自己並非這件訴訟的最好人選。她認為她是唯一有財力和立場來做這件事的人,她相信她有義務把她的所見所聞大聲說出來。
就在她的訴訟還沒結束之前,其他婦女已經開始公開控告科技公司。她的一名律師代表一名臺灣婦女控告臉書歧視,這名婦女指控她被分派做仆役的工作,為團隊的男士倒酒。同一傢事務所的另一名律師代表約會軟件 Tinder 的共同創辦人惠特尼 · 沃爾夫 ( Whitney Wolfe ) 控告性騷擾。兩件官司都解決瞭,但是其它控告微軟和推特的官司還在進行當中。部分記者把這類科技界的婦女或少數族裔提控或勇於發聲的現象取瞭個名字,稱作是 " 鮑康如效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