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讀者們勇敢回溯下自己的成長經歷,就會意識到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被打的經驗,打人者除瞭教師外,還有最親近的父母。
昨天,攜程幼兒園老師毆打孩子喂芥末的視頻在網上快速傳播。
▲網絡上流出的涉事幼兒園虐童視頻,簡直是令人發指!
如果這起事件發生在一個小鎮或者小縣,我們尚且可以說這個幼兒園管理有問題,招瞭水平差或者師德差的老師來充數,但發生在攜程幼兒園就不太說得過去,因為像攜程這樣的實力機構應該有能力在各種程序上把關。
盡管後來通過新聞調查得知,這傢幼兒園的管理方是攜程的合作單位,而非攜程本身,但並沒有平息公眾的憤怒。不少人積極介入,希望通過追查資質和追蹤各個管理細節的漏洞來問責。
我認為這當然是對的,應該支持,但我很悲觀。
我悲觀的並不是我認為這件事情處理不好,而是“打人管教”本來就是一種被廣泛接受的方式,它有著很強的社會基礎。
例如,前兩天,南昌的豫章書院也被爆出習慣使用“戒尺打、鞭子抽、關小黑屋”等非常手段來體罰學生。受體罰學生的父母們非但沒有責怪學院的意思,反而挺身而出拉橫幅捍衛學院,支持學校的做法。
▲南昌豫章書院被曝體罰學生
要知道,教育機構打人的情況當下已經多得令人發指,別說那些沒資質的,即便是那些有官方資質的也存在著普遍的打人現象,今年發生的就不止一起。去優酷上搜一下“學校 + 打人”,就能發現打人的現象不僅發生在幼兒園,還發生在小學、中學,隻不過發生在幼兒園的叫虐童,發生在其他地方的叫體罰。
其實,“打人”一直以來都是中國式教育的主流手段,也是傳統教育的一部分。
當然,方式不限於打人,有時候還會伴隨恐嚇、威脅等手段。這些手段都可被算作壓迫式 / 規訓式教育,差別隻在於程度。
▲ 11 月 7 日,南京一所幼兒園也被爆出幼師虐待幼兒的新聞(圖片來源:江蘇廣電新聞中心)
那麼,為什麼中國人教育孩子喜歡用壓迫的方式,而非講道理的方式呢?
首先,壓迫是一種對待敵人的方式,而講道理是對待朋友的方式,朋友之間是平等對待的,而敵人之間不是。
講道理機制的啟動需要滿足兩個條件,參與者處於平等的位置上,以及參與者都認同且遵守同一套程序,但是打人機制並不需要。當參與者身份存在強弱之別,且強者以為可以單向采取行動時,壓迫機制就會生效。
所謂的教育是一種普遍存在於各種共同體的社會建制(institution),其功能是為瞭培養能融入社會的人。在中國人的日常話語裡,當一個大人誇一個小孩“好”時,通常會用“乖、聽話”這樣的語詞,這意味著乖、聽話的人是中國社會需要的人。
很顯然,支撐乖、聽話這樣話語的評價體系,本來就預設瞭施教者和受教者所處的關系並非平等的合作式,而是有等級之差的服從式。
▲疑似攜程虐童事件涉事人員(圖中黃衣者)
其次,教育是為瞭讓人從一種不理想狀態調整至另一種理想狀態。
但是調整模式有兩種,一種是順應式的,另一種則是矯正式的,兩者的區別在於對人性的判定不同。我們可以通過比較中式傢具和西式傢具看看不同的人性設定會導致什麼樣的方案差異。
中式傢具都一板一眼,方方正正,有棱有角,桌椅沒有曲線度,而且床也是硬木板打底,但是西式的桌椅都有著符合人體曲線的造型,床有軟墊,還有像沙發這樣適合各種造型躺的玩意。
用過的人都有體驗,西方傢具用起來要比中國傢具用起來更舒服。
但造成這種體感差異的並不是因為西式傢具的設計水平更高,而是因為兩者背後的理念不一樣。
中式傢具的功能本來就不是滿足人的體感需求,而是通過傢具來規定人的坐相。在中國人眼裡,貪圖舒服是有問題的表現,規定坐相的目的就是要與這種欲望對抗。
但是在西方設計師看來,舒服不僅正當而且還是第一位的,本來就應該受到尊重,而傢具就要滿足人的欲望。
理念的差異意味著,中式傢具是矯正式的,而西方傢具則是順應式的。切換到教育的語境裡,就會意識到,中國式的教育就如不讓人舒服的中式傢具,處處想著矯正人的本性,一點不想順應人的本性。
比如,當孩子吵鬧時,中國父母所采取的普遍手段就是打人、恐嚇,目的就是讓孩子不敢吵,但是西方父母則會拿出音樂、動畫片、iPad 遊戲來安撫小孩,有時候還會坐下來抱著孩子講故事,總而言之,要找到屬於孩子自己喜歡的方式安靜下來。
兩種理念的根本差異是,前者否定人性,後者肯定人性。
▲中式教育是矯正式的,西式教育是順應式的。
幾百年來,幾千年來,中國的教育都沒啥長進。中國父母們想盡辦法,為瞭不讓孩子偏離自己所規定的方向,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想盡各種辦法,不斷釋放行為暴力或言語暴力,但是都沒什麼用。
非但沒有培養出獨立自主的人,反而養出瞭一個又一個膽小怯懦的服從者。
可現在是時候去想想怎麼改變瞭,該學著如何把自己的孩子當一個人而非禽獸來對待瞭,別傻乎乎地總當他們是不聽話的野獸,請尊重他們的人性。
如果依然冥頑不靈,繼續把他們當作野獸來對待,那麼你最後得到的也隻能是一隻野獸,而非完整的人。
* 本文系網易新聞 · 網易號“各有態度”特色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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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力行
冰川思想庫特約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