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大熱的國產劇,除瞭「大軍師司馬懿之軍師聯盟」,就得數「我的前半生」瞭。
呃 …… 不好意思放錯圖瞭,是這張——
此劇改編自著名女作傢、倪匡妹妹亦舒(倪亦舒)的同名原著小說。
" 不讀亦舒終身誤,一讀亦舒誤終身。" 亦舒的書迷們都半開玩笑又語帶親切地稱她為 " 師太 "。
然而,在這部劇 " 是否尊重原著 "、" 是否打著亦舒旗號反亦舒 " 這些問題上,大傢爭議很大,尤其是 " 師太 " 書迷,反應尤為激烈。
大媽波浪卷,配以紅綠燈一樣的鮮艷著裝,這真的是亦舒筆下的女人?
亦舒借用瞭末代皇帝溥儀那本著名的《我的前半生》書名,男女主角名字又借用瞭魯迅短篇小說《傷逝》裡的子君和涓生。
亦舒一方面在致敬《傷逝》,另一方面也在寫新時代下子君和涓生的故事。
所以,要想真正讀懂《我的前半生》,先讀懂《傷逝》必不可少。
1981 年,第三代導演水華將魯迅先生的原著搬上銀幕。今天我們就來回顧一下這部經典老片——
《傷逝》
子君與涓生是有進步思想的新青年,他們追求婚姻自由,不顧傢人反對為愛走到一起。
以叔父為代表的子君傢人對她惡言冷語
" 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幹涉我的權利!" 子君堅決地對涓生說。她是中國的娜拉,誓要逃離封建傳統這個 " 玩偶之傢 "。
子君看易卜生的話劇《玩偶之傢》看得入神,遲遲不願離去
他們是那麼心心相印。
涓生談傢庭專制,談打破舊習慣,談男女平等,談易卜生,談泰戈爾,談雪萊 …… 子君總是微笑點頭," 兩眼裡彌漫著稚氣的好奇的光澤 "。
終於,涓生學著電影裡的樣子,單膝跪地含淚握著她的手,向她告白:
子君起身,畫面一閃,迅速切到瞭花鳥的場景。
多麼經典的隱喻蒙太奇手法呀!
隱喻蒙太奇需慎用,應與敘述有機結合避免牽強,此處便接上瞭二人遊園的鏡頭,完美融合
所有愛情的起初總是美好的。
他們一起找房子,雖然多有不合適,也常遭旁人白眼,但子君總能 " 鎮靜地緩緩前行,坦然如入無人之境 "。
她還會摘下自己的首飾拿去變賣,隻為共同置辦起他們的小窩。
" 這個傢是咱們倆的。"
然而,同居後的兩人幸福日子沒過多久,生活的困苦逐漸將愛情消磨。
一心守著涓生、圍鍋灶臺的子君不再關心外面的世界。" 管瞭傢務便連談天的工夫也沒有,何況讀書和散步。"
她喂雞養狗,與鄰居的小官太太暗鬥,不再充滿熱情,不再無畏,反倒變得有些怯弱。
子君給養的狗起名阿隨
兩人的交流越來越少,曾經那些探討、爭論、和解,早已成瞭模糊的回憶。
該來的還是來瞭。涓生丟瞭工作,經濟來源猛然切斷,他們的生活陷入瞭更大的困窘之中。
幸好,涓生還可做些抄寫、教讀、譯書。
他在傢裡工作,卻慢慢發現留給自己的飯食總是少得可憐,比雞多、比狗少。
" 吃我殘飯的便隻有油雞們 …… 我在這裡的位置,不過是叭兒狗和油雞之間。"
涓生反復給《自由之友》總編輯寫信,他的小品文也登出瞭,然後收到的 " 稿費 ",卻是兩張書券。
所有的餓,又白挨瞭。
子君的臉上整日寫滿死寂冰冷,涓生發現,自己已經不愛她瞭。他整日逃避,躲在外面的圖書館無聊度日。
在幻想中,他越發覺得,隻要離開子君,自己便能迎來新的希望。而子君隻知拽著自己衣角,最終隻會一同滅亡。
他覺得與子君的愛讓自己忘瞭 " 人生要義 ",而這第一要義便是生活," 人必生活著,愛才有所附麗 "。
終於,涓生掙紮著說出瞭真心話,他們的感情竟也走到這一步。
涓生還自欺欺人地對為愛放棄一切的子君說:你可以毫無顧慮地勇往直前瞭
子君被父親接走," 重獲自由 " 的涓生沒有迎來新的希望,卻深感無盡空虛。
當從一位久不問候的世交那裡得知子君離世的消息,留給涓生的隻有無盡的悔恨與悲哀。
" 地獄的毒焰將圍繞我,猛烈地燒盡我的悔恨和悲哀。"
水華作為老一代導演,在剛剛改革開放的那個年代,他對經典名著的改編不得不說還是非常嚴謹、甚或有些刻板的。
電影《傷逝》幾乎完整還原瞭小說的語言風格:文學性強,對白極少,以內心獨白為主。
這就要求演員更多采用沉鬱內斂的表演方式,而分寸感的拿捏此時便顯得尤為重要。
影片全程主要表現涓生的內心活動,王心剛大多通過面部表情及肢體動作,傳遞涓生豐富的心理變化過程,十分到位;
涓生在圖書館 " 大徹大悟 ",王心剛的眼神在不安地來回跳動
飾演子君的林盈雖不是科班出身,但從小優良的傢庭教育背景,賦予她優雅大方的氣質,很符合子君人設。
林盈 1943 年出生於北京,父母都是燕京大學的老師,目前定居多倫多
片中隻露瞭一面的那位世交,由表演藝術傢黃宗洛老先生飾演。
《西遊記續集》裡那位銅臺府刺史,生動有趣,你一定記得,那也是他老人傢。
《傷逝》是一出愛情悲劇,這出悲劇有多方面原因。
首先,涓生未能意識到子君為愛全部的付出,隻想著拜托壓抑困窘的生活,追求 " 新的希望 "。然而這新的希望如何邁出第一步,在他心中卻也模模糊糊。
用現在人們喜歡用的一個簡單粗暴的詞,是為 " 渣男 "。
他對子君說:" 愛情必須時時更新,生長,創造。" 可是涓生你做到瞭嗎?
子君執著於愛,以為組成瞭小傢庭,便得到瞭整個世界。她不再進步,隻 " 關心糧食和蔬菜 ",甚至陷於鄰居之間的明爭暗鬥。
子君的無畏消失瞭,她雖逃出瞭傳統束縛的 " 玩偶之傢 ",卻走進瞭自我束縛的另一個 " 玩偶之傢 "。
當然,惡劣的社會環境也是罪魁禍首之一。底層知識分子遭受壓迫,有人冷嘲熱諷、有人斷其口糧,正如涓生所言:
沒有生活,愛如何附麗?
重要的是,涓生和子君都是受新思潮影響、追求個性解放的新青年,然而他們卻耽於追求個人自由,並沒能建立更大格局,所以才無法實現真正的解放。
隻有走出小傢庭,實現根本的社會變革,才是涓生和子君乃至中國人 " 新的生路 "。
早在 1923 年底,魯迅就在《娜拉走後怎樣》的演講中指出:婦女要解放應該用 " 劇烈的戰鬥 " 去爭取經濟權," 如果經濟制度竟改革瞭,那上文當然完全是廢話 "。
《傷逝》成篇於 1925 年 10 月 21 日,無疑,這部短篇小說傾註瞭魯迅那些年對變革社會制度的思考。
《我的前半生》1982 年在香港出版,寫的是現當代資本主義社會下的都市女性困惑,雖然沒有《傷逝》那樣深刻的社會思考,但在關於女性解放這一點上,亦舒卻是與魯迅一脈相承的。
亦舒筆下的子君,從對待感情單純天真、有教養有品位,到經歷婚姻變故,逐漸經濟獨立人格獨立,完成的是從良傢婦女到獨立女性的轉變。
《我的前半生》裡,不會發嗲撒嬌被認為是丈夫拋棄子君的原因。女兒指責子君," 總不見你跟爸爸撒撒嬌,發發嗲。"
子君說:" 我不懂這些,我是良傢婦女,自問擲地有金石之聲。"
也就是說,正是因子君本是良傢婦女,才有可能醒悟後成為獨立女性。
反觀電視劇中的子君呢?
這樣一個在外傲慢、在傢發嗲的庸俗潑婦,她的發展軌跡隻能是婚姻破裂後搶閨蜜男友,直至重新找回優越感。
亦舒原著中,子君一開始依靠涓生生活,離婚後她的精神支柱又變成唐晶,唐晶在結婚移民之前,最後一次跟子君談心:
" 子君,你的毛病是永遠少不瞭一個扶持你的人。涓生走掉,你抓住我,現在我要走,你同樣傷心。你並不需要我們,你看你現在多獨立,你要不斷地告訴自己:子君,我不需拐杖,子君,我不需要他們。"
是的,這就是 " 做人最要緊的是姿態好看 ",這才是真正的獨立。
這樣的姿態可一點也不好看
而電視劇 [ 我的前半生 ] 卻改編得充滿世俗氣與銅臭味,這無疑迎合瞭當下浮躁且功利的社會心態——獨立不重要,感到優越才最重要。
於連明白,編劇可能是想讓這個子君前後反差更強烈,顯得更有 " 人物弧光 "。
可我不禁想到瞭「一步之遙」中馬走日那句臺詞:" 她是個體面的人,是個要強的人,你們不能這麼對待她。"
子君沒瞭體面,這樣的人物弧光,我們不要也罷。