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李巖 編輯 | 鄒春霞
今年的賀歲檔,《紅海行動》以黑馬逆襲的身份賺足瞭口碑和票房,其故事藍本—— 2015 年也門亞丁撤僑行動同樣被聚焦。
就在電影熱映的同時,政知圈(微信 ID:wepolitics)拿到瞭一份親歷撤僑事件的中國領事回憶錄。時任中國駐亞丁總領事館代理黨委書記的馬冀忠,3 年前曾負責組織在亞丁僑民的撤離,並隨臨沂艦最後一批撤出亞丁。在他的回憶中,記錄下瞭驚險的撤僑過程:
"3 月 27 日凌晨接到外交部指示,暫定於 3 月 30 日進行撤僑。"
"3 月 28 日早晨,領館院內撿到瞭一些散落的子彈頭和炮彈皮。經商室辦公樓窗戶的防護鐵板也被流彈擊穿,彈頭散落在瞭樓梯上。"
"30 日上午得到確切消息,俄羅斯駐亞丁總領館被聯軍空襲誤炸。"
"3 月 31 日,接到國內通知:中國駐也門使領館閉館,全部留守人員撤離。"
這兩天,政知君對馬冀忠進行瞭專訪,揭開三年前不為人知的撤僑細節。
△馬冀忠(右)與經商室胡海領事在臨沂艦內合影
把床墊搬到衛生間睡覺
政知圈(微信 ID:wepolitics):當時亞丁的情況有多嚴重?
馬冀忠:當時外交部的計劃是 30 號兩個港口同時撤,但是亞丁這邊的情況已經不容再等瞭,我們在請示瞭外交部之後,臨時決定提前一天撤。
△戰火下的亞丁
政知圈:炮火、子彈離您最近的情況印象深麼?
馬冀忠:29 號撤離前,我們在領事館就撿瞭一堆子彈頭、彈片。聽到子彈、彈片打到附近建築、防護鋼板的砰砰聲,是再正常不過瞭。我的臥室是臨街的並且有一扇窗戶,我和夫人當時把床墊搬到瞭衛生間睡覺。
我們商務室一二層之間的窗戶曾被子彈打穿,彈頭穿過防護鋼板的縫隙,打到瞭室內。這是最危險的一次。還有一次,我正和國內通話,被一聲很大的爆炸聲嚇到,手機甩出去,把國內的領導嚇壞瞭,那邊聽到爆炸聲但不知道啥情況。
△在中國駐亞丁總領館院內撿到的炮彈碎片
政知圈:臨沂艦兩次停靠亞丁港,一次是 3 月 29 號,一次是 4 月 2 號。您是後一批撤的?
馬冀忠:29 號第一批撤完後並沒決定要撤館,當時安排是由我和商務部派駐的經商室胡領事留守。過瞭兩天,情況越來越嚴重,沒辦法再留瞭,決定撤館,我們兩個人也要撤離。同時,也接到瞭一項任務,就是組織 200 多外國僑民撤離。
政知圈(微信 ID:wepolitics):您夫人當時也在也門,是一起走的麼?
馬冀忠:不是,她是 29 號第一批撤離的,我是幾天後,上面也說瞭,當時還有留守任務。送她上船時候我心裡也不是滋味,但當時太忙瞭,沒顧得上這些。
連夜銷毀材料用壞三臺碎紙機
政知圈(微信 ID:wepolitics):4 月 2 號撤離時,您自己寫道 " 不能再等瞭 ",為什麼?
馬冀忠:這是一項十分繁重的任務。組織 200 名左右來自不同國傢的僑民撤離,很容易出亂子。當時我們通知外國僑民八點鐘在碼頭集合,如果我們不按時到位,那碼頭更亂瞭。
因為要撤館,我需要連夜銷毀相關材料。我記得當時用壞瞭三臺碎紙機,銷毀速度還是不行,我就跑到院子裡澆上汽油燒。雖然外面一直在打,不分白天黑夜,可我們作為組織者,不管如何,也不能再拖延時間瞭。
政知圈:那您在撤離途中,有沒有當地政府武裝護送?
馬冀忠:3 月 29 號時候比較從容,當時局面相對穩定,我們和當地安全局溝通,有武裝保護。到瞭 4 月 2 號,完全亂瞭套瞭,根本沒人管我們,港口港務局都被打得亂七八糟。撤離車上隻有 3 個人,我和經商室的胡領事,以及一位當地的司機。當時,我們準備往主路轉彎,路口停著一輛坦克,炮口正對著我們的車,嚇壞瞭。
政知圈:當地不同勢力對中國人態度如何?
馬冀忠:政府軍、胡塞武裝雙方對中國態度都比較友好。因為中國和也門有著很悠久的友誼,並且我們在當地並沒有插手其內部糾紛,恪守不幹涉他國內政的原則。不論政府軍、胡塞武裝,各方勢力也都和中方人員有所接觸。當時我們在也門首都的使館轉移,所在地已經是胡塞武裝實際控制瞭,如果沒有胡塞武裝的同意,我們肯定是無法轉移的。
不過,即便有領事公約等規章保證外交人員不受戰火威脅,但交戰狀態下,武裝人員的素質參差不齊,外國人在當地的人身財產安全受到的威脅還是非常大的。就拿我們遇到的坦克來說,如果他認為我們的車造成威脅,說給我們一炮就給瞭。領事館的車是防彈車,但隻是防子彈,不可能防炮彈的。
申請軍艦靠港曾找不到當地省長
政知圈(微信 ID:wepolitics):您負責落實軍艦靠港的手續,都需要什麼文件呢?
馬冀忠:如果是商船入港,手續比較簡單。但是,如果是軍艦,未經許可開進主權國傢港口,那和侵略無異。29 號的時候,當地政府已經沒人辦公,但還能聯系到人,我們起草瞭兩份照會:一個是入港,一個是撤僑,要求司機送到瞭官員傢裡。到 4 月 2 號,情況更加惡劣,已經找不到負責人,好在私交不錯,聯系到副省長,他派司機來我們這裡把照會拿過去。
這份照會的批準,還有一個小插曲。最後批準的是當地省長,他主動給我打電話,說可以批準我們的軍艦靠港撤僑,但要求帶上他的一名女性親屬。後來經過請示,我們同意瞭他的要求。按照慣例,撤僑是不允許帶離當地本國人的,這也算是互相幫助吧。4 月 2 號撤離的那一批,她是唯一一個也門人。
撤離上艦時曾有坦克向港口集結
政知圈:電影《紅海行動》裡,靠港撤僑的軍艦是戰備狀態。當時情況怎麼樣?
馬冀忠:艦隊領導說是一級戰備狀態,所有火器都處於戰鬥狀態。這裡有一個很驚險的細節。當時他們艦上雷達是全開的,可以看到有威脅的目標,4 月 2 號撤離時雷達顯示有坦克向港口集結。
上艦後,艦隊領導和我說,剛剛十分緊張,因為不知道這個坦克是不是對我們有敵意。軍艦上的主炮是有發射角度的,主要針對的遠距離目標,如果真的說有一輛坦克在軍艦眼皮底下,我們還真的拿他沒辦法。這時的背景是胡塞武裝已經進城,隻是沒有完全控制住局勢。如果等到雙方武裝打到瞭港口,那我們肯定走不瞭瞭。
這件事發生在撤僑撤到一半的時候,當時,有榴彈打到離軍艦隻有幾十米遠的龍門吊車上,氣氛十分緊張。軍艦指揮長薑國平少將下令,拉起警報加快撤僑速度,盡快撤離。我們最後都像奔命一樣地跑上軍艦,上艦後立刻啟動撤離,好在有驚無險。
政知圈:您親眼看見蛟龍隊員瞭?
馬冀忠:是的,兩次撤僑都是臨沂艦負責。我們看到軍艦靠岸後,先放下旋梯,這些小夥子是第一批沖下來的人員,嘩嘩嘩沖下來,控制瞭一片區域、設置瞭一個安全區,封鎖起來。當時確實非常震撼,等所有人員上艦後,他們也是最後一批才上艦。他們給我的感覺是很精幹,很有安全感。
其實,當時我們照會裡還提到,想直升機升空做巡航警戒,但是沒得到同意,隻能由陸戰隊在港口地面警戒。
政知圈:您上艦後的吃住條件怎麼樣?
馬冀忠:我們的指戰員非常貼心、溫暖,知道僑民和工作人員很疲憊,上艦後把自己的床位讓出來,供我們和外國僑民休息,官兵們是躺在過道裡休息的。臨沂艦標配搭載也就 200 多人,我們上去 200 多人,肯定吃住都不夠,官兵們都讓給我們瞭。吃喝和官兵日常吃喝是一樣的,就在他們的食堂吃自助餐,吃得很好,都是現做的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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