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上有一句打趣國產紀錄片的順口溜：
警察妓女黑社會，窮山惡水長鏡頭。
國產片除瞭青春撕逼、霸道撩妹、文青呻吟 ……
還有一小部分獨立電影人，將鏡頭對準瞭那些被排斥在主流媒體之外的邊緣群體。
《盲井》劇照
在角落裡擺攤的算命先生，在按摩房裡等客的江湖小姐，在街頭露宿流浪的要飯花子 ……
不管你承認與否，他們一直都生活在我們的世界裡。
如果你想知道他們是怎麼個活法？
可以看看下面這部紀錄片——
《算命》
這部片子在 2009 年的北京獨立電影論壇上首映，廣受好評。
豆瓣評分高達 8.9。
導演徐童，畢業於中國傳媒大學的攝影專業。
名氣不大，但卻稱得上是中國當代最重要的獨立導演之一。
代表作「遊民三部曲」：《麥收》、《算命》、《老唐頭》。
主角都是社會底層的邊緣人物。
他的處女作《麥收》，跟蹤拍攝瞭一位性工作者及其朋友、傢人的真實生活狀態。
《麥收》劇照
但因為影片的公開放映並沒有事先征得主角「妞妞」的同意，而引發瞭一系列關於侵犯隱私權的抗議和抵制。
網絡上相關的宣傳和資料也均被刪除。
之後，徐童又接連拍攝瞭相同題材的《算命》和《老唐頭》。
其中尤以《算命》評價最高。
主角是一個叫歷百程的老頭，以給別人算命為生。
歷百程自己的腿上有些殘疾，卻又娶瞭一個天生聾啞傻的老婆石珍珠。
他說，他是在十幾年前遇到石珍珠的。
那時她已經五十多歲瞭，被大哥大嫂虐待，隻能住在羊圈裡。
當時歷百程也正尋思著要成個傢，於是花瞭一百三十塊錢，就把石珍珠娶過門瞭。
回娘傢探親的時候，歷百程指瞭指門口說，我就是從這裡帶走石珍珠的。
十多年來，這個女人既不會做飯，也不會洗衣，都是歷百程在照料她的衣食起居。
說是個包袱吧，但又不忍心把她拋下。
歷百程說，縫縫補補做飯洗衣，自己都能做，所以她就算啥都不會，我也無所謂。
把這個女人接過來，就是當一個陪伴自己的伴侶。
有個女人就好像有個傢似得，就很幸福。
歷百程連上小旅館招妓都要帶著老婆，因為把她一個人丟在傢裡，他放心不下。
石珍珠傻，但也知道歷百程對自己的好。
雖然不會說話，但總時不時去摸摸他的腦袋，樂呵呵地笑。
歷百程嘴上罵罵咧咧，但明明臉上寫的是：
討厭，有外人在呢，別鬧！
在歷百程算命的幾位顧客裡，唐小雁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個。
她十七歲那年就被黑社會強奸，二十多歲又被通緝犯強奸。
換別的女人早就崩潰瞭，但她跟別人說起來卻是雲淡風輕。
後來她在北京開瞭傢發廊，但實際上做的是皮條客的生意。
歷百程給她算瞭一卦，說她註定是「孤單命」。
這恰恰戳中瞭唐小雁的軟肋。
她在人前強悍、霸道、精明，一股子東北妞的豪爽勁兒。
前男友來鬧事她直接一棍子上去，然後甩瞭二百塊錢瞭事；
但是喝瞭酒，吐瞭真言，她說自己其實多麼渴望能有一個依靠，在北京打拼的歲月裡是多麼需要有人保護。
昏暗的燈光下，她在鏡頭面前止不住地掉眼淚。
另一個女人尤小雲，丈夫犯事入瞭獄。
為瞭盡早把丈夫贖出來，她不得不通過出賣身體的方式賺錢。
因為剛入行，很多事情都還不懂，就會被嫖客欺負賴賬。
一筆生意也就幾十塊。
鏡頭前，她安慰自己說，隻要堅持幾個月就好瞭，我都算過日子瞭。
將他們的生活與自己做對比，其實很容易產生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之情，但在徐童的鏡頭裡，是看不到這種情緒的渲染的。
他的絕大部分鏡頭都是平視的，一種和對方平等的視角。
引用豆瓣上的一條評論：
想起《小武》，但《算命》絕少抒情，呈現、展示，不渲染悲情，不拔高眾生，不掩飾個體的私心，在生活夾縫中生存的狡黠。這樣的片子讓漂浮在城市森林的人們，看到自己的卑賤和輕浮。
而被拍攝的人，也並不會遮遮掩掩或面露怯色。
歷百程就時常朝著鏡頭喊：徐童，徐童！
就像在叫自己的老朋友一樣。
觀眾驚訝影像的自然流暢，徐童解釋說：
人物是和我一起生活的，不是和攝影機生活，是人和人的事，人和人的關系自然瞭，片子就自然瞭。
他的素材也是隨拍隨剪的，說怕回瞭北京會丟瞭這種感覺。
不得不說，選擇算命先生這個視角切入，實在是個聰明的做法。
因為整個故事最具有悲劇意味的地方，不在於算命人算不出自己的命，而是算出瞭自己的命，也無力去改變。
歷百程傢兄弟四個都是殘疾，風水先生說是屋子的朝向不好。
盡管知道如此，但傢裡人卻沒錢蓋新房子，於是眼看著兄弟四人一個個都變成瞭殘疾。
唐小雁自己用針穿破皮膚，在肚子上系瞭一根紅繩，就是想破瞭這個「孤單命」。
結果還是沒逃過仇傢的算計，被警察帶走刑拘瞭十四天。
出來後，唐小雁就把店鋪轉手瞭，從此下落不明。
不過在現實中，是徐童把自己的車抵押瞭，籌瞭筆錢把唐小雁贖瞭出來。
之後兩人再度合作，以唐小雁的父親為主角，拍出瞭《唐老頭》。
在紀錄片中，徐童拋出瞭一個問題：
沒有任何樂趣的生活，活著還有意義嗎？
這話說的，沒有樂趣的生活就不活瞭？
這，這話說的，太無情瞭。
對於這些囿於現實的底層人民來說，「樂趣」「意義」這些詞都是掛在天邊很虛的東西。
生活，就是要讓自己活下去。
然而對這些人來說，「活著」就已經足夠艱難瞭。
算不盡蕓蕓眾生微賤命，回頭看五味雜陳奈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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