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護法》:鐵屋中的吶喊

07-25

雖然看過很多題材橫跨古今中外的動畫電影,唯有《大護法》讓人觸目驚心、久久不能忘懷。

這部另類動畫版暴力美學影片,陰鬱而深刻,血腥場面令人咋舌。片中充斥大量砍頭、殺戮、嘔吐、污穢、剖挖內臟、血肉橫飛和肢體殘破畫面,人物動輒身首異處,不適感伴隨強烈的震撼和自省,撞擊和拷問著觀者心靈,看罷難免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為此,影片一早確定為 13 禁,不為兒童創作的立場在國產動畫中絕無僅有。不把低齡化當作國產動畫標簽,獨樹一幟的定位是觀念層面的進步,雖然任重路遠,道阻且長。相對業內大多一盆倒扣的狗血或精心熬制的雞湯,《大護法》確實是難得一見的清流。

故事發生在花生鎮,這個山河明媚卻毫無希望的所在仿佛一座陰森封閉的鐵屋,在權力陰影的籠罩下暗無天日,一片死寂,充滿孤獨、絕望和無助。

全面統治之下,人的差異性和多元性被徹底消滅。整齊劃一的花生人如同人形機器,沒有語言和情感交流的權力,被當作任人宰割的豬玀圈養。每人都戴著假面,眉眼嘴唇一模一樣,他們呆滯、麻木、渾噩、僵化,慘白的臉色和枯槁的形容宛如一具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

在這裡,殺人的暴行無處不在,人性的氣息卻少之又少,堪比集中營裡的絕對恐怖。

權力階層視言語能力為瘟疫,花生人一旦發出聲音必須立即處死;愛欲也是罪惡,偷偷親吻的花生人即刻慘遭爆頭;殺手像陰魂不散的暗影,偷窺彩姑娘出浴的香艷畫面一閃而過;庖卯打著理想名號卻幹著殺人勾當,當理想灰飛煙滅時,最後那一刀直接坎向自己心臟;而絕大部分冥頑不化的花生人,把裝神弄鬼的統治者奉若神明,每天都在上演殘殺同類的慘劇 ……

簡直看得人毛骨悚然,脊背發冷,不寒而栗。在這個畸形社會裡,言語、愛欲、理想和良知都是禁忌,隻剩下吃人、殺人、摧殘人和毀滅人。

花生鎮市民由施暴者和被殺者構成。

施暴者被冠以 " 行法者 " 美名,在所謂神仙的意旨下,對吉安的發號施令言聽計從,雖有不畏懼一切的勇氣,卻無清醒的心智,莽夫般愚昧無知,空有一腔熱血不知往哪噴,隻知一味向前沖。失去個人意志、獨立精神和反思能力的個體,不復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隻是一群烏合之眾。暴民是被吉安利用的工具,既是無畏的殺人機器,同時也做出無謂的個人犧牲。

而造化又常常為庸人設計,被施暴者在鐵屋裡關得太久,早已習慣終日不問世事的酣睡,習慣被攫取人的權力。將死的靈魂美夢正甜,愚弱的身體被抽走精神,人們睜不開渾濁惺忪的雙眼,即使同類被殺,也隻是麻木不仁,圍觀砍頭,做毫無意義的看客。

明知暗夜過後還是暗夜,墳後面還是墳,仍在崎嶇坎坷道路上探索前行的覺醒者猶如鳳毛麟角。智者撥開污泥,看清微茫血色中的現實處境,把自身命運和故鄉連接在一起。

片中不止一次出現耀眼的紅日畫面,絳紅的夕陽淒艷動人。但陽光普照下的花生鎮,卻是一座陰冷幽閉的鐵屋。

影片並不乏敢於直面慘淡人生和淋漓獻血的勇氣,通篇無不充滿無聲的吶喊。這樣的吶喊,本應深邃有力,振聾發聵。但最具人性的小薑雖然發出聲音,卻微小如同他脆弱的生命。花生人的抗爭或許從未停止,統治階層的喧囂擾攘卻如鑼鼓轟鳴,蓋過悲哭和吶喊。最早覺醒的花生人,聲音隻能淹沒其中;而大多數花生人的耳朵,永遠聽不見吶喊聲,就像沉睡在鐵屋裡的人。

紛繁復雜的世間,神明與鬼魅同存,希望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

首先獲得自我意志的花生人小薑,最終難逃一死。恐怖的話語體系裡,結果在情理之中。先驅血薦軒轅,頭顱被砍下劈開,鈍重的現實壓得人喘不過氣,胸中塊壘無處宣泄,愁雲慘霧悒鬱難消。小薑頭中湛藍的石頭,和其他成熟花生人腦中的黑蠱石迥然不同,這個異類閃耀著的,是璀璨的自由之光。

奕衛國太子是花生鎮突如其來的闖入者,遊手好閑的浪蕩子如果隻作為笑料存在,未免太浪費人才。

這個耽於幻想的文藝王子,隻攜帶一身才華就膽敢浪跡天涯,唯美主義的生活態度很有王爾德遺風,而借畫山水暗喻裸女,點睛之筆又頗有弗洛伊德神韻。

放蕩不羈愛自由、不愛江山愛畫畫的藝術傢深入到權力中心,藝術和美與殘酷的殺戮、吃人的社會、恐怖的現實在格格不入中形成鮮明對比,一曲悲歌充滿幻滅的味道和內在的張力。

本片真正主角,紅蛋造型的大護法,外憨而內強,具有全知的上帝視角。

影片通過大護法的先知視角加入大量生硬詭異、矯情古怪的旁白,有時甚至以自說自話的尷尬形式表現出來。碎片化的內心獨白和周而復始的長篇抒情,對於故事發展固然可以起到強化推進作用,但用多瞭就變成話癆,難免成為敗筆。這意味著創造力不足,想象力匱乏,同時放棄瞭使用更多更重要的電影語言和鏡頭組合的機會。是為本片大憾。但影片內在精神的豐盈和層次感,足以贏得尊重。

影片有言在先,13 歲以下兒童禁止觀看,主題曲卻叫作《你一定要是個孩子》,令人啞然失笑。

它確實是為成年人拍攝的動畫長片,講述的也是成人世界的殘酷故事,卻始終保持未被塵世浸染的赤子心。它告誡人們,當時光流逝,我們被越來越多規則束縛,絕不要因此喪失成為人的條件。逆境中的眾生隻有卸去面具的偽裝,喚回本真的童心,才能獲得嶄新的生命。這是《大護法》的啟蒙和呼喚。

主編丨周祚

責編丨喵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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