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寶強一安靜,這片驚到你說不出話

03-02

"那時候,他叫傻根。"

相信許多人都在春節檔看過《唐探2》瞭,也相信大多數人都被戲裡過分浮誇聒噪的王寶強給雷到瞭。

但是,安靜下來的王寶強,是可以打動、甚至戳疼人心的。

比如成名作《天下無賊》,比如其演技巔峰之作《Hello!樹先生》

你也許沒看過這部電影,但你很可能看過這張動圖:

這是(王寶強 飾)的一個習慣性動作,這個動作是對內心怯懦自卑的浮誇掩飾,類似的還有很多:

這又土又范兒的假瀟灑,讓人忍俊不禁,但真正看過電影的人,肯定笑不出來。

對於草根出身的王寶強,這裡倒無意講述他的演技多牛X,我更想解析這個悲傷有趣的故事:一個準瘋子變成瞭真瘋子

故事簡單,但導演講述故事的方法,非常高明,甚至可以說是復雜燒腦——同一個結果(樹先生瘋瞭),同一個起因,卻有至少三個不同版本的經過。

且聽我一一道來。

版本一

樹出生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東北農村。小時候,因為哥哥犯瞭流氓罪,從牢裡出來後被父親綁在樹上毆打,失手勒死。

活潑前衛的哥哥,是他的偶像。哥哥的死,無疑給他帶來瞭嚴重的心理陰影。

哥哥第一次出場,雙手插兜,留著披頭士的發型,戴著墨鏡,休閑西裝裡,鮮艷的襯衣衣領外翻,最讓人(樹)稱羨的是,還帶著女友。

可以想見,他對哥哥有多麼崇拜,他從小就時常蹲在那顆大樹上盼著哥哥回來。

這次(幻想中),哥哥和女友在樹與啞女小梅的婚禮上唱起瞭《冬天裡的一把火》。

而哥哥,就是樹心裡的一把火(榜樣和希望)。這把火,在樹小時候,被父親生生掐滅瞭。

長大的樹,因為精神狀態不穩定,常在村裡街道上晃蕩,被同鄉的人當作笑話調侃。

隻不過,此時的樹,還有一個汽車修理工的工作,這是他人生尊嚴的遮羞佈。

當他受瞭工傷,被老板開除後,這塊遮羞佈就被撕掉瞭。還撕出瞭內傷,使得他竟敢在醫院裡調戲晚輩小護士,就像被欺負的阿Q跑去欺負尼姑一樣。

丟瞭工作,遊手好閑的樹,被人嘲諷起來更肆無忌憚。

二豬、高朋等人"尊稱"樹為樹哥,碰上瞭就拉他喝酒。

對於他們的嘲諷,樹心裡雖很明白,但他不僅懦弱自卑還死要面子,即便遮羞佈早沒瞭。

在他心裡,有一個唯一交心的朋友,叫小莊。善良內向的小莊跟他很像,但在他眼裡,小莊更像哥哥。

後來,樹又在二豬那兒受瞭很多氣。在高朋的婚禮上,被二豬當眾逼著下跪,他沒跪。

沒當眾跪,而是躲到屋裡跪。

再後來,二豬承包的礦廠發生瞭礦難,小莊死瞭——這成為壓垮樹的最後一根稻草。

以至於,他幻想自己成瞭瘋半仙兒,一口算準瞭村裡的停水事件。

然後礦難後的二豬上門磕頭問卦,徹底把他推上神算大師的神壇。

樹拿著手電筒,像照妖鏡一樣使得二豬現出瞭原型,匍匐在地連連跪拜。

這自然報瞭樹的"兩箭之仇":喝酒那次,讓他去礦廠看門,把他當狗;婚禮那次,逼他下跪,無情侮辱。

就在二豬跪下的那一刻,讓我想到瞭PTA的經典《血色將至》

樹幻想出來的復仇戲碼,像極瞭《血色將至》裡老石油大亨(資本)和小神棍教父(宗教)之間的較量。

隻不過,樹的"復仇",遠沒有石油大亨那麼生猛和大快人心。

形而上的東西,跟響當當的資本一碰,就碎瞭一地。

而樹,恰恰把自己幻想成瞭神棍。他以"大師"之名,參加瞭瑞陽礦廠的剪彩儀式。還與二豬的上司、礦廠大老板談笑風生,攜手展望未來……

美好的幻想終結在冰冷的現實裡。下一個鏡頭,樹靠在大樹上笑出瞭聲,如同白日夢太過美好把人笑醒一樣。

這時候的樹,是徹底的瘋瞭。

結尾的畫面,樹在風中遊蕩,幻想手裡牽著開口說話的小梅,肚子裡懷著他的孩子。

可悲可嘆,但遠不如下一個版本殘酷、戳心——

版本二

影片中出現瞭很多樹的幻想,版本一的幻想,隻是樹成瞭神棍復仇二豬,到被礦廠大老板奉為座上賓的部分,和零散穿插的哥哥、父親出現的場面。

而版本二,則要大膽一點:影片大部分都是樹的幻想

具體來說,是在高朋結婚之後。

在影片第33分鐘30處,有一個鏡頭,樹在隴上遊蕩,看見一輛搬傢的貨車行駛著:

而在影片1小時18分50秒處,有一個非常相似的移動鏡頭:

其實,你隻要看一下那雪,和那輛一模一樣的車,就會發現,這分明是同一個鏡頭,也完全是同一個場景。

別急著WTF?!還有更具體的佐證。上面兩個相似(一樣)的場景之後,樹都停下瞭,並且又做瞭一次習慣性動作。

註意看第一張圖裡準備揚起來的手:

這分明是同一個動作被剪斷瞭,習慣,騙不瞭人。

而根據第二個鏡頭出現的時間——正在樹笑得跟傻X一樣之後:

可以確定,這兩個鏡頭之間46分鐘左右的戲份,全部都是樹的幻想:包括樹進城找校長陳藝馨,和後來跟啞女小梅結婚的部分。

也就是說,樹根本沒有與小梅結婚。

連影片中最溫情浪漫的、他與小梅短信傳情的戲份,都是幻想出來的。

因為,在現實中,樹跟小梅第一次相親見面,留給小梅的印象就很壞:他自顧自說,小梅根本聽不見,小梅一個勁地搖頭提醒他。

到最後他反應過來後,用手勢約小梅吃飯,聽懂的小梅搖頭拒絕。

充分說明,他和小梅,已經沒有然後瞭……

樹對女人的向往,源自小時候見到的哥哥的女友。因此,與小梅的婚禮上,他又幻想出哥哥和女友一起為他唱歌跳舞祝福。

現實是,從小就腦子不正常的人,根本不會有人把他當人看。二豬、高朋等人就是例子,甚至連他的親弟弟也瞧不起他,這樣的人,女孩更是避之不及。

這些都給他帶來深深的自卑,因此,對異性如此渴望的他,在洞房的時候顯得異常被動,甚至把小梅當作勒死哥哥的父親,竭力往開推。

終其一生,他對性與愛的渴望,唯一的一次釋放,是在醫院裡調戲小護士。這實在過於殘酷瞭,讓人很難相信。

其實,還有兩個更明確的佐證。

其一,他在結婚之初,堅持要弟弟為他借一輛豐田皇冠作為婚車,結果弟弟隻弄瞭一輛帕薩特,為此兄弟倆還大打出手。

樹為何對豐田皇冠如此執著呢?因為二豬開的就是皇冠。

二豬的車,出現過兩次。第一次,是二豬拉"樹哥"喝酒的時候,小莊把車刮瞭,二豬翻臉,"樹哥"拉架被無視。

第二次,是小莊死後,樹跑到施工現場向二豬示威,二豬的車正面出境,是一輛皇冠。

這兩次,分別在結婚前後,充分說明,婚車一定要用皇冠的執念,也是樹的精神勝利法。

其二,結婚後,小梅離傢出走前,樹已經是神棍半仙兒瞭。

正是因為樹成功預測瞭停水,才走上瞭神棍之路,而這,版本一已經論證瞭,都是幻想。

那在結婚前,為何還要幻想一段進城找陳藝馨校長的事呢?

他找到陳藝馨,得到瞭一份掃教室的差事,有點找回遮羞佈的意味。

並且交代瞭一個重要信息——跟哥哥一樣,骨子裡也是個文藝青年。

▲這副眼鏡,是在相親見小梅之前買的

放學後,他拿起尺子圓規等在黑板上畫出瞭規則的圖案,說明他是有知識有文化的人(短信傳情亦是此證)。

但是,你看上圖,他在畫圖的時候非常小心。他怕的不是陳藝馨突然進來瞭。(陳曾警告他不要在教師亂竄)

他怕的是父親,並在其後臆想出瞭父親推門而入的樣子,像是做壞事被抓。

有知識有文化不是好事情嗎?怕什麼?

想想哥哥被爸爸打死的80年代的社會背景就清楚瞭——

那是一個還有流氓罪的年代,這個罪也許就是多看瞭某個姑娘幾眼,或者對著姑娘吹瞭一聲口哨……總之,哥哥大概就是因此喪瞭命的。(跟《芳華》裡劉峰的命運相似,而劉峰還是在大城市,這裡是東北農村)

可想而知,"小"樹眼裡新潮瀟灑的哥哥,在父親眼裡就是個敗類,否則不會被活活勒死。

"小"樹內心欲學哥哥,但又畏懼頑固守舊的父親的威嚴,他隻能偷偷學習識字,小時候肯定沒少挨打。

"小"樹在這種環境中長大,能長成好苗子嗎?

當然不能,這也是為什麼,樹把校長陳藝馨幻想成婚內出軌又敗露的斯文敗類。

這出於對陳藝馨這個成功的、有老婆的知識分子的嫉妒和報復,也是對時代教育的諷刺。

這在高朋婚禮上,他坐在陳藝馨的車裡讀著陳藝馨的名片的反應,就能看出來。

所有樹渴望而不得的東西,陳藝馨都有瞭,再加上陳藝馨同樣看不起他卻擺出一副假笑……

那麼,在"樹的地盤樹做主"的幻想世界裡,當然要把陳藝馨的偽君子面孔給無情戳穿。

現實世界裡的弱者,樹,在幻想的世界中,如同有瞭超能力一般,可以隨意鄙視那些看不起他的人,甚至是整個世界。

在他幻想的最高潮,他要趕英超美,沖出地球:

高潮之後,便是高度精神分裂的他,靠在大樹上,大笑不止。

這是版本二的全過程。在這個版本中,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在高朋婚禮上的那一跪。

下跪之後,他握著陳藝馨的手,半睜半閉著眼說:

其實,從這裡開始,樹在某種意義上已經死瞭,隻是世界上又多瞭一個瘋子。

不妨挖掘一下"樹",這個名字的含義。

中國有句俗語,"樹挪死,人挪活",人窩在樹上,寓意半死不活的行屍走肉。再看看那些"壞"角色的名字:

二豬,他暗諷樹是他的狗,自己則在"大師"的照妖鏡下現出原形;高朋,樹把他當好朋友,他當樹又是何物;

陳藝馨,德藝雙馨的老師、校長,成瞭亂搞的流氓敗類;賈老板,瑞陽礦廠的大老板,騙取村民的地,開采礦產。

滿滿的諷刺意味,而正是這個出場不多的"賈"老板,又把整個影片的批判主題升華到一個新高度:

影片快結尾處,樹蹲在地上撿起一張賣地合同,看瞭一眼,扔掉後站起身,背景頓時變成一片血紅,這正是真正意義上的血色已至

一個落魄的農民丟失瞭賴以生存的土地,一如《血色將至》裡被石油大亨騙走產油土地的村民。瘋瞭的樹,跟那個可悲可恨的神棍教父一樣,下場淒涼。

而一紙合同換來的太陽新城的樓房,則被弟弟獨自占有。

弟弟帶著母親開往太陽新城▼

弟弟面色凝重,母親滿臉悲痛,他們拋棄瞭樹。

再看他們身後,那死寂的村莊,光禿禿的山頭和低矮落魄沒有絲毫生氣的街道:

如同被母親拋棄的樹一樣,那個血紅的畫面下,奔跑的人群,象征著被拋棄的北大荒二代。

影片對此的批判比較含蓄。結尾時,陽光照在地上,樹在隴上遊蕩,左看看,右看看。

左邊,是代表美好希望的太陽新城,右邊,是沒瞭土地的傢。一左一右,也象征著未來和過去,他行走在中間,似乎一個都到達不瞭。

但在樹的意識裡,或者說他的手中,他正牽著小梅,小梅懷著他的孩子……

版本三

這個版本比前兩個都更平淡,卻更大膽。

整部影片都是樹的幻想。請看影片開場第一個鏡頭:

樹蹲在樹上,手蒙著臉,伴隨著兒童向他扔石子兒的聲音,他慢慢抬起頭,之後,出現片名《Hello!樹先生》。

如果以此作為故事的起點,那麼之後,全是一個瘋子的幻想,幻想中夾雜著回憶。

有兩個細節可以作為這個大膽假設的論據:

影片開場三分鐘,樹就毫無來由地教訓瞭一幫兒童。

之後,也有類似的情節(版本三裡)。並且,唯一一次喊出片名的,也是這幫欺負他的兒童。

也許,把全片都當作一個瘋子的幻想,心情會不那麼沉重吧。

你更願意相信哪一個版本呢?

哪一個版本,樹都像是魯迅先生筆下的阿Q、孔乙己和祥林嫂,懦弱自卑、愚昧,狡黠、神經質,淳樸善良,也愛面子。

可悲的是,樹生活的時代,離我們並不遙遠,農村裡,還能找到他這樣的人。

無論你的答案是哪一個版本,我想說,這部影片是中國最好的農村題材電影,也是最好的國產精分電影,沒有之一。

至此,王寶強的演技,也無需多言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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