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王小波在《關於幽閉型小說》一文中的一句話:" 傢庭也好,海船也罷,對個人來說,是太小的囚籠,對人類來說,是太小的噩夢。" 波蘭斯基在 1992 年的電影《苦月亮》正是通過一個幽閉的海船講述一個虐戀的噩夢,然而這個噩夢卻相當誘人,這可能是本片在當年被刻意忽略,而如今被經常提及的原因。
如果剔除形式上的構造,單看《苦月亮》一片的主體故事,也就是美國男人奧斯卡和法國女人咪咪的虐戀,會發現這個故事並不新奇,它具有一切相愛相殺型愛情的特征,公車上浪漫初遇,隨後男主角四處尋覓,接著便是美麗邂逅,再後來陷入熱戀不能自拔,於是便高潮消退,相愛相殺,虐戀成癮,最後走向毀滅。這個愛情悲劇在很多電影中並不少見,但是有一點卻需要指出,《苦月亮》盡管有俗套的愛情故事,但是卻不是俗氣的愛情電影,甚至可以說,它警醒瞭很多貪 " 戀 " 中的情侶:做愛有風險,花樣需謹慎。
《苦月亮》中的虐戀在心理學上其實根源很深,艾裡希 · 弗洛姆曾在他的名作《愛的藝術》中談到 " 共生有機體 " 的問題,他認為 " 共生有機體結合的消極形式是服從——醫學名詞就是受虐癖。有受虐癖的人通過把自己變成他的引導者、啟示者、保護者的一部分使自己擺脫孤獨和與世隔絕感。保護者就是他的生命,沒有保護者他就無法生存。" 這可能是影片中奧斯卡和咪咪在發生矛盾後虐戀的根源。
咪咪對於奧斯卡其實就是一種 " 造神行動 ",她將奧斯卡視為文藝和浪漫的化身,盡管片中奧斯卡從未出版一本書,並不是職業作傢,但是不管是他在公交車上風度讓票,還是後來在和他做愛時不斷探索新花樣,都是奧斯卡在兩性關系中掌控基調和占據主導,有一個昵稱就說明瞭奧斯卡在咪咪心中的地位—— " 老虎 "。而咪咪,則是一個為瞭舞蹈藝術而在餐館打工的女孩,孤獨的內心讓她希望找到依靠,有錢又有風度的奧斯卡則是她心目中的不二人選,尋求引導、啟示或保護也就成瞭自然而然。所以,咪咪和奧斯卡的結緣與其說是一段美國文人和法國美女的浪漫邂逅,不如說是一對共生有機體的偶然配對成功。
其實,咪咪這個人物就如同一個溫和的潘多拉魔盒,在奧斯卡未打開之前,她就像一束幽淡的茉莉花,清新芳香,但是當兩人在公寓中熱戀三天,足不出戶,吃著變質的面包,這個極端的開始就讓後來的戀愛方式陷入瞭一個死胡同:他們不可能從性愛的貪婪中逃脫,對於奧斯卡,他或許可以用渣男的一貫方式折磨愛人,因為對於咪咪,他才開始隻有 " 性愛 " 的快感。但是咪咪卻不同,她不僅淪陷在性虐待中,更有受虐癖的傾向,直到奧斯卡和她強硬分手,她的這種受虐癖才真切顯露,雖然被奧斯卡的施虐手段折磨地體無完膚,但是仍然不離不棄。即使後來奧斯卡將她拋棄在飛機上,也難以改變後來兩人再次相遇時的悲劇,其後的發展,其實是咪咪的一種病態受虐方式。
但是如果將《苦月亮》隻當做一部虐戀片,那其實是一種低估,波蘭斯基的影片向來不憚以最平緩的故事講述深沉的苦難,比如後來讓他飲譽世界的《鋼琴傢》。或許我們已經被塞尼耶(咪咪的飾演者)的性感沖昏瞭頭腦,忽視瞭影片中的另外一對英國夫妻,電影一開始便是休 · 格蘭特扮演的英國男士奈傑爾,攜著他的妻子在甲板上聊天,這對有著 " 七年之癢 " 的保守型夫妻,就是希望借著一次旅行改善夫妻感情,才遇到奧斯卡和咪咪。
奈吉爾成為奧斯卡講述他虐戀故事的傾訴對象,這是電影對於 " 虐戀 " 闡述最有意思的地方,此時的奧斯卡是一個性無能的講述者,而奈傑爾卻是一個虛偽的性饑渴者,奧斯卡已經從與咪咪的虐戀中釋然,懂得瞭過度消耗愛情的後果,但是奈傑爾卻是一個在夫妻關系中欲求不滿,卻又對妻子冷淡的一方。這樣的雙向對話在影片中被設置在一個狹小的船艙內,王小波對於 " 幽閉型小說 " 的論斷在此處更是明顯,奧斯卡用他的虐戀故事道出苦難,但是奈傑爾卻在虐戀中渴求得到咪咪的身體,波蘭斯基用極度的反差道出不同文化中的人對於 " 性愛 " 的認知。
作為美國人的奧斯卡向來從實用主義出發,即使作為一個非職業作傢,也渴求被市場和讀者認同,對於愛情同樣如此,他追求浪漫的愛情,但是一旦他產生厭惡,便斷然舍去,他那一句 " 我沒有為哪個女人拋棄咪咪,我用她交換瞭所有的女人 " 便使他的心境一覽無餘;而法國女人咪咪卻風情萬種,即使虐戀也不離不棄,所以她既願意承受虐待,也渴求被自己的偶像施虐;但是保守的英國夫妻,雖然感情早已經幹涸,卻仍要強行續命。同樣是一個性愛問題,在影片中卻有著不同的文化構成沖擊,引發思考。
至於愛情在影片中到底意味著什麼?或許片名 " 苦月亮 " 恰好能夠表達:它很美,美的令人心醉,但是隻要嘗過,都會知道它的苦澀,這才是波蘭斯基式的愛情定義,即使是世人誇耀的愛情,在他看來也沾染瞭口味不一的苦。奧斯卡和咪咪那是 " 貪婪式 " 的苦澀,奈傑爾和他妻子那是 " 幹癟式 " 的苦澀,除瞭這兩對,其實電影中還有一組愛情,就是那位喪妻的印度男人,他的愛情可能就是 " 惆悵式 " 的苦澀瞭,但是不管是哪對," 苦月亮 " 終歸逃不瞭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