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正式閱讀這篇文章之前,筆者想請你思考一個問題:你生平受過最大的惡意是什麼?
這種惡意可能很早就有瞭,從孩童時代開始,一直盤恒在你的心底,就像北京入冬後消散不開的霧霾,你越是呼吸,越是覺得窒息。
這種惡意可能不是來自陌生人、朋友或傢人,你比誰都清楚,你甚至會在某個瞬間開始就突然厭惡起自己。
這種惡意讓你孤獨無助,孤立無援,孤獨求敗。
而這種惡意的肇端可能是你再怎麼努力也改變不瞭的身體缺陷。
墨西哥電影《行走距離》(Walking Distance)裡的男主人公費德裡科就曾經以及正在遭受這種惡意,可怕的是,這種惡意仍將持續。
原因出自他那病態肥胖的身體,450 磅(408 多斤)的體重讓他每走一步都像是一場痛苦的冒險。
影片從一開始的鏡頭就定格在他碩大無比的裸背上,這會讓觀眾錯覺即將開始的是一部講述日本相撲運動員的電影。直到他緩慢地穿衣、起身又坐下,伸手合上打開的收納盒,緊接著畫面的鏡頭切換到他悠然自得享用早餐的畫面,你會恍然大悟,這根本不是什麼相撲運動員,僅僅就是一個胖子平凡的一個早晨。
瑣碎而又枯燥的日常,正是費德裡科重復瞭十年的生活。同樣讓這生活更加操蛋的是,他的妹妹羅紹拉暴躁的脾氣和控制欲。母親過世十年以來,他幾乎就沒離開過這棟房子,對費德裡科來說,這棟房子就是他全部的活動范圍。" 房間裡的大象 " 這個詞在一篇報道中用來比喻費德裡科與這棟房子的關系。
《行走距離》的宣傳海報上寫著一行標語:" 小步可以改變我們的生活。"
那麼對於費德裡科來說,他最遠又可以走到哪裡呢?而所抵達的地點又真的能夠改變他的生活嗎?
他的改變發生在那一天,他的妹妹羅紹拉和妹夫雷蒙來看他,雷蒙給他看瞭一些他拍的照片,而這些照片竟然開始以一種悄然無息地方式改變瞭他的生活。在送走妹妹一傢,忙完自己的手工活計後,他拖著疲累的身子回到瞭房間。他在床底翻出瞭一部舊相機,並決定沖洗出裡面的照片。就這樣,他走出瞭這座龐大、骯臟且困住自己十年之久的 " 牢籠 ",出發瞭。他的目的地是一傢攝影快沖店,在那裡,他遇見瞭保羅——一個外表叛逆內心卻質樸善良的十幾歲的年輕小夥子。
而保羅對費德裡科從一開始 " 這臺相機雖然貴,但它能自動拍照,它有手動和自動兩種模式,我一般都用手動模式 " 的輕視鄙夷到後來與他之間產生相濡以沫、堅不可摧的友情,在影片中,僅僅用瞭一場雨的時間。
因為上門幫費德裡科修相機後突降暴雨,被迫滯留在他傢。這件事成瞭後續所有事件得以開展的序幕。當保羅得知他是一個人住這棟房子時非常詫異,筆者大膽猜測,大概也就從那個瞬間開始,善良的保羅就起瞭要常常來看看費德裡科的念頭。
費德裡科是孤獨的,但常來探望他的保羅也是孤獨的。保羅的活動范圍被專制的父親限制在瑞沃拉都這傢攝影快沖店以內,他隻能拿山寨版的日本漫畫書《死亡筆記》來排遣自己內心的孤獨。
" 這可是史上最好看的漫畫書,它主要講瞭一個發現日記本的人,那可不是一本普通的日記,是一本死亡日記。他想要誰死,寫下人名就行瞭,還得在腦子裡想這人。不想這人,就作廢瞭。而且心夠誠的話,還能寫得更精確。你想怎麼死,什麼時候死,接著嘭一聲,人就死瞭,是不是很有意思啊?"
保羅試圖讓費德裡科明白這本漫畫書不是恐怖片,而是 " 英雄制服惡魔的動作片 ",且一再追問 " 感受到英勇的氣息,力量的氣息瞭嗎?"
保羅對《死亡筆記》的癡迷從頭發上就能體現出來,他那經常遮住一隻眼睛的斜劉海發型就是仿照主角撒恩特 • 拉愛特理的。這種癡迷感染瞭費德裡科,他甚至開始給自己的妹夫雷蒙介紹這本漫畫書的獨到之處。而雷蒙對此的反應竟是 " 咱們都該列個死亡清單,是吧大舅子?"
費德裡科一邊假裝漫不經心地說 " 我早就寫好瞭,隨便寫的。" 一邊將寫著 " 妹妹羅紹拉、眼睜睜看著母親病死的醫生赫克托 • 雷耶斯、自己一直喜歡的幹洗店的女同事克拉若 • 弗賴爾 " 的筆記本得意洋洋地遞給妹夫雷蒙。
隨著費德裡科探索外部世界的腳步開始,費德裡科、雷蒙和保羅之間發生瞭一種三方交流,保羅是三人關系的引擎,也是三重奏的核心,一直在推動故事的發展,是他將費德裡科和雷蒙從無聊的日常生活中解救出來。
去海邊就是一種解救。然而旅行社的女店員拒絕給他提供任何海邊套餐,一向平靜的保羅因此破口大罵," 你不怕我們投訴你?你歧視我們,你這個白癡!"
海邊旅行失敗後,費德裡科玩起瞭失蹤。無形中打破瞭三人關系的平衡,所有人都很焦急。鏡頭聚焦到躺在病床上插著呼吸管的他,真想終於浮出水面,他隻是想拍張踢球男孩的照片。
影片中曾兩次提到小孩踢球,第一次是費德裡科向夢想動身的路上。命運之球就不偏不倚地滾到瞭他的腳邊,隨著一個男生向他喊出 " 傳球 " 後,其他的男生都集體大喊 " 傳球 " 二字,正當費德裡科終於下定決心準備抬腳踢球的瞬間,另一個男生卻搶走瞭他的球。這其實暗示瞭他的攝影夢的艱難。與之相呼應的是他的失蹤也與男孩踢球息息相關。他拍出瞭男孩踢球最精彩的瞬間,這又給瞭喪失活著勇氣的他以希望。
同樣貫穿影片的還有關於抱柏樹的預言,也前後出現瞭兩次。在影片最開始雷蒙給費德裡科看旅行照片時,他就興奮地指著其中一張照片說 " 後面那棵柏樹真大啊,妹妹你還記得,老媽說過,抱一下柏樹就能預知壽命。胳膊長的活不久,因為抱住的多,胳膊短的更長壽,因為抱住的少。"
說著還嬉笑著朝妹妹羅紹拉的方向走去," 那妹妹你還能活多久啊?" 那不過是母親為瞭安慰他所說的善意謊言,但他卻一直信奉為真理。妹妹對他的提問不可置否," 得有五十年吧。" 他的表情變得極其復雜,摻雜著窘迫、驚訝、慌張、憂憤,隻能扭頭問身旁的妹夫雷蒙。
而這時妹妹突然站起身,捻滅香煙,說 " 都這個點兒,該撤瞭。" 雷蒙的回應更能稱作該片的點睛之筆 " 隻能活五十年的人,當然要珍惜時間呢。" 電影借助雷蒙的這句玩笑話狠狠諷刺瞭當時滿腦子充溢著阿 Q 精神的費德裡科。
他隻有不斷地用母親抱柏樹的預言來自我欺騙才能達到精神上的自我麻痹。要不然他怎麼有勇氣堅持在這樣的囚籠房子裡生活瞭十年呢?然後在他因為拍照暈倒進瞭醫院後,他的自我防禦機制的那層薄薄的蛋殼終究被醫生的話擊碎瞭。醫生說:" 你的心臟狀況不太好,它的負擔太重瞭,你的心跳每分鐘 128 到 132 次,遠遠大於正常人,你現在心臟大小是常人的兩倍,這很危險。像你這個塊頭的病人,患病率比常人的兩倍還要大。"
從那天起,他的精神世界——那個關於抱柏樹的預言童話全面崩塌。沒什麼比擊潰一個人最後的救命稻草更可怕的事情瞭。他終於接受瞭自己 " 活不長 " 的命運,低頭向命運之神妥協,他對妹妹羅紹拉說 " 我還記得那個柏樹的故事,要是我現在去抱那棵樹,它會告訴我,還能活多久嗎?那棵樹根本不能預知壽命,我胳膊這麼短,抱都抱不住。"
導演 Alejandro Guzmán Álvarez 在接受采訪時對自己這部熒屏處女秀的評價是 " 這是一部關於 450 磅的男人艱難行走的城市童話電影。" 並指出這部電影的主旨是說明 " 一個體格龐大的個體卻擁有一個微小脆弱的自我。"
這部影片是作傢 Itzel Casas 基於個人經驗攥寫的劇本,她在采訪中坦言劇本的靈感來源自她的母親和兄弟,由於他們的退行性遺傳疾病,讓他們的每次移動都十分艱難。Itzel Casas 說 " 步行距離也可以是很長的距離,一切都取決於你如何看待事物。"
有趣的是,影片中費德裡科的扮演者 Luca Ortega 其實是一名樂隊的鼓手,導演一直在找合適的扮演者," 我不認識任何有費德身體特征的演員,他的體重約為 440 磅,我知道必須選擇一個患有此病或類似疾病的人。" 恰好他的攝影師在一部電影的首映晚會上見過類似特征的人,於是導演就在 Facebook 上找到他,弄清楚他是誰,並給他發瞭劇本。而音樂人 Luca Ortega 的要求僅僅是 " 為電影創作音樂 "。而這部影片也為他這個純粹的音樂人帶來瞭提名阿裡爾獎最佳原創配樂的榮譽。
去海邊之前,保羅送給費德裡科一部尼康 F3,並說 " 像你這麼棒的攝影師,就該用這麼好的相機。"
有人說影片中的妹妹羅紹拉是個冷血的女人,但其實筆者想說不是的,她對哥哥費德裡科是有愛和關心的,她正是因為過分在乎才想把費德裡科死死地攥在自己的手裡,因為費德裡科的病態肥胖,她充當瞭一個傢庭監護人的角色,她必須像個傢長一樣,必要的時候心狠手辣,用命令式的口吻要求他做任何事情,但直到他愛上瞭攝影,並下定決心跟朋友保羅還有妹夫雷蒙去海邊度假拍照的那一刻,她才發現自己再也掌控不瞭哥哥費德裡科瞭。即使意識到這點,她仍舊試圖用威脅的手段留住哥哥 " 雷蒙,我會一字不落地告訴醫生,出瞭事負責任的是你們。費德,隨便讓誰照顧你吧,等你回來 …… 反正我不管你瞭。" 隨後扶墻蹲下崩潰大哭。
影片的末尾,他們三人終於如願來到瞭心馳神往的海邊。
保羅:" 現在幹什麼?"
費德裡科:" 等。"
保羅:" 等什麼?"
費德裡科:" 日出啊!"
筆者堅信,即使有著 450 磅體重的費德裡科,也終將會迎來屬於自己的人生日出。因為人啊貴在知命而不認命,漫長的黑暗終將終結,而黎明的曙光會隨著你的夢想冉冉升起,隻要你從未放棄過努力。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你還能慘過費德裡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